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魄回溯》日暮桑榆

8、第八章

　　市中心的某个大楼里。

　　推开玻璃门，悠扬的音乐回荡在耳畔。

　　这家是典型的法式餐馆，壁灯散发着柔和的烛光，为暗沉的周围增添一丝情调。

　　刚认识威尔逊时他还不是个局长，调查几件案子过后自然而然变熟了。

　　久而久之，阿欢多少也了解了他的性子。

　　他这人不缺钱，有很多奇怪又费钱的癖好，像是喜欢时不时包一整间餐馆，一个人坐在那边几个小时思考人生。

　　习惯了他标志性的奢侈，就算去那种高档场所，阿欢也能毫无负担地穿着卫衣赴约。

　　踩着柔软的地毯，辉煌的夜景随之映入眼帘。

　　宽敞的落地窗旁，熟悉的身影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

　　梳了个大背头，穿着酒红色衬衫的威尔逊翘着腿，优雅地摇晃着酒杯。

　　“怎么了？”

　　阿欢一屁股地坐在他的对面。

　　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他皱起眉头：“这么一点能吃饱吗？”

　　“这是开胃菜。”

　　放下杯子，威尔逊有些无奈。

　　得，怎么还嫌弃上了？

　　威尔逊举了下手，很快一个燕尾服的服务员便推着餐车走来。

　　那么宽的餐桌一瞬间摆满了食物。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拼命地往牛排上撒芝士，阿欢闻着食物的香味，才发现不是没了食欲，而是饿得毫无知觉。

　　桌上的烛光映照着狼吞虎咽的面孔，浮肿的眼袋垂在苍白的脸上，将他衬托得更为憔悴。

　　威尔逊瞟了他一眼，这是熬了几天？

　　他这副鬼的样子实在让人很难忽略。

　　“多久没睡了？你要不照照镜子，要死要活的。”

　　“水饺简直是浪非时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暗自很棘手。”阿欢立马反驳道，嘴里还不忘咀嚼着肉块。

　　“你不就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吗？偶尔依靠一下我们又不会死。”

　　“.......”

　　周围陷入了沉默，音乐逐渐淡下，只剩金属碰撞的声音。

　　放下刀叉，威尔逊抿了一口红酒。

　　“阿欢，停止搜查吧。”

　　“去旅游吧，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把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我们处理。”

　　顿了顿，威尔逊看向阿欢：“你相信我，不是吗？”

　　这几天威尔逊一直反复审查这连环案的进度。

　　新的受害者的增数，已经宴会的失败让他明白接下来的走向超乎了他们范围。

　　仔细考虑，阿欢终究不是警方人员。

　　他的私心想要阿欢及时抽身，而不是将自身当成赌注。

　　既然这是阿欢预定的最后一场案例，威尔逊希望有个圆满的结局。

　　现在还来得及。

　　吃完最后一块牛排，阿欢避开他的眼神。

　　“我相信你。”他拿起一旁的餐巾擦了擦嘴巴：“但你也知道，我从来都不半途而废。”

　　曾经，他很天真，也很顽固。

　　布满荆棘的那条路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残酷。

　　曾经遗忘的记忆再次被勾回，鲜血中是举步维艰。

　　即便几年过去了，他依然记得那毛骨悚然的那一幕。

　　在那个地方，光鲜亮丽的背后，人性的罪恶是如此地纯粹。

　　无声的呐喊震耳欲聋，生命在那防护镜前看似无足轻重，可随时被轻易践踏。

　　绿色的液体幸辣辣的，压榨的肉泥生长在那些瓶瓶罐罐里，最终拼接成奇异的形状。

　　如果身骨可以被轻易摧毁、溅出的血可以滋养恶的果子，那一切的因果无非是人的贪婪。

　　半掩着的门后，血淋淋的真相终究会被揭开。

　　无论是谁，无论什么代价。

　　“再给我一点时间。”

　　“还要多久？你告诉我，那么多个案发现场里，你找到了什么线索？”

　　“最关键的宴会失败了，不知道第几个人又死了，我们已经困在现况太久了！你明白吗？这案件根本没有破解之处！”

　　深吸一口气，威尔逊也不拐弯抹角了：“坦白跟你说，就算你不放弃，这件案子也一定会被冷处理。”

　　“你什么意思？”

　　“上面压得太紧了，再查下去，连工作都不保。”

　　不谈政治，这案件涉及了太多方面的利益纠缠。受害者的身份掀起了风浪，持续的民愤只会戳破表面的和谐。

　　现在窥见的交易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在更复杂的勾搭被公布于众的之前，一切的可能性都要被杜绝。

　　高层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能够平息局势、安抚大众的交代。

　　“.......你不是很有钱吗？”

　　说完，阿欢自己也明白答案，又沉默了。

　　威尔逊冷哼了一声，他是有钱，但又不是最有权的人。

　　他也能拍拍屁股就下位，但是与他共事的人又要怎么办？

　　威尔逊继续喝着他的红酒，留着阿欢紧锁着眉头。

　　他在考虑是否应该坦白戒指这条线索。

　　这戒指确确实实让案件有了不少进度，可纸条上的那句警告所带来的风险.......他又该如何衡量？

　　如果是案件刚开始，他或许不会犹豫。

　　但，随着事情的发展，他发现凶手不仅懂得销毁留下的痕迹，也预判了他们会做的事情，更是悄悄地混淆了原先的方向。

　　与其说他了解事情的走向，还不如说他很了解他们。

　　再说，他也不得不提防内鬼的可能性。

　　如今的局势让平时游刃有余的他都开始小心翼翼。

　　倘若凶手能够为他编织这样一般的渠道，那他是否也可以轻易断了这条线索？

　　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把握。

　　但，案件不能因为他的选择而中断，至少必须得到足够的线索才能告诉威尔逊。

　　他还需要时间。

　　服务员端了新的香槟和两个酒杯。

　　“这香槟是我法国朋友送的，你应该会喜欢。”站起身，威尔逊熟练地旋转着瓶身。

　　‘嘶’的一声，清香的味道弥漫在空中，一半的杯子装满了酒。

　　“喝了这杯，去实现你想要的梦想，离开吧。”

　　空气凝固了片刻。

　　“健忘了？我不喜欢香槟。”

　　站起身，他说：“只要我还干这行，寻找真相依旧是我的信念。”

　　戴上连帽，他转身就走。

　　放弃这场案子就等于承认自己的无能，他不会让最后一次留下遗憾。

　　如果连这也干不成，梦想什么的还不如不谈。

　　“喂！"

　　"你别那么任性！”

　　目送他的背影，威尔逊再次叹气。

　　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一股冲劲？

　　*

　　夜幕低垂，路灯照亮了眼前的路，阿欢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上。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的不仅是恨，也是惘。

　　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阿欢踩着铺满一地的落叶，又踢了一块石子。

　　熟悉的铃声从口袋传出，打断了他片刻的烦躁。

　　“........”

　　“喂？欢哥？喂？这信号也真是......”

　　“别念了。”

　　“........你俩又吵架了？”

　　“没吵。他让我退出。”

　　“啊？你说什么？那你接受了？不对.......我那么了解你，你这性子肯定是拒绝勒！”

　　“废话，我当然拒绝了。”

　　“那你干嘛难过？”

　　阿欢一时语噎，又踢了那些落叶：“难过？我哪里难过了？克里斯那老家伙让我查就查，走就走？”

　　“我顶多........我只是有点疑惑而已。”

　　“咋了？不是你说先不要告诉威尔逊吗？”

　　电话那头的小虞还欠揍地加了一句：“后悔了咱就去订机票噢。”

　　“闭嘴。你懂不懂啊？”

　　阿欢在内心翻了白眼，随着神色又黯淡下来：“我做的是对的。”

　　“你做的当然是对的。”

　　小虞认真地说：“难不成我们要冒这个险？谁知道这一秒你跟威尔逊说你收到的包裹，下一秒他就断了这些线索？那我们岂不是白干了，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们不应该怕这些风险的。”

　　“欢哥，都那么久了，谁都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我们不顺着他，怎么更好地钻法子？这凶手神出鬼没的，谨慎一点才好。”

　　这是最好的选择。

　　“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咱还干少了？”小虞嬉笑了声：“欢哥你老了，这种东西还担心。”

　　“.......滚远点。”阿欢也被逗笑了声。

　　停下脚步，一片落叶恰好落在他手中，乖乖巧巧的。

　　他轻轻地呢喃：“寻到真相了，威尔逊会理解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