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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鬼嫁娘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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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晨光熹微之时,秦昭宁已得到了新身份——蒲州司法参军徐知砚新聘的副手,名唤姜宁,洛城人士,今年二十,徐知砚一并处理好的还有户籍事宜。
简而言之,秦昭宁是可以在青天白日下行走了,只是需要扮男装,于她而言却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到官衙报道时,恰好其余人正在忙活。
“你小子……是叫姜宁是吧?今日是你上工第一日,怎么来得这般晚?”小胡子衙役胡豫面色不愉朝她走来。
“胡大哥早,我早上去了一趟唐川做工的酒楼,多问了几句,便来晚了。”
“哦、哦!”胡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露出一排大黄牙不好意思笑起来,“你小子有啥事也不跟我们说,昨日不说你是大人同乡,已差点冤枉你,今日又险些冤枉了你!当真对不住!”
说罢,他走到秦昭宁跟前伸出手拍了拍她肩头,险些将她胳膊拍断。
她禁不住“哎哟”一声,“来的路上路过,顺便进去打探了。”
昨夜同徐知砚在书房谈好条件后,便明白自己是一刻都不能等的。然白日得到的线索实在太少,自己应当再去实地问一问,然杏花村太远,于是便先去了唐川上工的同福酒楼。
“昨日就说你瘦的跟个小娘们儿似的,可别说,今日仔细一瞧果真弱不禁风,你瞧瞧你这小巴掌脸也兜不住几两肉。看来哥几个要带你多吃香喝辣了!”胡豫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将秦昭宁当作同僚,就热络了几分,李原几人也都围在一团同她玩笑起来。
但秦昭宁不惯同生人过于亲近,只应承了几句便岔开了话题,“徐大人呢?可是去杏花村了?”
“没。”说起案子,所有人都严肃起来,胡豫道,“大人正在里头审死者的丈夫,让我们去寻唐浩,就是死者的幼子,这不我们正要出发,你就来了。大人交代,若是你来了便直接进去寻他,你快些去吧。”
胡豫手中执一卷画卷。
“这是唐浩的画像?可能让我看看?”
胡豫点点头,将画卷递给她,“这是昨日找了画师,按照村里人和唐川的描述画的。”
秦昭宁接过画卷徐徐敞开,心下却愈发觉得怪异。
画上孩童下巴尖翘,脸颊凹陷,显得眼睛格外突出,头发稀疏枯黄。虽只是画像,却足以见孩童之羸弱,一点都不像八岁幼童模样。
“这是唐浩吗?”秦昭宁有些难以置信。
旁人不知唐家家中巨富,唐川夫妇自己是知道的,家中就一孩子,且不说养得白白胖胖,如何都不应养成这般这样。
“千真万确。”胡豫叹着气接过卷轴,“可怜,真可怜。”
秦昭宁微微叹了口气,往二堂走去。
虽是夏日,二堂的暗室却有些阴冷,只偶尔能听到几丝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水滴声。
一个官差在暗室中绕着跪在地上的男子来回踱步。
“唐川,本官不欲严刑逼供,但你是本案唯一嫌疑人,从昨日到现在,你所述牛头不对马嘴,处处撒谎,你是想让本官来审,还是你自己来说?你昨夜究竟在哪里!”
“冯、冯大人……小的真没有撒谎。昨夜小的真的在酒楼,大人不能因为没人能证明,就诬陷小的啊!小的只是记不清昨日的整日行程,只是因丧妻过于悲恸而忘了关怀幼子下落,这也要定罪吗?”地上男子语带委屈,暗室中只有‘咚咚’的磕头声,沉闷压抑。
徐知砚一丝不苟端坐在太师椅上,他并未抬眼看正在踱步的下属,也未多瞧座下的唐川一眼,只一手执笔,一手翻阅着身前的簿册,偶尔写上一两笔。
昨日已将所有村民的口供和不在场证明记录在册,唐川是唯一嫌疑人,没有不在场证明,且有动机。如今缺的不过是证据。
不管对方多有嫌疑,无证据,不定罪,这是他的原则。
徐知砚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冯翰良立马停了步子。
唐川不知怎地突然心里一怵,再也不敢有别的动作。
昨日官差将他带回衙门后,这个姓冯的官差便开始盘问他。这官差横眉立目,也喜欢没由来地呵斥,但他却不怎么怕。
反倒是今日坐在这儿的徐参军,分明进门至今一句未说,却让他莫名心慌。
暗室中霎时安静下来,须臾,又只有徐知砚“沙沙”的落笔声,一笔一画勾得唐川胆寒。
唐川觉得自己再不说些什么可能就要直接被判处斩了。
“大人,小的、小的错了!”
徐知砚笔尖一顿,抬眸看他。
“小的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娶芳娘为正妻,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被那鬼嫁娘害死!”
唐川话方落音,狼毫便直直地掷到他头上。
“呵!”
徐知砚提起置于身侧的长剑,霍然站起身,走到唐川身前,“你是说,那鬼嫁娘是觊觎你,才会杀了陈芳?”
他身量高挺,站起身来刚好挡在住暗室唯一的铁窗,他这一站,暗室内更加阴沉。
唐川颤颤巍巍抬起头来,只感觉面前站了个活阎王,“大、大人……”
“收起你的油嘴滑舌,来说说你为何要杀她。可是为了你那座金屋,或是为了被你藏起来的幼子?”徐知砚虽是询问,语气却异常笃定。
唐川心下一慌,又磕起头来,“大人,我和芳娘二人情投意合,感情甚笃,小的没有道理杀害她啊!浩浩、浩浩是小人独子,小人犯不着害他娘亲、将他藏起来啊!这对小人有什么好处呢?”
说罢,他便长叹一声扑倒在地,哀嚎起来,“芳娘啊,你死了,我们的孩儿下落不明,为夫还被冤枉成凶手。芳娘,你把我带走吧!”
徐知砚没动,只站着俯视地上的唐川,待他安静下来,徐知砚才语气森冷如刀地说了一句,“她若死了,你可以换个人金屋藏娇,正好。焉知你这泼天的富贵,是杀了几个妇人换来的。”
唐川呼吸一滞,“大、大人,这如何能这般说,小的、小的没杀过人啊……”
“那你屋里头的奇珍异世和满屋金子金线,都从哪里来的。”语气仍是冷若凝霜。
唐川咬一咬牙,“大人,这些年小人在同福酒楼勤勤勉勉……”
“冯副手。”徐知砚却将他的话打断,“派人去同福酒楼,将他这些年的工钱都盘一盘,让他自己看看能不能买座金屋。”
唐川低下头来。
冯翰年应声,刚要开门,便听门“吱呀”一声打开,同冯副手着一样青色皂隶长袍的秦昭宁正拿着一本册子走进来。
冯翰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昨日的小乞儿。虽身量瘦弱,着这身长袍有些违和,但她却又有一双瞳色分明的凤眸,横眉一拧,竟带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好似在哪儿也曾感受过这般莫名的威严,却一时想不起。
秦昭宁同徐知砚和冯翰良点头打招呼,“大人昨日交代后同福酒楼的便已做了盘算,方才我已取回来了。”
她又侧目望向低着头的唐川,“唐川,你因何而笑?”
唐川身形一僵。
“是觉得这工钱账本对你无影响,或是将我们耍得团团转很得意?”
她语速分明很慢,听着也是寻常的语气,却让唐川陷入了一种周身无所遁形的恐慌。
“若是我拿出账簿,说你一个月工钱只有五贯,你是不是会继续抵赖,说你的银钱是早些年赌来的?赌来的,我们就不好查了。如果你说你经常换场子,那就更不好查了。虽按照大魏例律赌博有罪,但最多也就十个板子,罪不至死。那如此说来……”秦昭宁顿了顿,“你真正得到这些银钱的手段,必然是同死罪无异的。对吗?”
唐川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开头看着徐参军身旁的瘦弱男子,额上的汗珠不知何时已密密麻麻。
秦昭宁语气仍是满不在意。
“你虽看起来老实巴交,但是确实个心眼多的。你和你酒楼的伙计提过你回蒲州之前曾好赌成性,只是后来戒了赌,明里是劝他们莫要沾染赌瘾,暗里怕是为了今日这般状况做准备。那就更说明了你这笔钱,怕是来路不正,否则你怎会早早绸缪。”
“小、小人不知大人说的是何意。”唐川话里有些哆嗦。
“那你同本官说说,你那金屋,是哪里赚来的。”
许久未开口的徐知砚,一出声便让唐川汗流浃背。
“小的……小的……”
重复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想好的说辞被人毫不掩饰地说出,他还能说什么?
他抹了抹额上的汗。
“无论你如何编排你那金屋的由来,你愿不愿说,无甚所谓,我们都能查到。”秦昭宁顿了顿,却突然转了话题,“唐川,说说唐浩吧。”
冯翰良正叹这小乞儿审问颇有手段,形势正好,怎么就不乘胜追击,话题说话就换。他还没反应过来,却眼看着唐川两眼一翻,“咚”的一声晕倒在地。
“晕、晕了?”冯翰良愣住,“昨日审了一个下午,也未见他晕啊。这便晕过去了?”
冯翰良不解,分明已将话题扯开,为何他会吓晕过去。
但无人应答他。
徐知砚睥睨着晕倒在地的唐川,顷刻后却朝秦昭宁轻轻笑了一声,“还是这般手段。”
“百试不厌的手段,自然要多用几次。”秦昭宁意满志得一笑,俨然没有了方才那般咄咄逼人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