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剑魅》凌末之

1、一、张顺夜伏金山寺 道士托名白安和 (1)

　　满月升在东边，暮色把扬子江水和天空涂作了一处。昏沉沉的水墨，顺着涟漪静静晕染开，焦重浓淡清，次序井然。方才还光芒烁烁如金粉洒就的佛塔，随日影西斜，也掉进暗色，成为夜的俘虏了。
　　“嗡——嗡——”
　　“止静”时分，金山寺里传出钟声，回音杳然，漾在水边。
　　昭卿生来不喜欢这声音，甚至有些害怕。蜷下身子在船舱里，她用手捂起了耳朵。要不是这岸边离寺庙钟楼距离很远，她就要被敲得头痛欲裂了。
　　拴船索被解开，小船晃晃荡荡向江心划去。船头立着的红衣女子摇着橹，向舱里探头看她：
　　“再等等，那人估计马上就要来了。”

　　晚风里女子的红裙飘舞，冶艳如火。昭卿揉着太阳穴，心想：若那来人隔远看到你这身红衣，会起疑心的吧，让你换身没那么招摇的，你偏不肯。今日任务事关重大，你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使性儿。
　　钟声停了，她默默扒着窗沿向外看江景。
　　摇橹人不知她心内事，嘴里一连声地抱怨：“狗妖道不过排了个金钱课，就断定那宋江会派人从这里钻过江来。起初说是申日，又说酉日戌日，哪有个准信？咱两个一连等了一旬。”
　　她小声应：“昨晚去问，他再三确定就是今天。”
　　“我真的很怀疑他算卦的水平。”红衣女子愤然，但很快急声喊起昭卿：“哎！昭儿昭儿，快出来！他来了！”
　　昭卿慢吞吞钻出船舱，她眼神好，往北岸江水里望了一眼，确实隐约见着有个身影浮浮沉沉。
　　他游得很快，皓皓月影下，像条鳞色银白的大鱼。
　　然后昭卿被一把推下了船，扑通一声，猛呛几大口水。

　　初春江水仍然寒凉入骨，她本能地拼命挣扎，扑腾得水花四溅。余光便瞥见那红衣美人飞也似划船靠岸，一跳下船，变成只红毛狐狸四蹄奔跑，无比敏捷地钻入了灌木丛和草窠。
　　说好两人执行的任务，如今剩她一人面对这宋军探子。也罢，谁叫她外貌清秀柔弱，美貌又不像狐狸那么出挑，打眼一瞧活脱是良家少女，人畜无害；然而身怀异术，最能乱人道心。
　　这评价其实还是狗妖道给她的。
　　妖道叫包道乙，她得喊他一声主人。

　　大宋宣和年间，方腊起义，占据江南八州二十五郡。
　　方腊座下有位妖道，被封为灵应天师，俗姓包，法名道乙。
　　宋江带领梁山好汉受了招安，正准备南下镇压方腊。包道乙游访苏杭，思量着对抗宋江之法，路上却偶得一把尘封古剑。
　　磨剑时，不小心划伤手指，血染剑身。当晚他梦见一娇秀少女，穿着庄重古朴的汉制深衣，耳坠和项链挂着黑玛瑙石，那正是剑鞘上所镶。少女迷迷糊糊被拉进包道乙的梦中，起初也吃惊，然后认出他来，便拜谢了主人打磨胎骨之恩。
　　次日梦醒，匣中宝剑果然已变人形。想那剑身如烂银般光明照目，包道乙便赐她“昭”字，名之“昭卿”。

　　连连数晚包道乙均梦见昭卿。他潜心修行，已经十几年心里不曾有女人，自然更不会梦到。所以他焦虑得很：“用何法术，坏了我道心？”
　　昭卿老实招供道：“我什么法术都不会！”
　　道士大惑不解。
　　昭卿初化人形，贪看杭城景色。无意间钻进深山老林，撞破一个镇妖符阵。见山洞深处，铁链锁着个美人，红衣上鲜血斑斑。
　　她尽力扶了昏迷的美人姐姐出山疗伤。
　　到了夜间，终于没再造访道士的无聊梦境，她来到一片秋日苍茫原野，面前是十几只奔跑的狐狸，它们都有着艳丽的火红皮毛。
　　道士得知此事，挑眉轻笑：
　　“我已明白了。你身躯沾上谁的鲜血，便能进入谁的梦。”

　　思忖片时，他眯起桃花眼：“昭儿是把天性喜血的好剑。帮我去杀杀人如何？——如今朝廷无能，天下早该另奉明主。偏偏宋江领着梁山军，投靠昏君，进兵扬州，倒行逆施。”
　　昭卿闻言要变回剑形，却被他阻止。
　　“色.欲与情.欲，才是至锐之刃。你如今的容颜样态，比本体更能杀人。”
　　她声音细细：“要我怎么做？”
　　“记得杀宋江。”道士又故作高深地笑了。“剩下的……到了那群军汉中间，如何耍弄，当然是凭你本心。”

　　被狠心狐狸推进江里，昭卿很快就没有力气喊“救命”了。她是把铁器，五行属金，孤金遇水易沉，天生不太喜水。越挣扎，冰凉江水越向肺里倒灌。
　　妖道说剑灵永远不会被淹死。生老病死爱恶欲，皆是俗世凡人所受之苦，她早已得到超脱。
　　可谁叫她获得了凡人女子的血肉之躯？
　　她还想继续看这江川风景，还想再和狐狸、妖道一起胡吃海喝，痛快走一遭，才不枉费了这具躯壳。
　　下方似乎有漩涡拉着她，强迫她没入漆黑深渊。念想一道道地都幻灭，她已不再能控制自己的四肢。
　　最后的意识模糊之际，忽然有双手从后面把昭卿的头向上托起，让她口鼻猛地露出了水面。
　　来人体力甚好，横渡了扬子江之后，还能轻松架住她的胳膊、抬住她的身体，仰面蹬开水波向岸上泅渡。

　　来了，他终于来了。
　　是个梁山水军头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