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右转》腐烂娃娃

1、第 1 章

　　左岸，右转

　　——写给禁忌的四月一日

　　那是一个普通的四月一日，清晨醒来末凉玩着老套的愚人节把戏，“今天的宏经课取消了，老师的丈夫被怀疑得了非典，她也被隔离了”，是啊，那一年最轰动的大事无非就是非典，大学枯燥无聊的生活因为封校而变得更加枯燥无聊，于是被憋得快内伤的男生女生每天不知疲倦地散播着各种流言蜚语小道消息八卦新闻，愚人节尤甚。
　　识破了所有的愚人节把戏，得意非凡的我在那一天接近结束时遇见失踪了一下午的末凉，“张国荣跳楼自杀了！”骗人骗了一天的末凉这一次演技完美脸色雪白神情恍然，“是吗？也得非典了？”我嗤笑，“不是，这次是真的呀！”
　　我不信。
　　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结果这次是真的，居然。

　　一 霸王别姬

　　在漂满白荷花的河流之上，年轻的我们曾经多么纯洁和完整。
　　——题记

　　都说他成名很早，可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表演却是因为《霸王别姬》。此后看了他所有的片子，印象很好的只有寥寥几部：《霸王别姬》、《春光乍泄》、《东邪西毒》、《阿飞正传》、《胭脂扣》。影视界评价很高的《倩女幽魂》系列，我记住的只是王祖贤雪白的脸。记得住的几部片子里，成就最高的显然是《霸王别姬》。一段关于禁忌情感的故事，一个充满传奇和悲剧的人生。清脆的锣鼓点优美的身段娇艳的红唇华丽如丝缎的唱腔如泣如诉的眼神，举手投足间若有真情真意。都说是美人如玉剑如虹，一笑倾国弹指间，也只有张国荣的程蝶衣，当得起“风华绝代”四个字。
　　因为风华绝代，所以颠倒众生。
　　我们看着程蝶衣在戏台上演绎着虞姬惨烈绝决的爱情，我们看着张国荣在电影里演绎着程蝶衣凄凉悲苦的人生。我们或许还将看到什么人演绎张国荣的辉煌光鲜寂寥苦楚。
　　我们始终是看客。真实的痛楚心酸，始终离我们很远很远。
　　霸王别姬，戏里戏外，虞姬的命运原不过是死给人看。当“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变成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程蝶衣便疯魔了，也成活了。他终于看不到做戏和生活的区别，他的人生成了一台戏，他是个尽职尽责的角色，这个角色赢来了满堂的喝彩，从此众生颠倒。
　　“说好了是一辈子，差一个月、一天、一秒钟，都不算！”一句话，郁郁地掷了出来，只余一地碎片。流的是泪，涌的是血。华丽的妆镜里映出艳若春花的脸，泪在凄艳的腮边滚落，我们无法得知那颗泪的温度。
　　女人痴情向无善果，换做是男人，便能不同吗？
　　多情自古空余恨。痴情的人，男也好女也罢，原来都是为情困为情苦为情熬干了眼泪为情死。
　　张国荣有一双充满太多渴望的眼睛。所以程蝶衣的眼睛总是渴盼温暖渴盼安定渴盼被爱护。那双眼睛掏心掏肺对段小楼诉说着，然而段小楼不是真霸王，真霸王也不可能爱上假虞姬。于是疯魔了的程蝶衣内心破碎，笑容甜美。
　　我们看着他歌他舞他张狂，看着他蹁迁妖艳如同向火的蝴蝶奋力地拍打自己纤细的翅膀，我们看着生活把他折磨得半死不活，而他在华丽的舞台上一次次完美地演出着盛大的死亡，博取戏台下人们一次次的欢呼鼓掌。陋室空堂的笏满床，衰草枯杨的歌舞场。我们赞叹着胭脂浓花粉香，却不知道美人双鬓早成霜。
　　曲终了人散了戏了了，干涸的双眼流不出泪水，只能茫然地看这十丈红尘里喧嚣众生的悲欢离合苦辣酸甜。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太师椅上面无表情颜如冰雪。在段小楼越走越远的脚步声中，程蝶衣的心在疼痛中收缩，缩成小小的、坚硬的一块石头。石头里住着一滴泪。
　　青灯向壁无人问，冷雨敲窗被未温。到头来，一个人立在这世上茕茕孑影，回首恍惚忆起年华正好时初唱的《思凡》。“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语气平静凛冽，隐隐挟着一丝冰冷的嘲弄。错了吗？原来这一生都是错的吗？怦然一声仰倒台上，刹那万籁俱寂，留驻在程蝶衣脸上的却是一丝微妙的笑容。
　　程蝶衣走了。远远地，飞走了。
　　你看那美丽的翅膀于黑暗夜中划出的美丽弧光，那是水袖闲抛一声嗟叹妩媚的唱腔。从此他飞翔于纯净的蓝天下，这世界再没有对错没有泪水没有了风华绝代没有了地老天荒。
　　陈凯歌成就了一出戏。
　　张国荣成就了一段传奇。
　　然而我们并不知道，最后的最后，张国荣是否明白了戏是戏，他是他。

　　二 春光乍泄

　　爱过，伤害过，然后可以告别和遗忘。
　　——题记

　　如果说《霸王别姬》代表了张国荣艺术上的最高成就，那么《春光乍泄》就代表了他最真实的自己。
　　据说拍《春光乍泄》之前，王家卫曾把张国荣一个人扔在异乡的街头，而他就那样一个人在里约热内卢的大街上独坐沉思了近10小时。那10个小时里他想到了谁想到了什么，我们永远不会知晓，然而当我们看到何宝荣的时候，就可以揣想他那10小时的思考。
　　何宝荣，那个任性骄纵的宝荣，那个要很多很多爱也不能满足的宝荣，那个小猫一样刚刚狠狠抓了你一把就贴在你脚边挨挨蹭蹭喵喵撒娇的宝荣，那个总也无法安分总是在每次分开之后对着耀辉说“不如我们重头来过”的宝荣。
　　他就像个任性自私的孩子，贪婪地要着耀辉的爱，疯狂地沉沦堕落再不愿浮起，然而，他又是笨拙幼稚的。他很深很深地爱着他的男人却不肯表露他的在乎他的珍惜。他吵他哭他笑他用尖刻的语言刺伤爱人。一个渴望爱又不懂保护爱的孩子，一个压在黎耀辉肩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负担。他的爱吸走了耀辉全部的光和热，他还要索求更多爱。
　　于是争吵于是责怪于是互相伤害。
　　于是宝荣孩子一样地赌气、出走、找别的男人。最后回到耀辉身边。
　　温存时像甜润的热巧克力。激动时像两只互相撕咬的野兽，只有激情没有理智。我们旁观着他们困在各自疯狂的爱中煎熬心痛，看着他们相爱相伤一天天凋零绝望。
　　一次次分手一次次重来。这是一场隐藏了所有想象和激烈的对决，爱情在旷日持久的相峙中无声无息地溃烂。
　　两个人再一次站在空荡荡的异乡街头对望，夕阳缓缓下坠，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然后辉来到约好了要两个人一起看的瀑布，录下自己的哭泣。
　　宝荣在电话里说“黎耀辉，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重头来过，是否可以爱得不那么辛苦。重头来过，是否可以不那样费力地抓住什么？
　　上帝说：要么堕落，要么幡然悔改。
　　旁观者说：当你不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不要忘记。时光不再，恩宠难回。
　　是劫是缘，谁又说的清？

　　三 禁忌之绝爱

　　就这样闭上眼睛，就真的看不到蓝天了。
　　——题记

　　相信爱看漫画的人都知道《BRONZE》〉，尾崎南的成名作，中文译名《绝爱》。《绝爱》〉中最经典的台词是南条晃思对心迹这样的剖白：“爱上你的时侯不知道你是男是女，找到你的时侯才知道。可是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不是因为你的性别。难道这世上的男人只能因为这个人是女人才能爱吗？那么到底是爱这个人还是爱这个性别呢？我要的是纯粹的爱！我爱你！哪怕你是狗是猫我也要把你找到好好的爱你！；
　　晃司喜欢女人。他所交往的全是女人。然而小时侯魂牵梦萦的爱人再次出现时却赫然发现那是个男人。原来“她”是“他”。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怕是都会宣告初恋终结了，而偏执狂晃司却坚定的抓住他的手宣称要给他纯粹的爱：男人的爱。
　　然而，这场爱最终是以绝望收场。
　　如所有言情一样，起初是追逐和抗拒然后是痴痴的缠恋贪婪的索爱疯狂的彼此羁绊。相守一生的誓言犹在耳边和谐优美的圆舞曲就随着尖锐的刹车声裂断，消散在空气中。
　　一个故事，两场车祸。晃司的车祸使他永远的得到了泉。泉的车祸呢？或许只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阴谋永远伴随着爱情；阴谋家永远看不得人两情相悦白头偕老。
　　十三年后尾崎南终于又开始创作故事的大结局。
　　可是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破碎的玻璃满天飞溅的绝望。晃司终于崩溃地在泉纤瘦晶莹的身体上划满伤口，瘫痪的泉向着自己的咽喉举起了利刃。
　　“我爱你，哪怕从天堂飞向地狱，我爱你，堕落成魔鬼也不畏惧。承担一切的罪与罚，我要和你，在一起。”
　　晃司高亢的歌声还响彻耳际，两个相爱的人却已经走到了生命的边缘。
　　他们没法相约“从头再来”，或许只能相约“来生再见”了。
　　我们不敢去想不敢去猜，拼命地捂住眼睛拒绝再看。
　　然而四月一日那一声怦然的绝响，我明白和禁忌相对的只能是绝望。

　　四 飞 翔

　　people getting born and dying
　　but I’ve heard there’s joy untold
　　——题记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王家卫在《阿飞正传》中借着张国荣的嘴说。
　　人类从未飞翔过，然而哥哥终于张开双臂迎风飞翔了一次。这一次，我们都流泪了。这一次飞翔，他再不会回首红尘从此无依无靠一个人。
　　“谁亦能呵一呵/一张嘴/一副面容差不多/但别要出色一个/好尽力气去拔河/怀内躲一躲/力度与温度/差不多/唯独你双手握得碎我/但我享受这折磨/可以说走/一早已拼命退后/想过放手/但未能够……”
　　那时他已过而立之年，立在台上却一如韶华少年，披挂一身红，开着一场名为《红》的演唱会。“没有人比我更配红色”，他骄傲地向世人宣布，然后他狂热地用这种颜色覆盖自己，红的浓烈放肆，红的疯狂妖异。“红，像蔷薇任性的结局/红，像唇上滴血般怨毒/在晦暗里漆黑中那个美梦/从镜中看不到的一份阵痛/你像红尘掠过一样沉重/ha 心花正乱坠/ha 猛火里睡/若染上未尝便醉/那份热度从来未退/你是最绝色的伤口，或许/红，像年华盛放的气焰/红，像斜阳渐远的纪念/是你与我纷飞的笑脸如你我掌心的生命伏线/也像/红尘泛过一样的明艳”
　　此时的他，就像一朵柔弱又强悍的花，在颓败和盛放的激情中，尽力地伸展着每一片风情的花瓣。
　　盛放过后，便是凋零。
　　红似火，但红不是火。看起来光明温暖，却带不来真实的亮度温度。红色制造激情热烈的假象，真实的痛和寂寞却是无论哪一种颜色都无法掩藏的。
　　于是人们更多地看到他寂寞的笑容空洞的眼，他开始酗酒、失眠、神经衰弱、抑郁不安。他的红色只能绽放在夜色里，阳光刺痛眼睛，诺言和深情，没有出路的潮水，一次次淹没他。没有自由，窒息无力。每一张忽明忽暗的脸都像覆着面具，隐藏着残缺的灵魂在这世上寻欢作乐。所有的激情和想象都变成心底溃烂的伤疤。爱情原不过是寂寂长夜里一闪即逝的烟花，制造一瞬间虚幻的绚丽和暖意。漫长的黑夜他蜷缩在黑暗里抱紧自己的肩膀，肌肤发出寂寞干涸的轻响。禁忌的恋情在黑暗中渐渐支离破碎。他和漆黑的夜晚面对、流泪。或许干枯的双眼早已流不出一滴眼泪。只能茫然地睁着，一遍一遍对自己说：最坏的结局就是我最好的结局。终于，在命运变得更残酷之前，他绝决地处理掉自己的生命。
　　迷时三界有，悟后十方空。轮回辗转，是否真要历尽九世劫难？因缘无常，谁又是渡谁的佛？扰嚷红尘，你来过一回。浮生四十载，人们已记住你最美丽时的笑容。

　　你在幽冥中苦渡，炼狱和天堂的幻景，前世今生的闪映，无尽的黑暗和光明的交叠，天堂之门在不远处打开。是的，接受审判，坦白你所有的罪错，听凭最公正的发落，然后你赤条条宛若处子，然后你清白在这五浊恶世。然后。然后。你可以起飞，最后巡礼这个灰色星球，蓝色的海面祭出她丰满的屏幕，闪回当年那个追风的少年，大热中妖媚的舞者，程蝶衣的风华绝代，还有最后时刻凄冷的飘落。
　　别了，这痛苦的策源地；别了，这情感的秀场；别了，笑面下的恶毒；别了，你所有的爱恨情仇。
　　万里虚空渐渐塌陷，天堂的圣乐已然奏响，最好绝然地都抖落所有记忆，无论它是万千宠爱还是凝冤碧血。然后，天堂的方向，最温柔的速度，穿过流星碎雨，穿过灼热的太阳，穿过无尽的黑暗，穿过初辟鸿蒙。
　　飞吧，飞吧，在纯净无染的天国，你将得到重生。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我只能以这段悼词做结。
　　为了他，我愿意相信轮回之说。我们祈祷他那决然的一跃只为赶赴来生的另一场盛宴。
　　曲已终，人已散，歌已住。
　　你终于把自己也塑造为一段传奇。
　　传奇的最后，你高高飞翔，再未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