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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羽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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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车轮碾地的咯吱声由远及近传来。
“唐少卿,应是高姑娘回来了。”
话音未落,高木秧已经一把将侧帘扯开,脑袋探进来察看唐观的情况。
他的伤口已经用布条紧紧包住,应该是南田御处理的。布条虽洇染上了红色,还在往外渗血,但比方才血流不止的样子好了很多。
高木秧长长吁出一口气,伸手就要拉唐观出来。
“当心磕着头,你先让开,我自己出来。”
唐观不让她扶,南田御也劝道:“高姑娘,唐少卿血刚止住些,若伤口吃着劲,恐怕不好,鄙人在后面扶着就行。”
高木秧只好作罢,等唐观慢慢从小小的马车侧窗出来,立马上前,搀着他上了驿站的马车。
“其实……”跟在后面的南田御欲言又止。
唐观只是上臂中剑,腿脚没问题,不至于走不了路抑或坐不稳马车。
“怎么了南田大使,唐少卿有什么问题?”高木秧忐忑不安,上下扫视唐观,“我看他嘴唇都发紫了,是不是刚才那个剑上有毒?”
南田御本想提醒她不用一直扶着,但反观唐观,他脸色苍白,深邃双眸望着高木秧,任她摆弄。
唐观都没说什么,他又何必多事。
“高姑娘放心,剑没毒,是唐少卿流血过多的缘故。等血止住,之后熬些补气血的药服下便可。”
“那就好。”
高木秧如释重负,转告唐观,她在驿站已经让人去王宫传话,就说有刺客行凶,烦请武王多派几个身手好的侍卫去汉书苑保护他们。
“会不会是朝堂上那个大胡子被唐少卿刁难,蓄意报复?所以只刺一剑,解了恨就跑。”她道出自己的猜测。
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后来的担心,现在认定幕后主谋,高木秧又多了愤怒。她对着唐观和南田御叽叽喳喳一路,一会说要去找大胡子对峙,一会说要去向武王告状。
马车停在汉书苑时,唐观一句话让高木秧噤了声。
“你有证据?”
车轮嘎吱声戛然而止,高木秧哑口无言。
“高姑娘,是不是到地方了?”南田御打破尴尬。
三人先后下车进了汉书苑。
高木秧一边扶着唐观,一边不满嘟囔,帮你打抱不平还不领情,好心作驴肝肺。
汉书苑绿墙环护,进了正门是一院松竹,自雕花游廊穿过二道门,阶下青石板铺就,沿长长石板路前瞻,远处是一潭湖水,绿如翡翠。四角亭立于湖中,三两间院落以木板桥与亭相接,几条曲折的走马廊绕阶缘屋,将不同院落围湖连成一片,又汇于正院二道门。
三人跨过二道门,侍女迎上来,高木秧松了手,示意她扶住唐观。唐观对着上前的侍女后撤一步,摇头。
“不用,我能自己走。”
伸出的手落了空,侍女听不懂,不知所措看向高木秧。高木秧无奈,只好吩咐她去烧水送到安归堂。
侍女领命退下,高木秧领着唐观和南田御快步去往住处。到了地方,她翻箱倒柜找出一个药瓶递给南田御。
“我这有金疮药,麻烦南田大使帮忙给唐少卿敷上。”
中原金疮药有止血奇效,南田御习医时多有听闻,他伸手接过。
“鄙人冒犯,需褪下少卿外衣,先清理伤口周围血污后再上药。”说完看向高木秧。
“我去看看有没有王宫来的消息。”高木秧一溜烟跑了出去,留下南田御与唐观面面相觑。
南田御拆开唐观胳膊上的布条,一本正经道:“高姑娘跑得真快。”
“嗯。”唐观点头,神色疲惫,“数她最能跑。”
逃走的高木秧还不知道屋里两人对她的点评,一出去就撞上了火急火燎的扶余岐。
“师傅,你没事吧,我听母后说你遇到刺客了。”扶余岐按住她的双肩,前后左右环视一周,确认她毫发无伤后才放了心,“父王命我带了一队侍卫来,已经守在汉书苑各出口了。”
高木秧被晃得头晕,用力拍开他的手。
“岐世子一个人来的吗?”
“不啊,还有大哥。”
扶余岐转头,高木秧朝他身后望去,只见扶余义慈手执折扇,款款现身,问道:“唐少卿怎么样了?”
“他要是有事,我们百济可就完了。”扶余岐搓手顿足,又开始急赤白脸,“师傅,唐少卿没死吧?”
高木秧扶额,手指向里屋,“胳膊被剑伤了,南田大使在给他上药,没有性命之忧。”
“万幸。”扶余义慈打开扇子,轻摇几下,“岐弟,随我进去探望唐少卿。”
此时,侍女刚好端来了热水,高木秧先去敲了门,对里面的两人喊道:“水和两个世子来了。”说完,便将侍女手中的盆转交给扶余岐。
“两位世子去吧,唐少卿在处理伤口,我们女子不便进去。”
扶余岐两手端着盆,一脸无辜:“师傅,我可不会传译。”
也不知他这样算不算有自知之明,高木秧白了他一眼,“没指望你,大世子会倭语,南田大使再传译给唐少卿便可。”
“师傅,还是你聪明!”扶余岐四指扣住盆,艰难竖起两个拇指。
扶余义慈似乎看不下去自家兄弟的蠢样,率先一步抬脚推门,扶余岐这才快步跟进去。
终于清静下来,高木秧走到院中四方石桌坐下,双手托腮,发起呆来。
她幼时颠沛,自从和阿娘回长安后才知平静生活多么美好难得。
初见唐观,以为他只是典客署令,不过从八品小官。相处久了,暗生情愫,她喜欢了便去追求。可阿耶不知从何处闻讯,欢喜雀跃随信而至,她这才得知唐观显赫家世。
高门贵族的权势是把悬于头顶的利刃,一朝动荡,便会砍向身居高位之人,昔日高家便是前车之鉴。
高木秧自诩不算趋利之人,但尤为懂得避害,于是,毅然弃了唐观。
今日之事更是印证了她的疑虑,她在百济相安无事几年,唐观刚来就遭暗算,这算不算权势伤人?
倏然,高木秧灵光一闪!
对啊,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武王为利欲赐婚,可若此举亦有险,那又当如何?
“高姑娘,药上好了,唐少卿唤你。”南田御开门出来。
“来啦!”
高木秧欢声回应,想到了解困之策,脸上藏不住的开心,连蹦带跳着进了屋。刚一进去,又换了一副万分担心的面容。
“都怪我,要不是为了保护我,唐少卿也不会受伤。”
她嘴上关心着唐观,说的却是百济语,给谁听的自然不言而喻。
扶余义慈扬眉看向她,扶余岐疑惑挠头。
“可是,方才南田大使说唐少卿是为他挡的剑啊?”
高木秧僵住。
“大哥,我没听错吧?”扶余岐拉扶余义慈作证。
扶余义慈摊手,“高姑娘不如自己问。”
他们三人说话,唐观和南田御听不懂,也只能干看着,高木秧转向他们,换了汉语。
“南田大使,唐少卿是帮你挡的剑?”
南田御点头,解释道:“高姑娘,方才你在车上推测凶手来历时,鄙人便想说了,刺客是冲鄙人来的,奈何实在插不上话。”
可恨,第一步计划就告以失败,高木秧没好气地问唐观叫她来做什么。
唐观架着受伤的胳膊,看她从故作担忧,再到尴尬疑惑,转而懊恼无奈,当下便知她心里定是有什么小九九落空。
她一向古灵精怪,脸上却藏不住一点心思。
“叫你进来罚站。”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高木秧咬牙。
“高姑娘,”南田御出来打圆场,“鄙人和义慈世子传译三语实在费力,烦请你来帮忙。”
还不是得靠她,高木秧洋洋得意,走到唐观边上。
“说吧。”
“告诉两位世子,让他们转告武王,势必要查清楚是谁要谋害南田大使。还有,安排南田大使也住进汉书苑,好确保他的安全。”
扶余义慈听完,频频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了样东西放到桌上。
“唐少卿,我派人去过城郊,在倒地的马车附近找到了这个。”
唐观拿起来端详,那是一根褐色的羽毛,光滑精致,不像是直接从鸟儿身上掉下来的。高木秧也盯着细看,觉得眼熟,她冥思苦想。
想起来了!
今早朝会上,前排几个大臣头冠上好像就插着这种这羽毛。她马上告诉唐观,谁知唐观面不改色,并未惊讶。
“冠上插羽毛并非百济独有,新罗与高句丽也曾风靡一时,羽毛形状颜色大小各不相同,不同官职所用羽毛也有各异。”
高木秧追问:“既然不同,我们是不是就可以顺着这根羽毛去查刺客和他背后指使之人?”
唐观放下羽毛,没有给出自己的判断,“义慈世子有什么见解?”
“百济冠上雉鸡翎细长而柔软,此羽毛短而硬直,绝非百济所有。”扶余义慈言之凿凿,“不过,高姑娘说得没错,冠上羽可做施令,想必是那刺客背后之人所给。”
“鄙人可否一看?”南田御伸出手。
唐观眼神示意,高木秧心领神会,将羽毛拿给南田御。
他拿到羽毛后仔细察看,而后看了眼一直没吭声的扶余岐,高木秧顺着他的眼神也看过去。
扶余岐此刻如同以往每次在汉音课上的样子,貌似在聚精会神听他们说话,但双目涣散,其实思绪早已神游,高木秧一眼便知,他现在跟块木头没有差别。
“南田大使不用管他,岐世子魂早丢了,何况他汉语不过半吊子,也听不懂。”
唐观也注意到了南田御的欲言又止,看着他道:“大使但说无妨,可自行斟酌是否需要传译给两位世子。”
“想必唐少卿也看出来了,”南田御说出推断,“只有新罗的冠羽兼具坚硬竖直短小这三个特征。”
而在百济,如今能拿出这个羽毛的,只有——
扶余岐的母后,新罗公主,善花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