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
从未试过如此好眠，竟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
仿佛有一团暖暖的温度包围住身躯，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淡淡的热度刚刚好。
这样的恬静实在是太难得的体验，以至于在睁开眼前一刻我朦胧的意识中竟隐隐浮生出一线恐惧：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场了无痕迹的梦境……
于是当那一排排整齐的药瓶映入我的视线，我竟然情不自禁放松下来。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即便是小小的痛楚永无痊愈也似乎并不怎么重要。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完成。
从床上支撑着探起身，按照说明小心翼翼地数出早上应服用的药量。大大小小的一堆药片花花绿绿摊满视线，着实让我感到一阵眼晕，幸好我并不需要真的把它们全部吞下去。
迅速拉开离我最近的一只抽屉，我毫不犹豫地将那堆可怖的『毒药』一并划进抽斗中。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身，我都再不想去品尝那份苦苦的味道。
几乎在我慌乱合上抽屉的同时，一阵不急不缓的叩门声传入到我的耳膜。
呵～刚好安全上垒，一抹狡黠而又不掩得意之色的笑靥悄然浮生：「请进。」
我知道那是谁，这个家里唯一会这样中规中矩敲门的也就只有他——兄.橘桔平。
从前的日子里他也会这样认真地敲自己妹妹的门么？
我努力甩了一下头，挣脱开这个让人心烦意乱的假设。然而内心深处无法忽略的是一丛隐隐的深沉不安，仿佛那个平白消失的女孩橘杏正在房间的一角冷冷注视着我……
「怎么，有哪里不舒服吗？」
从骨子里萌生出的微微一颤并没有逃过对方深邃沉静的眸子。相较于我不太自然的神色，反倒是橘的表情藏得异样深沉，完全看不出半点他此时的想法。若不是那双喑黑瞳眸中隐约流露出淡淡的关切之意，我几乎会以为他从我的反应中揣测出了几分端倪。
「嗯，并没有不舒服。」刻意地绽开浅浅的笑容，我可以想象到自己笑得有多么虚伪。
过去的友人就不止一次抱怨过我的笑容，面具般平淡、古怪的笑容就像是水底漂过的一缕暗色。
那个向来让人难以看透的他，也曾这样讲过：『你笑的时候，我能听到你心底在哭泣』。那现在呢，又有谁能听到我的心在哭泣？
还好，前世笑的机会真的不多。只可惜最后的一刹那，我竟不是笑着同他告别。
始终静如磐石的少年默立了片刻，橘望向我的眼神宛如一口无波的古井，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底。这让我不禁有些心慌意乱，不安地下意识微微别开视线不愿再去与那双清冽的眸子对视。
尽管本心还算坚强的我从不易被旁人动摇、也非生性怯懦的类型，然则面对我自感有所亏欠的对象，自恃还没有勇气理直气壮地去伪作。
是未泯的良知作祟，抑或毫无意义的仁慈？我不知道……我只是清楚地了解到一点：我不是橘杏。不是那个活泼可爱、天真烂漫的女孩，也学不来那道清纯明艳的笑颜。
呵，即便是真的学会，我……仍旧不是她！
「药吃了吗？」
少年的声音很好听。不是感性、也非冷酷，只是平静、再舒服不过的平静，令人不觉渐渐安心。
颇有几分心虚地小声应了一句，我闪烁的眼神不由自主放低，悄然飘向地面。原谅我说了谎，好意和关怀可以让我感动，却无法改变『药很难吃』这个既成事实。
无需抬头我也可以清晰感觉到斜上方那道严厉的目光。为什么我要怕一个比我还要小上两岁的少年？又为什么会弥生出浅淡的愉悦？
半晌没有听到回应，我于是忍不住好奇的抬起视线，偷偷窥向对方的表情。
乌黑的眸珠仍旧在定定注视着我，橘无波的面庞像是在静静思索、又好像仅只是怔怔出神。
下一分钟，我便清楚地意识到对方方才所思所想的内容。
在他慢慢拉开那只盛满了大小药片的『秘密仓库』时，我暗自于心底发出一声哀鸣。比起被当面戳穿谎言的尴尬，更让我介怀的是不得不乖乖吃药的悲惨命运。
前世的我身体意外地十分健康，除了打疫防针，出入医院的次数近乎屈指可数。唯一被迫服药的那场大病，也因他的宠溺未见得如何痛苦。
又是他，我不觉苦笑。死而死矣，还对前生如此念念不忘做甚，不过是徒惹心烦罢了。
况且他，我回想起那张淡漠不羁的面孔，也未必会像我念及到他一样时而想起我吧。
又或者是从噩梦中惊醒的一瞬间，骤然想起我的过往、想起他伸出在半空中的手、想起坠落时那捧随风轻扬的长发？
『你是个可怕的梦魇』，我在心底冷冷地笑并对自己如是说。
然橘的声音再次消融掉我心下那抹无声无息的怅惘。
「还像以前一样乱来。」
细微的轻叹后，橘无奈中掺杂怪责的目光总好像与之前的沉默有些什么不同。
眼神复杂地望了我一阵，他才又缓缓阖上抽屉，重新从柜子上的瓶子里细致地倒出适当的药量。
将药和水杯一并稳稳递过来时，他的声音约略加重：「不吃药，病是不会好的。」
也许是错觉吧，似乎在他庄肃的神情中闪过一线温柔。
呆呆地接过药，交错的瞬间我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抽屉里的……？」
半是宠溺半是责备地瞪了我一眼，橘放缓语气很认真的答我：「已经脏了。」
是这样么……我没有再多话，顺从地仰头服下了成把的药片。包裹着糖衣的药片在经过喉咙时还是留下令人作呕的怪味，我却无意理会些些苦涩。
桌角相片中女孩甜美的笑容嵌入我深色的瞳眸中，心头始终盘旋着那句或许只是无心低语的轻叹——『还像以前一样乱来』。
从前……还有多少以前存在？真的是太乱来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乱来。你、我、或上苍？
在我静静吃药的时候，橘就一直站在那里静静地望著我。
一直很希望有这样一个人，什么都不需要去做，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守在我身边。
眼角稍稍有些酸涩，我强压下跌宕起伏的心绪，面上仍旧是一片平静淡漠。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还会是这样……
「桔平，有你的客人喔！」
楼下传来轻脆的呼唤。那是橘的母亲，一位美丽到让人窒息的年轻女性，简直不敢相信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直到当她抱住我放声抽泣的时候，我才体会到美艳的外表下也不过是一个朴实的母亲的灵魂。
『你没事就好，妈妈担心死了。妈妈爱你，妈妈的乖女……』
她的泪水很烫，滚落到我冰冷的肌肤上一直热热地渗进心底。那方小小的温暖怀抱中，我矛盾的灵魂注定挣扎得不到救赎。
无意识地扣紧双手，胸口处那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再次浮现。
对不起，我从未有意为之……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比得不到爱更痛苦的事情，那便是占有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谁说男孩子的心不够细腻，在我不过是小到不能再微小的一点异常举动，立刻引起了橘的注意。
「不要紧吧？」
看着他黑曜石般烁烁有神的目光，我竟一时无语。
轻轻摇了摇头，我示意他楼下还有人在等。
再次沉默地深深望了我一眼，橘带着他的些许疑惑不解返身离开了我的房间，临去时还不忘体贴地为我轻轻带上了房门。
如果我真的有这样一个哥哥……
取过桌子上的相架，我不禁对着上面巧笑媚兮的少女怔怔发起呆来。
忽然间我有一种冲动，想知道多一点关于她的事情。
橘杏么？你或许是这个世界上与我最接近、却也最遥远的存在吧。我不能成为你，但我最少可以去了解，应该是这样吧。
在你还没有回来以前，请允许我享受这一刻的平静，谢谢你、真的感谢这一切……
想去了解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即便是这个不大的房间里也满是她留下的痕迹。
我的视线却最先被书桌下那封掉落的书信所吸引，淡淡的浅绿色暗藏在最里面的位置。那是什么？我试着俯下身尽力去探拾。
「你在做什么？」
背後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我骇了一跳，以至于完全忘记正在自己头顶不远处的书桌下沿。
「呼，痛痛痛……」摸着脑后被重重撞击后留下一个小包的位置，我直起身转向来人。
「神尾明？」
眼前一头深红色短发的少年有着我所熟悉的面孔，不知为什么橘杏留下来的相簿上常常能看到他的单张，因而此时我几乎是不加思索地立刻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还记得我？」
显然某人误会了什么，神尾的样子看起来很激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记得我！」
「欸……明明橘部长不是说杏小姐失忆了么？怎么还会记得神尾的名字。难道说什么失忆之类的都是在骗人么？我当然不是说橘部长有可能说谎，虽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应该不是那样的吧。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某人长得太奇怪的缘故，所以才会被记得很牢靠。唔，一定是这样不会有错……」
站在神尾身边的深蓝发少年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平板面容，就像是带着一张瓷制的假面，即便是在说话的同时也完全看不出有半点表情变化。唯有不断翕合的双唇，和自双唇间源源不断涌出的言语证实那并不是一张假面。
或许是性格使然，生性淡漠的人我也遇到过很多很多。但象这样连平常的讲话也没有音调区分、并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个人……我很快便在脑中重新建立起的资料库中对上了他的身份：「伊武深司？」
我脱口而出的一声轻唤，竟让他仿佛永无止尽的碎碎念戛然而止。
闷闷地端详了我一阵，深司平淡的表情看起来依旧隐隐透出阴沉气息。
「长得奇怪？」少了深司魔音灌脑式的冲击波洗礼，满头黑线的神尾这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先前对方的有意指代：「我哪里长得奇怪？！」
半死不活状斜瞟了神尾一眼。面对忿忿不平的同伴，深司只是一言不发地默然将头扭向另一侧，其间深意不言而喻。
「喂喂！你给我解释清楚！」
感觉被鄙视了的神尾仍在不依不饶地跳脚大叫，我的注意力却完全被那个沉寂的少年所吸引。
浅浅微笑着弯起唇角，手中好不容易够到的绿色信封飘然滑落。
伊武深司么？我好像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