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反派生存倒计时》序回

37、第 37 章

　　“我吃饱了。”

　　迎着家人的视线，洛文塔尔慢慢放下餐具，让刀叉碰到盘子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以免送人又一个数落自己的话柄。

　　“长辈还没有停下，怎么能提前吃完呢，你的教养反而退步了，怎么，都没有向其他出身优良的同学学习些应有的用餐礼仪吗？”

　　他的母亲用关怀的语气询问道。

　　刚远远注目，计算了洛文塔尔饭量远小于平常的克利斯收回目光，就看到莱茵听着被道具送来他们餐桌上的这段对话，那表情……

　　唔，相比起萝塔那完全的同情，要复杂很多啊，像是教历史的老师讲着英雄传记故事时的样子。所以应该是看待那种很勇猛、但他或她喜欢的人或者亲人不喜欢他们，于是一直利用他们的英雄的心情吧？

　　克利斯以他匮乏的情绪解读能力与敏锐的感知如此形容道，然后流畅地得出结论——什么嘛，原来莱茵也很喜欢洛文啊，都觉得他有课本里的人那么厉害了。

　　“我觉得没有那种必要。”洛文塔尔却平静地说，“如果您和父亲的指教继续保持这样的见解，那么我已经听够了，今后也不想听。”

　　“明年之后，即从成年开始我会定期往家中汇一笔钱作为抚养和教育投资的报答，所以建议干脆放弃您口中如此不争气……总是令人伤心失望的孩子，继续培养其他的孩子，我想他们也只会觉得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以及惹恼这个家的主人之后，我原本的房间这下就可以挪用来放一些杂物了。”

　　“当然，仅限今天，您有想说的话都可以继续向我说，因为我依然敬爱着您，并愿意见到您和父亲永远健康。”

　　“只是很抱歉我无法给出大家特此前来所希望看到的痛哭或忏悔，毕竟您对我的幼年教育一直是‘安静些’、‘不准哭’和‘我的头很痛，完全不想听你又学会了什么，回房间去’。”

　　桌上或是无动于衷，或是对他今天专程被批评的待遇幸灾乐祸的其他兄弟姐妹们和那对父母都面色不虞。

　　从洛文塔尔例行的长难句背后，稍用些心就可以听出来，他这么说话是多少透着破罐破摔的意思了，毕竟其他朋友们的父母相比这两位，全部可以说是要好上无数倍，或是完全支持孩子的选择，或是干脆已经不在世上。至于那位萝塔的养父，只是一个快要走到暮年的人类而已，他是因为精神有些崩溃而想要销毁她，又没有在十几年间虽养育她却频频贬低她的一切。

　　直到死前，那位养父还说着萝塔是他最骄傲的作品。这是洛文塔尔怎么都无法从亲生父母口中得到的评价吧？

　　这次连克利斯都没有听得双眼放空，而是努力在跟上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的长单词试图理解意思，看起来脑细胞都快要烧干了。

　　说完表态的话之后，洛文塔尔当真坐着没动，任由家人表演下去。

　　“亚洁？”萝塔拿餐巾擦擦嘴角，向大小姐投去视线，表示她和克利斯都吃饱了，在请示行动的时机。

　　眼看这两位在打手方面素质出奇优秀的男女主已经趁行动前飞快填饱肚子，只待作为本次主使的亚洁莉雅一声令下便冲出去抢人，来音不禁感慨——这餐厅的服务还真不错啊。

　　即使这桌坐了两位很有冒险者风范的食客，侍者们还是没有让其他客人注意到撤换餐盘的频率有问题，上菜时丝滑出现，悄悄放下大号的餐盘去掉盖子，再拿走空盘消失。全程不发出碰撞声响，素质强得简直像忍术一样啊。

　　也算是侧面证明了，这帮闲得每天琢磨折腾人的贵族在诚心想要招待的时候，真的能让任何人觉得很舒服。

　　反正这种级别的地方本来也不会缺乏各种视觉效果很霸气的豪华菜品嘛，所以只是按照客人的喜好照常供应而已，男女主又没有提出在这里吃平民大锅炖菜什么的刁难人的要求，只是把专门放在二人面前的那些工序更复杂的烧肉和汤等等都平常地吃完了。

　　既然他俩已经蓄势待发，来音稍加思索，从亚洁莉雅的视角瞥到保持事不关己模样的莱茵，忽然有个更好玩的想法。

　　“但那家人应该是认得你和克利斯同学吧，真正没有眼界的家伙会连带着轻视自己孩子的平民朋友，我不喜欢这件事。”大小姐单手托腮，若有所思的样子，说。

　　“所以我想，还是派个生面孔去办比较好——”

　　大小姐的尾音后飘出一截，中间扣人心弦地轻轻掐断一下，才点出了本不在行动预案中的名字。

　　“——莱茵同学，你觉得怎么样？”

　　这桌上除了外貌太有标志性、又因家族而从入学起就广为人知的大小姐，对于洛文塔尔家人而言的生面孔确实只有莱茵了。

　　他大约是觉得有那两位武力值担当在，自己这次只出个人就行，根本不用出力，所以十分心不在焉，这时还在凌迟似的吃着他盘子里那些格外长命的食物。

　　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时，莱茵正慢吞吞切下一小块肉送进口中，脸颊因此鼓起一点点，动作顿住，一副状况外的神情，眼帘却往下压了压。那疑惑的含义不言而喻。

　　——让谁出马杀敌救回洛文塔尔？我吗？

　　嗯，我的演技越来越好了，这微表情就问谁看不像真的！而且这么展开可以一举在热血友情戏码中为反派和大小姐两个角色狠狠刷到存在感，莫非我来某人是什么抢戏小天才？

　　“真的没问题吗。”萝塔有点不放心，试图提醒好友。

　　亚洁莉雅轻盈地说：“我想，在战斗以外的方面，莱茵同学没问题的吧？”

　　她伸出手，先是拿走莱茵手中空空的银叉子，在餐盘上摆放好，又捏着他的指尖，将少年的右手往自己这边拖了一段，随后开始往莱茵这身衣服搭配的短手套里塞金币。

　　“就按一枚金币一个词来结款也可以，实在勉强你了，但为了洛文同学，也要多说点话呀。”

　　大小姐态度非常好地拜托着，边说边用戴着优雅蕾丝编织长手套的手从身边放着的小包里摸出金币，再一枚一枚将美丽的小金属片塞进莱茵手心。

　　“一个两个三个……”克利斯小声数着，似乎在帮莱茵计算待会要超出日常对话用量的说多少个词才能完成任务。

　　萝塔想歪的时间早在一个多月以前，这时更是对眼前画面不以为异常。得知不必自己动手的骑士只是抱着怀往后靠了靠开始放松休息，用余光瞥向远处那一桌人，评估着这些男女老幼的体格和最短路线上的地形环境，预先目测起等下要是有谁恼怒着要动手的话，凭他们几个会对洛文塔尔和莱茵造成多少危险，而自己要如何最快赶去保护他们。

　　“您没有给出拒绝的选项。”

　　莱茵嘴唇动了动，看着亚洁莉雅，语气还是平常那样，并未因此掺入怒气或不快。

　　亚洁莉雅拉他手没花什么力气，但他也没有用力撤回手臂，毕竟挣开这点小动作根本无益于打回大小姐的整个坏主意，不如留住一点体面。

　　“因为，你会去的吧？”大小姐说着意味深长的话，虽然装扮得介于女神像与童话里的公主之间，但微笑的脸庞看起来还是平时那个很温柔谦和的学姐。

　　在这副样子、完全是志在必得的亚洁莉雅面前，莱茵只能默默从手套里倒出价值可观的金币，如她所期望地站起身，独自走向那边。

　　反派单刀赴会本该是很威风的设定吧，但鉴于反派同学本身已经老生常谈的武力和身材问题，这真是一段霸气全无只靠阴暗来支撑着的登场画面啊。来音边走边想，希望到时候动画配上的后期能显得稍微有压迫感一些。

　　那位正沉浸在痛心疾首情绪里，并表现出反思模样的“父亲”的话一阵落叶似的划过洛文塔尔耳边，却忽然被打断了。

　　“扣、扣。”

　　用手掌做出空腔并轻轻相扣，以这声音而非人声吸引走注意力的外人已经悄然来到他们面前。

　　那是个留着黑发的消瘦少年，穿着没有大量首饰但精挑细选的全套深色衣物，皮肤呈现出不见天日且远离健康的苍白颜色，额发后是双雾蒙蒙的灰蓝色眼睛。他脸上不见一点表情，全无十几岁这阶段的活气，也不像个初来这样奢华场所的孤儿及平民。

　　和对陌生人油然生出一股警惕的血亲们不同，洛文塔尔当然认得他是谁。

　　但在惊讶莱茵的出现之余，看着曾在一个并不宽敞的家里朝夕相处的亲人的反应，他才想到：相比起那位活得自在惬意又营养均衡的正牌大小姐，莱茵这副样子，其实会更接近这些小有资财却接触不到高层权贵的人，所心心念念幻想的所谓“贵族”一点？

　　看见莱茵这来者不善的独自亮相，洛文塔尔便大概对同伴们的行动有了点猜测，他心中有些哑然失笑，另有一份终究被朋友们知道了自己在家中处境的微微难堪。

　　但出面的是莱茵，又比起是其他时常一起说笑的朋友要好一些。

　　以上想法一闪而过，他和家人一起等莱茵开口。

　　黑发少年那仍旧不急不慢的声音传回远处的餐桌，克利斯趴在撤走其余空盘只留着一块甜点的餐布上听着，桌上另外两位女生的坐姿比他淡定得多。

　　“作为那位大小姐的代言人，送你们一句忠告：大小姐对于她‘朋友’的心情很重视。”

　　莱茵停在几步以外，站得笔直，连句自我介绍都没有，径直通知，态度冷漠得理所当然。

　　但他的打扮完全契合这周围的场景，自然多出一股让人信服的底气。

　　“——要明白何为适可而止，先生。即使灰云雀仍要为谁耗尽心血地献出巢、羽毛和果实，但从他被挑中往后，再轮不到你们来做‘激励’他和摘走果实的事。”

　　“请在被驱逐以前自觉离开。环境需要时间清洗。”

　　话音落下，莱茵站在那儿等了等，又将目光投向洛文塔尔。

　　“……”

　　任何一个被以上话语教训和驱赶的人都没出声，此情此景下，洛文塔尔实在不至于做那种还要急吼吼跳出来拿自己的人情维护他们的举动。

　　他对上莱茵的目光，终于认命地站起身，一手摘掉眼镜，用方才在被教训的时间里已经反复擦净的掌心搓了搓脸。

　　“我应该去哪里等候？”戴回眼镜后，洛文塔尔问。

　　“你留下。”莱茵替大小姐安排完，转身回去。

　　心大的克利斯一直替他数着数，见对话结束，又仔细算了一遍，跟完成任务的莱茵说：

　　“放心吧，说够数目了！”

　　你倒是始终很敢颁布你的数学题答案啊。莱茵符合性格地露出有点不善的目光。

　　“我刚才是想帮你的……”克利斯略缩着肩膀凑近，冲他解释，“可是萝塔在桌子下面用叉子戳我的腿了，意思就是让我不要替你去嘛。虽然一点都不痛，但萝塔说得对，你说得比我好多了，有钱拿也很好啊。”

　　说前半句的功夫，男主大人脸上生动地写着作为一条夹在指令与善良中间的狗狗那份真诚的为难，让人觉得跟笨蛋较劲委实只会拖累自己的形象。

　　于是莱茵退后一步，转身面对着大小姐和那小堆金币，毫不客气地将金币尽数扫进衣兜之后无声就座，没有一点留给洛文塔尔几个金币当精神损失费的安慰之心。

　　“这是我的座位哎。”站在椅子边，克利斯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莱茵的肩膀。

　　莱茵看了看他，拿起叉子，把他座位前那个很是漂亮小巧的甜品上面留着舍不得吃的莓果扎起来吃掉了。

　　“……”克利斯委屈但不说，坚强地移开目光，“哦，那些人都走了，我们去找洛文吧。”

　　于是大小姐提起裙角，带着一身细碎的辉光款款离席，萝塔也利落地站了起来，对刚才那一幕全无表态。最心软的那位监护人不在，谁都没打算替可怜的克利斯小朋友控诉某个异常邪恶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