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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0章 触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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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舞毕。耳边是衣料与地板的摩擦声。他将背贴上冰凉的地板，双手安详地放在身侧，缓慢地眨着眼。
陌生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我拿在手里，看向那个躺在地上的人，有些出神。脑袋里，眼睛里，都是那人舞动的身影。
安静下来的时候，仿佛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还有他那短暂的叹息声。
“尹小姐。”
“嗯。”
“……”
他抬起手，挡住了投射下来的灯光。他的衣袖滑落了一截，露出一截淡粉色的痕迹。那是伤口痊愈长出的新肉，从侧面一直划开到了半个手腕。
“其实我本来想说，这些天，辛苦你了。”
“然后呢？改变主意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灯光在他的指缝间穿梭，黑暗里，他的眼神闪烁。给我一些不好的预感。良久，才听见他开口说：
“对不起。”
我正放下他的手机，定夺着一个即将用来轻松气氛的笑话是否足够好笑。听到他的这句话，忽然愣住了，几乎就要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大家都这么用力了。”
“但在这个时候，我还是……”
“有一种想就此死去的想法。”
他用手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呼吸加快了一些。
“我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但就是，觉得，要我去想象明天发生的事情，太困难了。”
我抱着膝盖，盯着地板上的裂缝，那个人的声音轻轻地飘进我的耳朵，像水滴一头扎进了水里，掉进了我的心里。
“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这些旋律，就像我手里抓住的陶瓷杯，我看着它，出现裂痕，破碎，风化，变成沙子，指缝里漏下去，直到我的手心，一粒沙子都不剩。这种东西仿佛我从来都没有感知到过，我已经一点都记不起来那种听到旋律的感觉了。”
“尽管一开始我的的确确怀抱着侥幸，希望，这一切都是一种幻觉，在某一天醒来，这种降临的灾难就会灰飞烟灭。但……”
他轻轻笑了一声。手背的阴影下，那个人嘴角上扬，继续说道：
“但现在看来，这种侥幸才是一种幻想。”
紧接着，他翻了个身，变成了背对着我的样子，整个人蜷缩了起来。我看着他缩小的背影，那个人头发长长了一些，但没有完全遮住脖子，露出一截冷白的皮肤。他像是品尝过的温水中，用舌头触碰到的一块冰块。温热的心脏里，有着化不开、敲不碎的冰冷障壁。
他深吸了一口气，枕上了一边的手臂，乖巧地闭上了眼睛，继续轻轻地说道：“很困。这些日子里，都感觉到，很困，不知道为什么。”
又自顾自地回答起来，“或许是过去的日子里太拼命了，睡得太少了吧。”
“我真的再也，不想醒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我心底感到一阵深深地难受，甚至比我上一次在短信里了解到这个人自杀的事实的时候要难受许多。闵玧其当时也是这种感受吗？在生命的落寞前，也是只能低垂着头，说不出话来吗？
“跟你这么说，是没关系的吧。”他小声说道。
“尹小姐。”
“嗯。我在听。”
“你会难过吗？听我说出这些，很不负责的话。”他毫无厘头地发问。
我没有回答，也是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
是很难过的，我心里想。但这似乎与过去听见其他人有轻生的念头时的难过有些不同。我的心在此刻，正受到一种拉扯一般的煎熬。
我知道我失职了。甚至因为这种煎熬，我忘记了自己作为朴智旻心理咨询师的身份。
而且，而且……
“你很难过吗？”
“对不起。”他轻轻地说，用几乎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着。
让你失望了。他想着。
他半睁眼睛，限制的视线中，只能将目光放在自己放置在地面上的手上。他看着自己肌肤上的纹路，思考停滞在了原地。
他听见身后的人走动了起来，很快，一件外套搭在了他的身上。
“地上很冷，着凉会感冒。”头顶上传来声音。
躺着的人拢了拢外套，再不说什么话，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听见她在走近，耳边传来声响。
如同一种幻觉一样，他感觉到一只温暖柔软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指尖，又很快将他的手指都抓在温热的手心里。
他又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人抓住了他的手。一种热度，从冰凉的指尖传来。
他抬眼看到了对面的人，尹秀真也躺在了地板上，在他的对面，一段可以直接触碰到的距离。
他听见她轻轻地说：“困了就睡觉吧。你只是，有点累了而已。”
这其实很不对。
怎么能，抓住他的手呢？但当我躺下来，感受到地面冰冷的温度的时候，看见那双已经被冻得发白的手的时候，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触动，想要去抓住它，就像是抓住一个坠落的生命一样，去抓住那只手。
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我的内心，的的确确像是打鼓一样地，对这场逾矩的肢体接触，兴奋而忐忑，不安而又渴望。
对面的人，与我相隔不过半米。他睁开了眼，看了眼我握住他的手，又看向我。我与他对视了片刻，那是一双透明、却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睛。我的脸忽然烧了起来，于是我垂下眼，看向那握住的手。手心的温度很快因为那陌生而冰凉的手指而冷却了下来。我的脑袋也很快清醒了许多。我微微松开了一些力度，退缩作使我想要抽回手，及时更正过来我半分钟前犯下的、这个暧昧的错误。但这时，那只手又扣了上来，两只手掌心相扣，却都只是轻轻地、谨慎地握着对方。
“其实那天下午，看见太阳还没落下去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困了。”
我不敢去看他，甚至也分辨不清楚自己看到的画面了，脑袋里的感官似乎宕机了大半，只剩下了一只手上的触觉。他似乎也很紧张，试探一般地，将指尖放到了我的手背上，再一点点收紧，让人感受到被握住的力度。
“我闭着眼，醒过来的时候，太阳正要落下去。我本来打算继续睡过去的。”
“但，从你告诉我，玧其哥晚上会来，我就一直在等天彻底黑下去。坐在床上，看着天莫名其妙地，变暗。”
为什么呢？我心里想问，但却没有开口跟他对话的勇气。
“因为，本来我打算，就这么跟着太阳一起睡过去的。但总觉得，我想再看一眼，队员们。”
“虽然，来的人只有玧其哥，但也还好，来的人只有他。”
两个人的手，似乎都热了起来。
“在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在水里，看见水面离我远去。那是一个，反反复复出现在梦里的场景。”
“以前醒来时，都会因为后怕而感到心悸。但那一次，背对着深渊，向其中坠落的时候，好像也不觉得害怕，也没有因为缺失氧气而感到窒息的情况。”
“或许是因为，梦中的我也知道，大概不必再清醒过来了吧……”
我记起来，那个只点亮了夜灯的病房里，他在寂静的夜晚里，醒了过来。
“跟以往不同的是，正当我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被人抓住了手臂。下一秒，我被拉上了岸。”
“醒过来的时候，天黑了。心底却有个声音说，你还活着。”
“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玧其哥还是发现了。”
他笑了笑，说道：“这些年，他都很照顾我。”
“前些日子经常回忆过去的时候，觉得，我从小到大都很幸运，没有经历什么特别迈不过去的坎坷，还拥有一些靠努力就能获得赞赏的天赋。”
“至始至终，我都很感谢，来到我生命中的人，队员们、时赫哥、海宇哥……还有最最重要，也最不想辜负的，阿米们。”
“现在好像多了一个人。”
我的心微微颤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呼了出来。片刻的沉默，高高挂起的心绪，陡然间平静地滑落了下来。
沉默的尽头，我看向他，轻轻说道：“手还冷吗？”
对视之中，那双眼睛缓慢地眨了眨。
“不冷了。”
片刻的对视，让我想起来，那天晚上他说的奇奇怪怪的话，还有记起来，意味不明的对视。
忽地，他没有什么预告，拉紧了我的手，朝前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直至，把人抱紧在怀里。
靠着地板的半边身子暖和了起来，那是隔着毛衣传来的热度，是人的体温，还有，那种生命隐隐的脉动。
“抱歉……”他小声地说道，“但好像很想这么做……”
“谢谢你。”
怀里的手紧紧地握住，两只手交换着两个人的温度。
我盯着他的肩膀，看得见毛衣上细小的绒毛。一时间无法反应，身子僵硬得像一块木头，可心确在狠狠跳动着，仿佛在替我着急。
那个时候我好像从来没去想过，他，在这个拥抱里，是不是也怀揣着这样一种别样的感情。又或者，我们只是在这个没有地暖的舞蹈室里，因为寒冷，都不自觉地朝着另一个生命的热量靠近。这样的距离，你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心跳的跃动。而这样的动作，可以充满深意，也可以没有含义。
那个怀抱，几乎是让人痴迷的。那种来自异性的天然引力，所触碰的地方，传来的生命的体征，脉搏，力度，都催眠着情欲和理智。
你应该推开他的。
但或许，在当下，这个拥抱并什么都没有特别的含义，所以，就这样尽情汲取对方的体温吧，什么都没有关系。
想及此，绷紧的神经又放松了下来。
在困意袭来的时候，我想起那个清晨，还有在病房里度过的，一个闲适的午后。电脑萤幕里，那个人穿着雪白的舞服，一步一步踏进了白雾里。
朴智旻回想起一些快被遗忘的细节。
那个晚上，他背过身去，被子下藏着的手动了动，触碰到掌心，那是一种湿润粘腻的触感，起初的热度让人心惊，但很快冷了下去。
他想起来，那个时候，的的确确是从指尖开始感觉到冷的。
但好在，现在已经有人抓住了他，把他捂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