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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凤凰染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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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余盈轻巧落地。
既然先生懒得告诉渺渺,那她就自己去。
娄先生说,淼淼家就住在甜水胡同里。李盈莹从来没有去过这个地方,只能四处向人打听。
而附近人最多的地方便是一个市集。市集里有李余盈最熟悉的揽月楼。刚好,揽月楼附近的马夫也多,如果去找人最是方便不过。
李余盈轻车熟路。
到了揽月楼,她忽然觉得恍如隔世。想她几个月前来揽月楼都是临湖望远,对酒当歌。但是被周沛整治一番后,后来竟然再也没来过。
“涛子在吗?”
“在的。小姐稍等。涛哥,有客人找您!”
涛子是一个马夫,经常在揽月楼前面拉活。上次李余盈离开揽月楼就是坐的他马车。李余盈对涛子印象极佳。起码涛子在一群路人和叫花子围上来的时候,没有赶她下车。
涛子满面笑容过来,和李余盈打了招呼。李余盈说起甜水胡同,涛子点头表示没问题,两人谈起了价格。
李余盈正砍价砍得热烈,涛子忽然停了下来:
“小姐身后有人找你,要不要回头先看一下啊。”
李余盈颇为诧异。到底谁会找她呢?
自己从私塾逃课也不是一次两次,按理说,就是李家反应过来,也不会追得这么快。
她一回头,却对上了周沛的眼睛。
夏日的骄阳燥热,空气闷热,两人就这么大眼对小眼,沉默了好一阵。
周沛打量着李余盈凌乱的头发,以及她沾了泥土的裙摆,率先打断沉默。他嘴角上扬:“二姑娘是来揽月楼上课了?”
李余盈自知理亏,但不想和周沛费口舌,索性遇见了一个熟人,她也不准备客气:
“周先生好。敢问周先生身上有多少银子?能不能借借我?”
周沛察觉到李余盈语气的着急:
“银子我有,但你得和我说好用处。”
“我一个同窗若是不回来参加小测,只怕就要被赶出私塾了。现在我要去找他”
“要多少?”
“能有多少要多少。”李余盈言简意赅。
周沛从袖间取下一把碎银,一股脑塞给李余盈:“晚上早点回来。”
“好。”李余盈谢过了周沛,直接上了涛子的车。她想走前最后和周沛打个招呼就走,谁料周沛却道:
“我和你们一起去。”
周沛正欲再说,宋思源的声音大老远传来:“周沛你人呢!刚刚人还在呢,怎么忽然就不见了?”
周沛挡在马车前面,回头道:“拙石兄,我今天中午身子不舒服,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说完,周沛直接掀了帘子上了马车。
涛子直接愣住。
上次周沛拦车,他也在现场。
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同样的人又上了同样的车。只不过这回,租车的人和上车人倒是很有默契的样子。
周沛上车后又坐在了同样的位置。
几个月前,他就是这样坐在了李余盈身旁,伸手拦住了她出马车的路。
这一回周沛夹紧了臂膀,几乎会让李余盈忘记空间的狭小。
若不是有上次的经历,李余盈几乎会忘记:这空间其实会极为轻易地沦为他人的主宰。
“你来揽月楼做什么?”
李余盈开口问道。她觉得起码说说话好,这样自己不会觉得这个狭窄的空间憋得慌。
“宋思源说好久没有一起出来吃饭,今天中午得空就出来了。”周沛道。
他停顿了一下,笑了笑:“二姑娘,现在有空和我说说你的同窗了吧?”
李余盈点头,当即把徐渺的情况和私塾的新规定告诉了周沛。
周沛听到最后道:“确实是要告诉的。但是,若是你的同窗不愿回去,那该如何呢?”
那该如何呢?
李余盈沉默了一下。
确实,在蜀地的时候,她也见过许多因为家中情况被拉去做童养媳的女孩。任是李余盈说破了嘴,他们也不会改主意。
马车东拐西拐,忽地一个急刹车。
周沛不受控制地倒向李余盈这边。
李余盈心道不好,这两人怕不是要碰上。她连忙双手护在胸前,闭紧了眼睛。
但是预期的冲撞没有发生。
等李余盈睁开眼睛,便看见周沛已经伸出胳膊,撑在马车内,硬是将自己稳定住,没有靠近李余盈分毫。
但依然极强的压迫感。
周沛见车停稳,收回胳膊,低声道:“李二姑娘,刚才一时情急,抱歉。”
涛子的声音适时传来:“二位,甜水胡同到了。”
甜水胡同是普通百姓集聚的地方,常常是几户人家聚在同一个院落。人热闹,但也几位拥挤。
李余盈沿着胡同走,按着娄先生给的地址进了一座院子。
院子里的人见忽然进了一个陌生人,也颇为诧异。
这小姑娘水灵灵的,不像是干过粗活的样子,但偏生那架势颇为嚣张,小腰板挺直倒像是要和人干仗一样。
一个阿嬷道:“小姑娘,你找谁哦?”
“徐渺。”李余盈道,“还请您指个路。”
阿嬷指了一间阴面的屋子:“这间。”
李余盈推开门,打开门便看到了徐渺。
徐渺手里正拿了一个锈样,上面绣着一个白色翅膀、彩色尾羽的凤凰,看起来展翅于飞。她身旁坐着一个看着极为疲惫的妇人。
李余盈听徐渺提起过常常和母亲一起赶绣活,那位就是她的母亲。
徐渺也没想到大白天会在家里遇见熟人。她手中的针顿住,修了一半儿的凤凰沿着裙子滑落,沾上了地上的尘土。
凤凰染尘。
“阿盈。”徐渺惊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余盈将沾了泥土的白凤凰捡起,拍了拍上面的土,给徐渺放在炕上:
“渺渺,私塾的先生说了,这次的小测最后四位要被淘汰出私塾。你快和我回去吧!”
徐渺手里的针掉在地上。
徐渺的母亲当即催促道:“渺渺,你快回去吧,不要帮我再赶这个活了。”
徐渺使劲摇头:“不,母亲。我不回去。我一定要把这一单绣完。”
思及此,徐渺一下子有了决断。她依然脸色苍白,但瞬间平静了下来:
“阿盈,谢谢你告诉我,但我就不回去了。”
李余盈急忙道:
“渺渺你可别放弃呀。你如此聪明,只是要赚钱补贴家用,这才没空学习。这次小测如此重要,你但凡全身心投入,都是有机会留下来的。”
“不了,阿盈。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时间了,我没法用心。”徐淼黯然。
李余盈道:“还有三天呢渺渺,你一定可以的。三天时间很长,能做很多很多事情。”
徐渺苦笑一声:“阿盈,我现在做的这个绣样,三天后就要交。这笔钱关乎我们家今年冬天的房租。母亲连夜赶工已经伤了眼睛,若我完不成这个绣洋,到时候我们全家都要喝西北风。”
李余盈顿住。
徐渺的母亲叹息一声:“阿盈姑娘,她父亲是钦天监的食粮天文生,但是无俸禄。我们带来的盘缠京城撑不了太久。今年冬天真的非常需要这笔钱。”
徐渺脸色挂出苍白的微笑:“谢谢你,阿盈。这段时间,有你在我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尝试努力学习,留在私塾和钦天监,努力让家里生活过得更好。但现在梦醒了,我也该放下不切实际的想…….”
徐渺突然停下。
徐淼微微湿润的嘴唇被一片柔软覆盖住,李余盈捂住了她的嘴。
姑娘的手心甜甜的。闻起来有一股栀子花的味道。
徐渺诧异地抬头,对上李余盈微红的眼睛:
“可是渺渺,你说过,下一次我们一定不要再做倒数第一第二了。这时我们两个的约定。倘若没有你,这个约定就不存了。”
徐渺低下眼睑:“对不起,阿盈。抱歉,徐渺就是一个说话不守承诺的骗子,不如阿盈勇敢和坚强。”
李余盈急切地打断她:
“我认识的渺渺是一个非常有韧劲的女孩子。她过得很不容易,但无论她考到什么名次,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一直想要努力学习。”
徐渺眼眶慢慢红了。
李盈莹从袖口拿出一些碎银:“渺渺,我来就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这些是我自己的找朋友拿了一点,我知道,它不一定能够你们家的房租钱。但是你相信我,我还会有很多其他的办法去帮你筹够这笔钱。”
珍珠一样的眼泪,一滴又一滴,沿着徐渺的脸庞滑落。
李余盈接着道:“钱的事情是短暂的。但是渺渺,若你离开私塾,以后再无学习天文历法的机会了。这世间仅有钦天监能让女子学习天文。”
“你若离开,便什么也没有了。”周沛也终于出声。
徐渺努力地点点头。
确实如此,如今学习天文的机会仅有钦天监有。
这世间极少数能与男子同台竞争之地。
周沛接着道:“徐姑娘,我看了一下你的绣品,这样精致的绣品拿出一件应该抵得上不少钱,你们完全可以搬出甜水胡同。为何你们还屈居在此呢?”
徐渺擦了擦泪道:“我们刚来京城,处处不熟悉。这绣活也是胡同口的大娘给我们介绍的。我们自己也不清楚这绣活能卖多少,更不知道该去哪里推销了。”
周佩和李余盈对视一眼。
原来如此。
这么精致的绣品大约是被人从中抽了称。因此才被压低了价格。
周沛轻轻舒了一口气,脸上展开笑颜:“徐姑娘,快别哭了。你们家租金有着落了。”
李余盈也笑了起来:“是呀渺渺。可以解决了。”
徐渺呆呆地看着他们。
解决了,怎么解决了?
李余盈催促道:“换好衣服,我们马上走。”
涛子还在门口等他们。李余盈着徐渺上了马车,周佩也坐在了一起。几人一起奔赴揽月楼。
*
宋思源原本以为周沛不回来,没想到他又突然打开门,出现在饭桌上。
宋思源被突然出现的周沛吓了一跳,急忙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天呐,周沛你这回来,怎么没早点说?“
周沛没直接会话,而是直接问道:
“你母亲在哪间绣坊工作?”
宋思源以为周培是要去绣洋,举起手道:“唉,你别急,让我把这口吃完。”
这时,门忽然又打开了一个缝。
李余盈挤了进来,以她此生能想到的最温柔的声音说:
“宋公子打扰了。这事真的很着急。请问你能不能快点出来呢?”
噗。
宋思源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这不是上次抢到荷包的李家小娘子吗?
怎么出现在这里。
他一脸警惕地握住自己的荷包:“小贼,这次我是不会让你把我的荷包偷走的。”
周沛赶紧提醒:这是我学生。你放心,这回她绝对不敢。你快和我们出来一趟。“
宋思源一下子反应过来。
“对对对,这是周沛的学生。“
宋思源心道,谁落到了周沛这种细节怪手底下能好过?他暗爽了一下,很高兴地出来。
宋思源没想到,等他出来后,又遇见了第二个姑娘。
姑娘穿着很朴素的衣服,衣服上还有补丁,但是却绣得极为别致。
那水灵灵的眼睛抬头,脸上如朝霞般赤红:
“您就是宋学士是吧,小女想要有事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