《自然不法择》路折山

4、那你很棒

　　一座小岛仿佛某颗被时间遗忘的孤星，静静地矗立在环绕它的深海之中。
　　四周是永不停息的潮汐，海浪如同无数张狂的利爪，不断拍击着岛屿外围的陡峭礁岩，激起层层白色的水雾，化作细密的咸湿空气笼罩在周围。
　　白昼时，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将海面镀上微微闪烁的银光。
　　一座高高耸立在峭壁边缘的纯蓝色灯塔正均匀地发射着一定频段的电磁波，微弱的电磁屏障刚好覆盖整座岛屿，隔绝了高能辐射和赫尔因子的侵蚀。

　　岛上某座通体洁白的建筑里，一个身姿挺拔、昂藏七尺的男人手中正紧紧握着一份加密文件，脸色阴沉，五官冷峻，皱着眉头一行一行读着。
　　他面前的不远处，一个两人高的巨大全息投影显示屏上呈现出几块区域实况图，数据和坐标在其间不断闪烁。

　　“还没恢复？”男人的声音冷得像冰，他身上制服笔挺，发丝整洁，但眉眼下方淡淡的青色难掩他通身的疲意。
　　他身侧不远处，一身技术员装扮的人满头冷汗，飞快地敲击键盘，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是的，我们……我们还在尝试重新连接。”
　　“信号中断在哪？”
　　技术员咬紧牙关，不敢直视男人的目光，埋头操作。

　　他面前的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来回波动，半晌，某个角落里的区块倏然放大，占据整块屏幕。
　　技术员摸了一把头上的薄汗：“目标信号存续记录显示，它出现的最后区域在亚洲大陆东南方的一块低活跃地区，临近长洲基地——代号‘花园’。”
　　男人看着屏幕上荒芜的土地和城市废墟，轻轻眯起了双眼，他竭力抑制住怒意，刚想说些什么。
　　突然，手上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刺耳尖锐的铃声盘踞在整个房间之内，一瞬间原本周围的键盘敲击和嗫嚅低语瞬间消失。
　　男人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冰冷沉静、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必须把人找回来。”
　　男人恭敬应是。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男人的表情愈渐严肃。
　　约莫半分钟，交代清事宜，就在即将挂断的前一刻，电话里的人语气平淡地说道：“如果无法将人安全隐蔽地带回，务必清除一切痕迹，避免任何消息外泄。”
　　男人微不可查地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很快调整心续。
　　他敛下眉眼：“是。”

　　……

　　长洲基地南门外排起几条长长的车队，依次经过检查站。
　　时至傍晚，正是外出执行任务或采集资源的进化者扎堆儿回基地的时间。
　　猎风的车排在最左侧的队伍里，时不时往前走走，车轮碾过粗砺的铁板路，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后车厢里，唐琢抱臂靠坐在车尾，翘起手指敲了敲自己胳膊，目光一动不动地看向驾驶室后方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那里放了两个储藏箱，周围散乱着一些装备。
　　后头有块不大不小的空间，足够挤下一个纤瘦的人。
　　唐琢定睛，仔细朝着那个方向端详了好久也没发现半点端倪。

　　很快，车进入检查站，长洲基地管理处的士兵举起手势，示意车辆靠边。
　　唐琢随意地伸了个懒腰，推开车门跃下车厢。
　　一抬头，看见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穿着迷彩的高挑男人向这边走来。
　　男人的脖子上纹了一个黑色的字母“A”，不知道是不是纹身师手误，这个字母歪到了颈侧，在正面就能看到。
　　唐琢抬了抬下巴——是个熟人。

　　“唐队，好久不见。”来人率先开口寒暄。
　　“好久不见，罗中尉。”唐琢应了一声，随手指了指一旁士兵手里的扫描仪，意味深长地笑道，“有这玩意还要劳动您来站岗？”
　　“谁叫我比仪器更靠谱呢。”罗栖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挥挥手让查完几人ID的士兵去查别的车辆，一边走向大开的车厢门，一边调笑，“唐队这是又出去‘捡垃圾’了？”
　　唐琢无所谓：“不捡垃圾，我这一大家子人你给我养啊？”

　　罗栖没理他，抬眼看向车内。
　　他的呼吸逐渐放缓，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映入了他的感知范围，车轮上的震动，铁皮上的微小温差，甚至唐琢的心跳频率，他都能清晰地捕捉到。
　　当罗栖的感知触及某处时，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轻声呢喃：“这是……”

　　“怎么了吗？”
　　唐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那两个大大的储物箱。
　　他长臂一展，探身将其中一个储物箱拉到了跟前打开，然后指着中间小心摆放着的一个液氮箱，缓缓开口，“我这次还真不是出去捡垃圾的。喏，蓝塔委托。”
　　罗栖低头简单扫了一眼没说话，然后，又看回了那个角落。

　　一旁的猎风众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纵观全球，A级进化者为数不多，感知型更是稀少。
　　长洲基地里一共有三名，眼前这位罗中尉就是其中一位。
　　他异能可以通过细微的声音、气味、震动等环境反馈，构建“感知图景”，对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活动进行准确探测，堪比最精密、最尖端的扫描仪器。
　　而此刻，这个人形扫描仪正不错眼地盯着那个隐匿了某人的方向，紧张得众人皆是出了一身冷汗。

　　罗栖看了半晌，却突然笑了。
　　他将视线转回，意味深长地瞅着唐琢。
　　唐琢则一派淡然，稳如老狗，摆出一副任由他盯的姿态。

　　“唐队完成任务之余，还掏了窝变异蛇回来。”
　　“自立自强，再创辉煌。毕竟，我没有公粮可吃。”唐琢懒散地回了一句，合上手边的储物箱退回车厢深处，问道，“能走了吗？”
　　罗栖摊手一摆，请他自便。
　　唐琢也懒得客套，招呼众人上车，留了句“回见”便关上了后厢的车门。

　　罗栖站在原地，目送着猎风的车发动走远，抬手指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他其实什么都没感受到。
　　没有异常波动，没有生命反应，更没有特别的存在感。
　　只是，当他视线扫过摞着储藏箱的角落时，唐琢队伍里那个速度异能的小子心跳的未免也太快了，让人想忽略都难。
　　罗栖勾唇嗤笑一声。
　　有意思。

　　……

　　改装车离开繁杂喧嚣的公共场所，下了大道，拐上一条杳无人烟的小路，很快驶入一道铁门。
　　自铁门向内，路两边种满了金盾槐。
　　这种植物生长着类鳞叶片的伞状树冠，主支干间自然连结的纤维状网使构成一道屏障，能够有效地捕捉微空气悬浮物、抵御沙尘，使其成为人类聚集地中炙手可热的新型行道树。
　　而这里的金盾槐与别处有所不同。
　　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这些金盾槐的枝干间隐隐缠绕着非常微弱细小电流——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通电”金盾槐沿着猎风的基地种了一圈，围出一个天然信号屏蔽场。

　　通过铁门又行驶了几百米，前方不远处树荫掩映间，几栋联排小别墅出现在眼前。
　　车来到楼前，回拢方向，关闭引擎。
　　驾驶室内的林北和秦家欢一起来到后车厢外，跟着陈满一起，看向车内。
　　唐琢随意地靠在车壁上，低声开口：“可以出来了。”

　　下一秒，附近的空气仿佛微不可查地波动了一下。
　　在场众人根本没有看清或者察觉到什么不同或变化，等注意到人的时候，梁郁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轻微活动着有些僵硬酸痛的肩膀，好看的眉毛轻轻蹙了一下，似乎真的不太舒适。

　　站在车尾一直死死盯着这个角落的林北眼都看直了。
　　他是速度型进化者，除了自己的速度提升，其他人在他眼里的动作也会有不同程度的放缓。
　　可他刚刚眼都没敢眨眼一下，却愣是没看到梁郁究竟是如何出现的。

　　“厉害啊，罗栖那种A级感知进化者都发现不了你。”唐琢挑眉，嗤笑一声，话说得风凉，“不愧是野生的。”
　　梁郁歪了歪头，没怎么听懂。
　　唐琢的话里总是夹杂着一大堆他不能理解的名词。
　　但也不大所谓——不理解的就忽略，只捡明白的听就完了。
　　梁郁很好地接收了前三个字，大方坦荡地接受夸奖”，然后一本正经地自豪说道：“我答应过你的，保证不被发现。”
　　唐琢：“……”
　　那你很棒。

　　回猎风基地的路上，他们顺路去任务中心交付了蓝塔任务，此刻一大笔任务尾款成功进账。
　　唐琢看着账户上多出来的数字们，心情大好，手往梁郁肩上一搭，开始介绍：“最前的那幢独栋是公共区域，设施齐全，餐厅也在那里。”
　　“联排左起住着家欢和她弟弟，中间是陈满小北，右边是我。
　　“再往后还有两个联排也是宿舍。左边那个小白楼是实验室，医疗师和他助理住在那边。”
　　“差不多就是这样。”

　　“目前，整个基地只有我那边还有空房间。所以，你只好先跟我住了。”唐琢张嘴就来毫无压力，仿佛想要把人拘在身边监视的不是他一样，坦坦然侧头，看向梁郁，“还有别的问题吗？”
　　梁郁摇摇头，旋即想到什么，又点点头。
　　唐琢微微眯起眼，一抬下巴，示意他讲。
　　梁郁见状，连忙关心提问：“在基地里一顿也只有五块饼干吗？”
　　唐琢一时语塞。
　　突然，不远处，一个和秦家欢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轻男人，惊慌失措地从独栋里跑了出来。

　　临到近前，他猛地趔趄一步，被秦家欢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
　　“琢……琢哥，你们终于……回来了！”这个年轻男人气都来不及喘匀，慌忙开口。
　　不等唐琢说话，秦家欢率蹙眉问自己弟弟：“怎么了？”
　　秦家乐一边双手攥紧秦家欢的衣袖，一边焦急看向唐卓：“老郑！老郑让龙牙的人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