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死以谢天下》苏雨

1、第 1 章

　　戚少商找到他的时候，他躺在一个水塘边，满头满脸的水，衣裳也是湿透的，黄色的单衣已经看不出色彩，淤泥沾满了衣服上，脸上，整个人看起来肮脏邋遢，连那双曾经透亮的眼也看不出一点光彩，就那么半开半闭着，没有生气。可是戚少商像是全然没看到这些，一下子抱起了他，紧紧抱着，就像突然找到一件遗失许久的珍宝一样。“惜朝，惜朝。。。”怀里的人有些微的颤动，无声无息。头无力地向后仰，双手也像无意识一样下垂着。戚少商感觉到怀里的人在颤抖，一下，一下，就像在他心上抖动，连带着他也颤抖起来。冷，沁骨的冷，冰冷的感觉从他的身体慢慢传过来，戚少商觉得自己的心也快被冻结了。

　　抱着他回到自己的小屋。屋里冰冷寥落，死气沉沉。自从逆水寒一事完结后。戚少商谢过诸葛神侯的挽留，也没有和息红泪回毁诺城，只是在这城郊住了下来。想起那一天，那人满脸泪水和血水踉跄离开的身影，戚少商心里不知是愤怒亦或难过？失落？释怀？，总之百感交集。所以他用尽全身力气抛出那把逆水寒，像要把它抛离出他和他的世界。永远不要再出现。戚少商留在京城，可是又不做捕快，他只知道他要知道那个人的下落，他一定要知道，不管是生是死。

　　帮他脱去湿透的衣衫擦净脸上的泥水，放他在床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完全展现在眼前，虽然还是雾气迷蒙惺忪微醉的神情。戚少商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他熟悉的眼，就算如何被阴霾遮掩，戚少商也看得出里面的凌厉和神采，还有一抹任谁都抹不去的寂寞。他也看着戚少商，只是那么看着，像要把他掏空直看到他的深处去。然后，那双眼睛慢慢闭上了，头也垂了下去。

　　戚少商去请大夫。戚少商去买药。戚少商找炉子。戚少商煎药。戚少商喂药。

　　自从那天昏迷后，顾惜朝就没再醒过来，持续发高烧已经三天了。有时候会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戚少商靠近听，是“晚晴”，一声声，唇齿间传出的是温柔的声音，缠绵得像江南第一场春雨带着风拂过杨柳的响声。一阵阵热气吹在戚少商的额间发上，戚少商微微一叹。突然，绵绵细雨转化成夏日午后的暴雨，挟着雷电呼啸而过，戚少商听到三个清晰的字“戚少商！”，虽然声音依旧含糊，可是听在他耳里却是异常清晰。“戚。。。少商，戚。。。少商，戚。。。少商。。。”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怒和不甘，可是尾音却渐渐温柔，这感觉不像江南的雨那么缠绵，却有着咧咧北风的边关的混沌和苍茫，就像，就像炮打灯进入胃里的一瞬间。热气阵阵冲击着戚少商的脸。戚少商整夜都没有离开，躺在顾惜朝身边，紧紧贴着他，默默记着顾惜朝嘴唇开合的次数。

　　第四天，戚少商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一双眼正盯着他看。那是一双清澈的眼，眼里波澜不惊。戚少商碰了碰他的额头，高烧已经退了。他也没有不悦，只是还这么一直盯着戚少商看。戚少商靠在床头，问他：“你醒了？”
　　“恩”
　　“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戚少商觉得奇怪，这个人为什么这么乖巧，看不见他横眉冷对的凌厉，也看不见他挑眉轻笑的不屑。他就这么平静得看着自己，看的他心里发毛。
　　“你认得我吗？”
　　“认得。”
　　“那我是谁？”
　　“你是戚少商”

　　戚少商下了床，顾惜朝也跟着下来。戚少商走出门，顾惜朝也跟着出门。戚少商诧异，回头看他，他也正看着自己。眼神纯净得像最甘甜的山泉，又无助得像被丢弃的幼犬。戚少商默默地回身走近，摸摸他的头，嘴里说着：“乖，我给你做吃的。你去那边坐着吧。”“恩”。戚少商无奈的笑了，也许这场大病让他恢复了本性，他其实只是一个被抢了糖果吃的孩子。

　　第一周，顾惜朝很乖，乖乖地跟着戚少商，他走到哪跟到哪。很少说话，常常会笑。

　　第二周，顾惜朝很乖，乖乖地自己看书，自己玩。很少说话，很少会笑。

　　第二周的最后一天，顾惜朝对戚少商说：“你不要陪我了。”
　　“为什么？”
　　“为什么？”
　　戚少商不知道顾惜朝问的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只是看着这一双纯净的眼，就什么也不想做，只想一直看下去看下去。
　　“我看到你会不开心。”
　　“。。。”
　　“我们是仇人。”
　　“你想起来了？”
　　“我一直没忘记。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仇人也对我这么好。”
　　戚少商叹了口气。
　　“因为我喜欢你。傻孩子。”
　　“你喜欢我就该为我做任何事对不对？”是小孩子惯有的天真神情。
　　“。。。是”
　　“那你去死。你死了我就会开心。”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对你好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
　　“。。。”

　　从那以后，每天顾惜朝都会问戚少商类似的问题，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吵闹着让最爱自己的亲人答应自己的无理要求。可是这个要求戚少商实在难以做到。

　　“戚少商，你到底死不死？”
　　“惜朝，元宵节到了，我带你去看花灯好不好？”
　　“。。。”
　　“惜朝，还有好吃的元宵，你一定喜欢吃。”
　　“。。。”
　　“我明天就带你去”
　　“不要，你先答应我的要求。”
　　“。。。”
　　“你答应我我就跟你去”
　　“。。。”
　　“答不答应？”
　　“好好好，我答应你。”
　　“不许反悔”
　　“不反悔”
　　“拉钩”
　　“。。。”

　　看着顾惜朝伸过来的纤长白皙的手，和钩起小指时候那得意的笑容，戚少商笑了。

　　灯会上热闹非凡，人影交错，喜庆的鞭炮声，嘈杂的叫卖声，声声人耳。缤纷绚烂的花灯燃起了红色的烛火映着一张张笑魇如花的脸。灯下是一位俊秀飘逸的公子，带着清清浅浅的笑容，迷蒙的光映在脸上，使它带上了一圈暧昧的光晕。旁边也是一位年轻公子，看起来器宇轩昂。他们靠得很近，宽袖的遮掩下，两只手紧紧握着。因为他对他说：我不拉着你，没准你就走丢了。我还要你看着我实现对你的承诺呢。

　　顾惜朝看花灯看得出神，戚少商也看花灯看得出神。

　　顾惜朝偷偷看一眼戚少商，他想：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在第三周的时候就好了。

　　戚少商偷偷看一眼顾惜朝，他也在想：其实，我一直没告诉说，你在高烧的时候叫了“晚晴”这个名字512次。但是你叫了“戚少商”这个名字----1024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