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晕倒 ...
-
夜色深沉,倏然一道锐利的闪电划破天际。
轰!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似乎要将泗沘王宫震碎。
唐观裹挟着风雨,踏着雷声,从殿门外一步步走进来。他一身紫袍官服,玉带缠腰,斜挎佩金饰剑,手持旄节,阔步走至大殿中央,立如青松。
高木秧的心随着惊雷一阵阵跳动,仿若下一刻就要蹦出她的身体。
“鸿胪少卿唐观,奉圣上旨意,持节郊迎倭国大使,见过百济武王殿下。”
“师傅,师傅!”岐世子在叫她。
高木秧脑子一片混乱,只见武王领着其他人跪了一地。她下意识拎着裙子,也跑到岐世子身边跪下。
唐观自上而下睨了她一眼:“在外几载,忘了译语的职责?”
鸿胪寺译语,接待礼宾,解语传译,以达异意。
被这一眼唤回神智,高木秧双手撑地,起身时晃了一下,被岐世子伸手扶住。她冲岐世子扯出一抹笑,继而走到唐观身后,清了清嗓子,将方才唐观的话用百济语传译给其他人,并向唐观一一介绍了他们。
“让他们起来吧!”唐观似乎有些气息不稳。
高木秧闻言,上前去扶武王和善花王后。
咚!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
她转头一看,刚还站着的唐观,此刻整个身子栽倒在地。
众人面面相觑,好在南田御称他略懂医术,立刻起身察看唐观的情况。他先是拉过唐观的手把脉,而后又扒拉了几下他的眼睛。
高木秧很想上前,但还是忍住了。
“回王上,唐少卿眼下乌青,眼底红丝密布,许是赶路劳累,缺眠少觉,多加休息便可。”
扶余义慈将南田御说的倭语传译给众人,武王听见这位大唐高官没有大碍,松了口气,面色稍缓。
“高姑娘,你是唐少卿的下属。今夜便劳烦留宿王宫,照看少卿一晚。”
高木秧无从推脱,只好答应。
王宫侍卫将唐观背进王宫偏殿,放到里间的床上,对高木秧拱手道:“女官大人,在下于殿外守门,随时吩咐!”
殿外狂风大作,漏进来的风将殿内的灯尽数吹灭,仅床边一盏存活,烛火飘忽。
高木秧将门窗关严实,用背抵着门。门到床大约有几尺的距离,唐观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没了方才的冷峻,多了几分柔和。
脚下似灌了千斤重的铅水,半步也迈不出去,她就这么远远注视着唐观。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跳动,蜡烛快燃尽了,她才恍若梦醒,拿起门边一个灭了的灯盏走过去。
火苗在一亮一灭两个灯盏中传递。
谁知唐观猛然翻身坐起,一把攥住她的手臂
“啊!”
高木秧吓了一跳,手上的灯盏打翻,蜡油溅了唐观一手,她一个踉跄,歪倒在床上。她一时顾不得右臂上的桎梏,左手放稳已经点燃的灯盏,随即薅起袖子,飞快地擦拭唐观手背上的蜡油。
片刻功夫,他手背已经烫红了一片。
此时,耳边传来一声嗤笑。
心疼,愤懑,害怕,委屈,怨恨,种种情绪伴着殿外的风雨雷电在高木秧心中炸开。
她喉头一紧,鼻子发酸,偏过头囫囵抹去脸上滑落的泪,狠狠瞪向唐观。
“装晕有意思吗?”
高木秧试图将手臂抽出来,奈何女子力气自古难抵男子,她扯了几下没挣脱,索性算了,莞尔一笑。
“唐少卿该不会余情未了,为和我独处一室,使这么一招计谋吧?”
话音刚落,唐观立即松了手,呵道:“自作多情。”
高木秧达成目的,不再逞口舌之快,迅速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自己与唐观的距离。
殿外传来声响,门被侍卫推开,扶余义慈提着灯笼走进来。
“高姑娘,听闻唐少卿醒了?”
高木秧“嗯”了一声,扫了一眼关门的侍卫。
通报消息如此迅速及时,看来扶余义慈在王宫安插了眼线。
她给扶余义慈搬来椅子,又去床边拿起蜡烛将殿内其他灯点着,做完这些后,静静站在扶余义慈身侧,全程没给倚在床上的唐观一个正眼。
“大唐的译语何时成了百济的了?”唐观面露不悦,“来我这边。”
高木秧纹丝不动,自顾自向扶余义慈胡乱传译:“唐少卿问大世子前来所为何事?”
许是她面不改色,扶余义慈并未怀疑,表明了来意。
“泗沘城中驿馆简陋,接待南田大使且诚惶诚恐,遑论盛世大唐的高官。汉书苑乃能工巧匠建造而成,虽作学堂一用,但尚有几处空房。父王的意思是,往后几日,少卿住在汉书苑比较妥当,高姑娘也可随时照料。”
“大世子,我是译语,不是侍女。”
“高姑娘,不妨先传译,看唐少卿做何决定。”
高木秧无奈,只好言简意赅将扶余义慈的话转达给唐观,着重强调汉书苑斗室几间,容纳不了太多人。
“无妨,我独身前来,没带侍从。”
听到唐观的话,高木秧一愣。
鸿胪寺涉及藩国交聘要务,官员出使内藩,代表的是大唐,行事虽不必声势浩大,但也不可少了大国气派。堂堂鸿胪寺少卿,就这么施施然独自来到百济,实在不合礼数。
况且,唐观不会百济语,只身一人,如何到的泗沘城?
“少卿不拘小节,乃中原好汉!”扶余义慈拍手称赞,“高姑娘,你今晚可宿在殿中偏房,明日用过早膳再带少卿去汉书苑安顿吧。”
他安排完,便提着灯笼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忽又对高木秧招手。
她凑耳过去,只听扶余义慈低声道:“父王赐婚一事,高姑娘不如和少卿商量下解决之策。”说罢抬脚便走了。
他不提倒好,这一提让高木秧简直抓狂。
先前她万般纠结,抱着侥幸寄出那封信,但见到唐观,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她摔了玉佩,曾在长安西市对她予取予求的青衫少年就消失了。
唐观还在恨她,而自己却将回长安的希望寄托于丢她来百济的罪魁祸首。
她怕不是疯了?!
高木秧心里万马奔腾,悔从中来,恨不得马上赶去城郊驿站把信撕成碎片。
“他和你说什么?”唐观投来问询的眼神。
“啊,没什么,大世子关心唐少卿,让我好好照顾”高木秧胡诌一通,急于逃离唐观,“唐少卿好好休息吧,我退下了。”
唐观背靠床沿,一脸疲惫,看着高木秧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一场大雨,洗刷了夏日的燥热,接踵而至的便是闷热。
晨光熹微,高木秧趁着四下无人,蹑手蹑脚绕过偏殿主屋,回到自己房中。
刚合上门,脖子一紧,衣领被人揪住,高木秧没有一丝犹豫,抬起手肘击向后面的人。不料落了空,倒被人扣下,连同另一只手一起抓过来被攥住按在后背,不得动弹。
她刹时气急:“唐观,你干什么!”
昔日在长安,唐观就时常爱揪她的衣领,提着她走,高木秧抱怨过多次,直到一次恼怒反抗时,手肘不慎将他鼻子打出了血,吓得她以后再不敢还击,随他去了。
除了唐观,没人会这样捉弄她。
“不叫唐少卿了,嗯?”
唐观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蒙上一层纱,带着不均匀的呼吸。
他特意俯身,高木秧的耳朵被热气拂过,只觉发烫,霎时红了,唐观显然看见了,冷笑着松开她。
高木秧快步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佯装方才无事发生。
“我虽是唐少卿的下属,毕竟还是女子,唐少卿一男子随意进女子寝屋,不合礼数吧。”
“上官还站着,属下先坐下喝上茶了,这又是哪儿的礼数?”
“唐少卿恕罪。”高木秧知错就改,立即放下手中茶杯站起来。
唐观踱步过来,“王宫方才来人,叽里咕噜一通。本少卿来寻我的译语,倒落得个不知礼数的罪名。”
“约莫是来传早膳的,那唐少卿我们走吧。”
“不急。”
唐观撩袍,在高木秧对侧坐下,问道:“倭国使者来百济后可有什么异常之举?”
高木秧摇头,“不清楚,他刚到百济,昨日便是他的接风宴。据我观察,他与扶余义慈交情不浅,大世子会倭语,能帮着传译,两人由此亲近不少。”
“等等,”唐观打断她,脸上露出一抹狐疑。
“倭国使者没带译语吗,为何要他国世子传译?百济与倭虽多年交好,但扶余义慈若有他心,岂不损了两国利益。”
“啊?我不明白。”
高木秧不解,扶余义慈是百济的世子,虽觊觎王位,但怎么会做有损百济利益的事情。
“王室父子兄弟皆与寻常人家不同,滔天权势之下,利益之间,总有取舍”
高木秧对这些权势斗争不感兴趣,歪头问道:“那你来接倭国大使怎么没带其他译语?我可不会倭语。”
“笔谈便可,”唐观眼底划过一抹不自然,“别打岔,还有,岐世子为何叫你师傅?”
“哦,他有时会去找我学汉语。”
“那他……”
高木秧忙活了一早上,饥肠辘辘,看唐观问个不停,用手摩挲腹部,道:“唐少卿,不如先去用膳,席中我再和你介绍。”
“又犯老毛病,是差事要紧还是填饱肚子要紧?”唐观板起脸教训她。
若是从前,高木秧根本不怕,一定会掐着腰气急败坏反驳:“填饱肚子办好差事最要紧!唐观你整日眼里只有差事,不好好吃饭,迟早饿出毛病来!”
但现在,她只敛眉回道:“唐少卿教训得是。”
唐观无奈摇头,嘱咐她:“百济与邻藩新罗纷争不断,倭国伺机而动。我奉圣上之命前来,接应倭使为表,探清各番动向,安抚外乱为实。你熟悉百济诸事,与我配合,切不可如过往随意。”
“知道了。”
“走吧。”唐观起身。
“啊?”高木秧一脸茫然,“唐少卿不问了?”
“不急于一时,待到汉书苑,你再与我细说,先去王宫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