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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瘟疫(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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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身启程去安乡的清晨,季府门前的柳树已经生的郁郁葱葱。
虽大雪已停,但春寒料峭,寒意沁人。
棠柳月和季临渊简单收拾了一些行囊和吃食,剩余的全都带了药材。而且也因为是前往疫区,人马还是不宜过多,最后斟酌商议之下,也只带了十架车马,由赵靖圻带队出行。
在季府门前,跟江寒星等人依依告别后,棠、季二人便义无反顾地踏上征程。
而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趣事。
秋姨担心棠柳月在路上生病没人照顾,硬是给自家夫君许淮才争了一个随行名额。不过好在许伯身为医者,自从听闻南方安乡爆发瘟疫后,也想前往救治百姓。
于是夫妻俩一合计,软磨硬泡,坐上马车。
从京都到安乡,约莫估计要半月。路上的日子里,棠柳月经常跑去许伯乘坐的马车,跟着许伯认识药材,熟记一些常用的急病药方,时不时也会救助一些路上遇到的流民。
季临渊一个人坐在前排马车,则是将途中情状,详实细致地记录下来,每日都交由专人,送到皇上手里。
行进了十几日,午膳时分棠柳月从许伯处回到前排马车,与季临渊一同用膳。
出门在外,吃食上精致不了。所以对比季临渊的挑挑拣拣,棠柳月不拘小节,来者不拒。
季临渊见棠柳月吃得香,自己突然也多了几分食欲。
但,也只是几分。
勉强应付了小半碗,季临渊实在吃不下。起身走下马车,将吃剩的饭菜喂给了路边的流浪狗。
棠柳月坐在马车上看书,看季临渊回来之后,忍不住调侃:“你这样到了安乡,可怎么吃得下粗茶淡饭?”
“我吃得下。”
季临渊闷声应了一句,在棠柳月身边坐下。坐下后稍稍把两条长腿抻长一些,双手抱胸,斜靠在马车里小憩。
这些日子他确实挺累的,水土不服加上越来越靠近安乡,路上的流民难民,数量与日俱增。他不但每日要细细记录,还要与赵靖圻一同看顾同行人的安危。
棠柳月笑了笑没有说话,见他沉沉睡去,只往一旁挪了挪,继续看书。
只是没一会,肩上重重一沉。
原来是车马颠簸,睡着的季临渊随着车马前行而渐渐移动身子,最后直接靠在棠柳月肩上。
伸手扶住季临渊摇摇欲坠的脑袋,二人的青丝缠绕交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见人睡得香甜,棠柳月犹豫片刻,还是打消了把人摇醒的想法。挺了挺肩膀,稍稍把热乎乎的脑袋往后轻推,确保不会再随意移位后,她才松开手。
午后日光暖融,透过车帘,如碎金般洒进来,落满半个马车。投射下来的澄澈的光影里,还可以看见细碎的尘灰浮动。外面人声寂寂,时不时会有几声鸟鸣传过。
睡到餍足的季临渊半眯着眼睛,动了动两条麻木的腿,细针密密扎的感觉,便立刻自下而上蔓延了整个下肢。他不禁皱眉,嘴角溢处几声难受的呜咽。
棠柳月听到动静,转头看去,却正好对上季临渊逐渐清明的一双眼。
二人的脸靠的极近,彼此呼出的热气扑到脸上,像一把火落在上面,撩起一片绯红。
棠柳月微微垂下眼眸,察觉出二人的距离有些暧昧,便想推开季临渊。
但后者却抢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不同于那日在礼部的温暖干燥,今日这双手,掌心濡湿温热,指尖冰冷。
眼前的人,似乎很紧张。
顺着指缝陷入,十指交叠,不得动弹。触碰彼此的颤栗自手上传到二人心口,惊起一层层涟漪。
季临渊的眸色愈加深沉,直直落在棠柳月的唇上。喉头动了动,他一点一点,试探着靠近。
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马车颠簸时,彼此都可以擦过对方的唇角。
棠柳月满面羞红,心跳如鼓,自阿娘去世后,她便孤身一人,从未留意男女之事。按照她的心性,此刻应该狠狠推开眼前的男人。
可是,她此刻并不想。
在眼前人的眼里,她看到了翻滚的,不可熄灭的情感。
“季临渊,你想亲我吗?”
“可以吗?”
睫毛震颤得厉害,棠柳月红着耳根,闭眼低头,吻上了季临渊的那双薄唇。
轻轻的,小心翼翼地贴着彼此的唇。
棠柳月只感觉浑身一阵阵地发烫,心头胀满得快要裂开,几乎让她快要不能呼吸。但很快便又像儿时守在炉灶边煮一盅化开的莲子茶,小银匙在其中搅了又搅,又甜又浓。
“季大人,还有两日就到安乡,今夜可要彻夜行进?”
赵靖圻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棠柳月立刻推开季临渊,后者重重砸到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靖圻听得不对,立刻出声询问:“季大人,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无事,无事,”季临渊按着后脑,吃痛地坐起身,“赵统领你等等我,我下去跟你再商议。”
说罢,季临渊便急匆匆下车,不敢与棠柳月对视。
赵靖圻在见到季临渊的时候,颇为诧异。怎么一个下午不见,脸红成这样?
车马到达安乡的时候,临近傍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整个天空黄灰烟尘密布。
到处都是重兵把守,全副武装。又在空地上隔出一个个小布棚,将人们按照病情的严重情况进行区分。
彼时正值分发晚膳米粥,士兵将米粥按需分发到各个小布棚里,不许人们进出。
驻守在这里的军队首领是大将军张世豪的副将连云升,他正在计量剩余的吃食,忽而听到下属来报,说看到车马行进,应该是朝廷的中书令大人的车马。
于是立刻放下手中公务,出城前去迎接。
车马渐渐停下,棠柳月跟着季临渊下车,再次回到了这个曾经的故乡。
一下车,她就被空气中的烧灼气味呛到。
是焚烧尸体的味道。
连云升恭敬朝季临渊拱手行礼后,先是命人递上特制笼巾,示意众人仔细佩戴。而后让人对他们的随行物品进行仔细搜查,待一切无事后,才领着他们进入城内。
城内已不复往日喧嚣,触目人去楼空,残垣断壁一片。时不时蹿过一只小猫小狗,也很快被射杀。
棠柳月自进入城内便心下不安,此刻见此情此景,更是惶然,忍不住出声问道:“连副将,城内的百姓现在统一被看管起来了吗?”
“是,”连云升的声音透过笼巾传出,有些发闷:“按照染病程度,住在不同地方。”
“那病发不治从而去世的人,你们是直接烧了吗?”
连云升一愣,没想到眼前小小女子竟然会问这个问题,于是如实回答:“对,在城郊北处,三日一烧,不然担心会感染其他人。”
棠柳月点点头,灾乱年代,疫病容易传染,死去的人更是传染的源头,土埋费神费力,所以焚烧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那副将在收容百姓的时候,可有做一份名册?将每一个人的身份登记在册,以便每日的检查和巡逻?”
连云升有些为难,觑了觑一旁的季临渊,见后者没有出声,只得硬着头皮道:“起初我也想这样做,但是后来随着疫病的爆发,每天死去和新增的人数特别多,根本看顾不过来。”
季临渊听了一路,此刻也跟着说道:“我相信连副将不是故意不做,登记在册固然方便管制,但这样就不可避免地要与不同的人接触,对于将士们来说,风险极大。”
“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
棠柳月思忖片刻,很是担忧:“这样的话,患病和没患病的人总混在一起,到最后岂非所有人都要遭殃?”
“这也正是末将担心的地方,”连云升神色忧虑,带着众人来到一个个小布棚面前,“平日大家就只靠着这一个个布棚进行隔离,病了痛了也只能靠一些山野草药,很多人抗几天就不行了。”
“季大人,末将时常觉得,自己在守一座孤城。”
“他们,真的还有救吗?”
季临渊何尝不知其中惨烈,一路过来,流民难民的悲惨情状他见得太多太多。但越是这时候,他越不能露怯。
他代表的是朝廷,是皇上,是天家皇恩。
再不济,还有棠柳月的那一纸药方,还有三月后的太医院,总有一线希望。
季临渊按了按连云升的肩膀,沉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朝廷已经在加紧研制医治疫病的药方。皇上也赐了很多珍奇药品,你们尽管给百姓们用,大家一起熬过去。”
此时此刻,也只有一个熬字,可以说尽一切心酸苦楚。
棠柳月放眼望去,每个小布棚里,大家都捧着米粥,虽然已是蓬头垢面,衣衫污浊,但仍然珍惜而小心地喝下米粥。就像他们仍然珍惜自己的生命,相信自己可以活下去。
又一个夜晚马上要来临,有很多人睡去,也会有很多人死去。
这场劫难,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