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鬼嫁娘21 ...
-
谢素娟语气极淡,却如一地轰雷将众人都惊愣在原地,秦昭宁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垂下眸,不让别人看到她脸上的神色,语气冰冷重复一遍,“浩浩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已经死了,死在那对畜牲手上。”
“我亡夫没读过什么书,孩子出生第三日,他拿着腊肉走遍方圆五里的村子,找遍村里所有的读书人,最后欢欣鼓舞地给我们的孩子定了一个极好听的名字,叫李潇然。亡夫说他不求孩子往后大富大贵,只盼他潇洒自在。”
“而我,也只盼着他健康成长,因此给他取了小名康康。”
谢素娟抬起头,拂起袖子轻轻抹了抹泪,眼下的红胭被晕开,宛若一朵渗血的花开在她脸颊上,诡异却凄楚。
“康康失踪的前一夜,我记得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夏夜,那夜天极热,热得青石板上都冒着热气,一丝冷风都没有。”
“夫君将他早前为康康打的小竹床拉到院子里,康康躺在小竹床上,小肉掌抓着两只小脚丫,数着天上的星星,他只会数三个数,一、二、三,数到三就从头开始数。我坐在床边给他扇着蒲扇哄他入睡,夫君给他赶蚊虫。我们都以为能如此守着他长大……”
“他才三岁啊,他礼貌可爱,逢人就喊‘伯伯姨姨’,分明是极讨人喜欢的孩子,他们怎么狠心啊……”
她略一眨眼,眼眶中的泪水便滴滴渗入冷硬地砖中,如熬了许久的黄连药汁,苦涩霎时蔓延了满院子。
“他刚失踪时,我盼着能立马找到他,找了几日还没见他,我心中的希望燃了又灭,我就开始盼着将他带走的人能好好待他,让我有生之年还有希望找到他……”
秦昭宁凝神静听,却听她突然换了语气。
“可我夫君将他抱回来时,他就像被马车碾碎的小狗一样,脸上血肉模糊,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夫君说是在树丛找到他的。仵作说他是吸入了曼陀罗花粉过量致死,身上的皮肉是被野狗所啃。”
“天杀的畜牲啊!他们竟将他丢在路边,竟将他丟在路边!那对畜牲怎么这么狠心,那是我们视若珍宝的心肝啊!”谢素娟抓着心窝痛哭流涕,余光瞥见地上的唐川,眸色愈发狠厉,说到最后,又伸出尖细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昏厥中的唐川毫无反抗之力,面色愈发青紫。
秦昭宁虽能理解谢素娟的丧子之痛和血海深仇,可唐川还有大用,她一时情急,冲上去抱住谢素娟,“若是唐川现在死了,那些被他们拐走的孩童就真的寻不着了,那些同你一般承受着失子之痛的父母可怎么办呀!”
谢素娟已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红着眼狠狠将秦昭宁推开,“别人如何与我何干?我儿已死,我要杀了他!”
秦昭宁被她推倒在地,徐知砚见状面色顿时一片铁青,他一手搀起秦昭宁,另一手提着带鞘的长剑刺向谢素娟的肩头。
谢素娟胳膊一松跌倒在地,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自然敌不过徐知砚灌了力气的剑鞘,只能坐在地上恨恨地看着毫无知觉的唐川,又恨恨地扫了一眼徐知砚。
“我就说你们这些当官的能有什么作为?你不护我们这样的无辜百姓,却要护着这畜牲拐子,你们当官的没有公义!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到头来只能我自己报仇!”谢素娟面上苦色不再,确带了几分憎恶和癫狂。
冯翰良听她污蔑官府,一只手拿着刀架在她的脖颈上,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臂上就要将她拉起,却听一声冷峻肃然的制止,“松开她!”
冯翰良赶忙松开手,看向自己的上峰,徐知砚却不理会他,一双凛冽的眸子只盯着谢素娟,“我们当官的如何没有公义?”
谢素娟只咬着牙一脸愤恨地看着徐知砚,粗粗地喘着气却什么都不肯说。
秦昭宁早已站稳,不仅从听出了端倪,亦看出她对官府成见极深,心知即便将强行带回官衙,最后必定也是什么都问不出的。
秦昭宁心中暗叹一口气,视线无意扫过谢素娟白皙脖颈上红绳系着的小小平安扣,心思一转,轻步上前,低声唤了一句,“康康娘。”
只低低的三个字,却令谢素娟失了神,她冷眉一松,似是想起什么,眸中又闪出泪光,冷漠气息顿时全无,只剩柔和,“对,我是康康娘。”
秦昭宁大步向前,蹲在她的身侧,用极温和的语气道:“康康娘,我曾听一位道长说,凡间有些孩童原本顺顺当当,后来无端受磨难,那是因为他们原本是天上的小仙童,故而诞下时享尽父母疼爱,但他们若想回到天上做回神仙,就得在凡间历劫。或许康康本就是那小仙童呀,他只是回天上去了。”
“真的么?”谢素娟呆呆地望着秦昭宁的双眸。
“真的。”秦昭宁点点头,想拥她在怀中,又想起自己现下是男子装扮,便轻轻往后退了一小步,“他必然不希望你们如此悔恨的。”
“悔恨?”谢素娟再也忍不住泪,不顾大防一把抓住秦昭宁手腕,“你怎知我悔恨?是啊,我恨,我恨那两个畜牲,更恨我自己,我悔啊!那日怎就让陈芳给我看孩子,怎么能啊!”
“康康娘,这并不怪你,谁又能料到呢?和你一样,那些丢了孩子的父母,都没料到这种事会降到自己头上啊。你愿意帮帮他们么?”秦昭宁语声轻柔,“我知道,你是十分喜爱孩童的,同你非亲非故的浩浩,你仅用两天就照顾得这般好,可以帮帮孩子们回家么?”
“怎么帮?”
秦昭宁瞥了一眼夜色,道:“你今夜先随我们回官衙好生歇息,明日我们再详聊,可好?”
“回官衙?”谢素娟听闻“官衙”二字,语气一凛,漠然之色又现于面庞。
秦昭宁急急补充道:“徐大人自昨日接到案子后,除了在家中吃了顿晚饭,其余时间都在官衙中审问、看卷宗,你在村中亦是知道这两日我们不眠不休搜浩浩,大人是当真担忧浩浩的安危。”
见谢素娟神色松动,秦昭宁继续道:“大人严审后,唐川已经认了贩卖幼童罪,也已签字画押了,他必是要死的,现下留着他的命,不过是为了找到孩子们。”
“当真认了?”谢素娟却又些不信。
“认了!”秦昭宁笃定地点点头。
谢素娟犹疑片刻,轻轻道了声“好”,自己站起身来,“但莫等明日了,今夜我便在此处同你们讲完。”
“好。”秦昭宁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回首已见徐知砚已命人将唐川拖走。
谢素娟看着被拖到门外的唐川,也不在阻止,而是从怀中拿出一根细绳,将自己的乱发盘好,心绪亦平复许多,便道:
“大人推论不错,我便是如此行事的,但大人有两件事没说对。一是浩浩不是我的孩子,二是恐怕大人也没料到,我嫁入杏花村,是偶然,亦非偶然。大人有什么想问的么?”
秦昭宁若有似无地同徐知砚对视一眼,接收到对方的示意,轻声回应道:“康康娘,能不能告诉我们康康是如何走丢的?”
“此话说起来便久远了,大人若是不赶时间,便听我细说吧。”
“好。”秦昭宁低声回应,静静听她倾诉。
谢素娟深吸一口气,望着沉沉夜空,似回忆,似自语,“我和夫君原本生活在蜀州白石村,夫君以做木工为业,家中日子算不上富贵,但我们一直觉安乐富足。”
“直到一日,村里来了个会做小布偶的妇人,说是丈夫在城中务工,她身体不好,为了省些银钱,便在我们村里租个宅院住。那妇人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每天就喜欢搬个小椅子坐在自己家院子门口,边做小布偶,边笑呵呵地看村里孩子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玩耍,孩子们不出来时,她也不出来。”
谢素娟望向秦昭宁,“大人应当会觉得这行为本就可疑吧?”
秦昭宁点点头,又见她看向幽黑夜空,自顾自道:
“确实可疑,当时我们村里人也这么觉得,因此我们一开始对她也是充满戒备,加上她看到孩童便两眼放光的模样,着实太可怕。只要她在,我们便盯着孩子不肯撒手,也不敢让孩子和她独处。
可有一回,我邻居家的小光不知吃了什么噎着了,呼吸急促,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喘鸣声,还没到半刻钟,面色就已一片青紫了。
眼见着小光白眼翻不下来,小光娘急得团团转,她抱着小光在村里呼天抢地地叫,可村里唯一的大夫那日刚好去了城里,我们看着她这般痛哭亦是无能为力,好几个妇人看着他们那样惨,早已心痛得哭出声。
就在这时,那瘦弱妇人从家中冲出来,不由分说地从小光娘怀里抢走小光,小光娘还没反应过来,那妇人就将小光反抱在怀中挤压他的胸腔,直到一颗杏仁从小光嘴里呕出,小光‘哇’地一声哭出来,小光娘才反应过来……”
谢素娟顿了顿,“那妇人救了小光,救了村里的孩子,小光娘哭着跪下来朝她磕头谢她大恩,没想到那妇人竟然哭得比小光娘还凶,她哭诉上天对她太薄,她学了那么多养好孩子的法子,上天却不肯赐她一个孩子。”
“我们本就是当娘的,看她哭得那么凄凉,心中也是感同身受,自此我们当真放松了警惕,还时常感慨这么好的人,为何没有孩子,上天真是不公……”
谢素娟泪流满面看向秦昭宁,“大人,她本就是毫无人性的畜牲,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可我们又错了什么?天道不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