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重开，他们争着养我》花栗水母

12、腐化时代

　　一点钟，温执予准时下楼。

　　他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是换了身衣服。
　　原身的衣服也不多，他挑了一件白衬衫和一条黑色的休闲裤，换了双系带的防水靴。

　　这个房子搭建在一栋沉没的住宅楼上。

　　住宅是上世纪的样式，外墙贴着马赛克瓷砖，玻璃是蓝色，如今只能透过水面隐隐看到最上面两层。

　　木质的斜梁从水下的建筑上伸出，撑起一小片平台，勉强算作地面。

　　温执予踏上平台，在看到游忱的时候一愣。

　　游忱也换了一身衣服，夹克变成了一件白色长款外套，一丝不苟地罩在黑T外面，颈间的防风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红色的工牌。

　　这些都没什么，离谱的是，他在鼻梁上架了一副无框眼镜，遮住了眉眼中的随性与锋利，透出一股诡异的、知性的、温文尔雅的氛围。

　　见温执予下来，游忱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习惯性挑眉。

　　温文尔雅顿时瓦解，变成了斯文败类。

　　目光落在游忱颈间的工牌上，温执予记得黑猫记忆中那个接走芙芙的义工也是这身打扮。

　　共助会义工的打扮。

　　温执予没有多问，站在平台边缘，看着游忱从屋后的铁皮棚里推出了一台姜黄色的——小电驴。

　　非常常见的蜗牛型，大部分金属外壳都是姜黄色，只有小部分或许是破了口，补了别的颜色的铁皮。

　　整台车虽然有不少剐蹭痕迹，边缘也有锈蚀，但擦得很干净，没有一点灰尘，有些零件明显不是原装，而是从别处拆了挪过来的，显示出一股随意拼凑的美感。

　　尾座侧面用桔色的油漆在右下角喷了一个印刷体的“游”，高调地宣布了它的主人是谁。

　　温执予再三确认这台车没有机油箱，的确是一台小电驴。

　　斯文败类版的游忱拍了拍后尾座，坐上驾驶位，“上来。”

　　温执予犹豫了一下。

　　游忱上去之后，这台车后面只剩了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空间，他一个一米八以上的成年男人坐上去实在有点勉强。

　　游忱：“你不上来我走了。”

　　温执予看了看四周透亮的湖水，闭了闭眼。

　　他一步步走到车后坐，撑着后面的小储物筐，把自己卡在了游忱与筐子之间。

　　比常人略高的温度从紧贴着的肌肤处传了过来，温执予努力放松身体，刻意忽略胸前薄肌的触感，僵硬地屈起长腿。

　　游忱发动车子，温执予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没有头盔吗？”

　　游忱：“什么？你要是害怕就抱住我。”

　　温执予当然不会抱住他，他一只手紧张地扶着身后的筐子，另一只手摁住自己的头发，以防一会它们变成鸟窝。

　　小电驴沿着木质平台一路滑下去，温执予更加紧张了。

　　他没看到前面除了水有别的路。

　　然而就在小电驴碰到水面时，车身忽然抬高，两只轮子翻转过来，气囊从轮毂间弹出，撑着车身浮在了水面上。

　　倾斜的后轮像螺旋桨一样旋转起来，推动小电驴突突突地朝着湖面深处驶去。

　　泥之地是一座建在水上的避难区。

　　这里原本位于一个蓄水大坝的下游。

　　一百三十年前，星云出现，大坝被腐化物摧毁，水流冲击而下，将原本的城市淹没。

　　当时人类中还没有诞生觉醒者，也没有能够抵御星云的技术，幸存的人类要么躲入地底的避难区，要么在地面上争夺现有的资源。

　　异化、混乱、纷争……世界陷入癫狂与混乱，那是一段极端黑暗的历史，现在人们称之为“腐化时代”。

　　以上是温执予在原身收集的那堆杂志画报里了解到的信息。

　　原身似乎非常热爱收藏，有一本专门记录避难区历史的笔记。

　　337号避难区远离末日前的中心，末日后就与中央断了联系。

　　它的第一任监管者是一个暴君，仗着手里的武器随意杀戮居民，他霸占漂亮的男人和女人，把其他人当牲口奴役，没有肉吃就杀人，没有资源就抢掠。

　　在过了堪比地狱般的五年后，终于有人起义反抗，杀死了第一任监管者，人们迎来短暂的安宁。

　　可惜第二任监管者也没有抵抗住欲望的诱惑，历史再次重演。

　　地上在腐化，地下也在腐化。

　　直到神明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这个悲惨的世界。女娲降世，第一批觉醒者诞生，泥之地出现了一位战略级觉醒者。

　　他的能力是操控水。

　　他用人类从未有过的力量将千万吨水引离洼地，城市重新浮出水面，人们得以重见天日。

　　几乎同时，1号避难区在女娲的神谕下建起了第一座塔，追随女娲的新一批执行军也重新建立起世界的秩序。

　　当时世界上的人口已经缩减了近90%，幸存的大型避难区寥寥无几，337区就是其中之一。

　　执行军取回了337区的控制权，并且带来了阻隔星云的技术——塔。

　　泥之塔建立后，那位操控水的觉醒者顺理成章成为了新的监管者。

　　因为地处洼地，这里后来又经历几次涨水，人们在原有的建筑上一路加建，形成了现在的泥之地。

　　“泥之地的水受过星云污染，只有监管者泠泠雨能够净化，加上她的能力是驭水，水等于她的弹药，所以这里的水都归她所有，随意取用是犯法的。”
　　“泠泠雨的爷爷、父母、还有姐姐都曾是这里的监管者，她的爷爷从暴君手里拯救了泥之地，她的父母把这里重新建设起来，她的姐姐在最近一次腐化物入侵时用尽精神力牺牲了。人们爱戴她的家族。”
　　“只要有水在，她们家族的能力就是无敌的。”

　　游忱好心向温执予解释。

　　“管理处附近有卖杂质水，比自来水管的水要便宜，你可以买了回家过滤，省钱。”

　　温执予默默听着。

　　他不觉得这个小电驴除了他和游忱还能再载上几升水。

　　随着小电驴驶向中心城区，建筑物逐渐密集起来。

　　水面上出现了一片片绿洲，上面矗立着一排电塔。

　　人们沿着建筑摆摊形成集市，蓝色的玻璃窗外晾着衣服，空调外机像挂在墙壁上的藤壶，有几个还在嗡嗡运作。

　　在末世下还有稳定的电力，可见这个避难区被监管者保护得有多好。

　　一丝凉意忽然从脸颊上传来，温执予抬起头。

　　刚刚还晴朗的天空飘来了一片阴云。

　　更多冰凉的触感落在了他脸上。

　　下雨了。

　　游忱“啧”了一声：“这周第三次了。”

　　他加快了速度。

　　绕过几艘挂着“建设新时代，需要你我他”“废土之上，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之类宣传语的船后，前方出现了一处落差形成的瀑布，有一栋二十层左右的办公楼嵌在瀑布之间。
　　声势浩大的水流从两侧的建筑间飞泻而下，那些建筑早就没了窗，成为了水流新的发泄口。
　　而那栋办公楼却好像受到什么庇佑，完全没有受到瀑布的影响，稳稳地嵌在高低错开的地势之间。

　　在那栋办公楼之上，数十根巨大的、粗壮的钢筋撑起了一座灰色的高塔。

　　游忱把小电驴停在办公楼的前的码头，和一些奇形怪状的船只并排。

　　入口处挂着三个锈蚀的红色金属字：管理处。

　　两人冒雨进入建筑。

　　底层原本是商店，现在变成了办事大厅，人很多，有不少路人在屋檐下躲雨，两只八爪鱼维持着秩序。

　　游忱提醒温执予：“激活后别忘了打钱。”

　　温执予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一只八爪鱼飘过来登记他们要办的业务。

　　游忱：“共助会办公室，例行述职。”

　　温执予：“激活眼。”

　　八爪鱼给他们取了号。

　　大厅内只有一部公共电梯，乌泱泱一片人排在前面。

　　两人走到队伍末尾。

　　屋外雨势渐大，地板逐渐沾上了一道道水迹。

　　不断有人冒雨进入大厅，吵吵嚷嚷着“封锁”“投诉”“给个说法”之类的词句。

　　潮湿的空气消磨着人的耐心。

　　等了大约十分钟，游忱突然扭头，看向入口处，嘟囔了一句：“啊……看到了糟糕的东西。”

　　温执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似乎有两个中年人因为插队之类的事在争执。

　　八爪鱼保安一手抓着一个愤怒的中年人，屏幕上闪着【不要打架，打赢坐牢，打输住院】，阻止他们扭在一起。

　　游忱转身道：“这里人太多了，我办事的地方在三层，腿着去了，拜拜。”

　　温执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眼前方密集又潮湿的人群，最后低头，看向手里刚取的号。

　　【女娲之眼登记口，23层502房。】

　　……腿着去的话会累死在半路吧。

　　他只得继续排队。

　　随着“叮——”的一声，人群像沙丁鱼一样往前拥去。

　　一个男人推囊着撞了过来，带着一身臭汗味，温执予皱了皱眉，后退一步，避开他的咸鱼攻击。

　　然而就在他退开的瞬间，原本排在他身后的人二话不说冲了过来，将属于他的空位牢牢堵上。

　　被挤出去的温执予：“……”

　　他慢慢挪回队伍最后。

　　现在的队伍比他刚来时长了起码三分之一。

　　无声地叹了口气，温执予开启记录，试图在腿着去23层和挤沙丁鱼罐头之外寻找第三条路。

　　泛着蓝光的双眸细细扫过大厅。

　　公告栏、指示牌、八爪鱼、人、人、人、人……

　　忽然间，他捕捉到在侧对着门口的一面墙上，有一个很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箭头，箭头旁用堪比五号字大小的字标注着：电梯。

　　温执予顺着箭头走了过去。

　　箭头指向一条走廊，穿过走廊，又出现了一个比刚刚更小的箭头。

　　温执予顺着箭头转到一条更加狭窄的走廊，看到了第三个箭头。

　　他就这么跟着箭头七绕八拐，终于，看到了一个电梯。

　　温执予无语。

　　这个电梯前完全没有人，周围的办公室也没有说话的声音，他按了向上的箭头，安静地等待。

　　屏幕上没有层数显示，只有细微的“嗡嗡”声表示这个电梯的确在下来接他的途中。

　　温执予等了一会，身后忽然传来轴承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轮椅从走廊尽头转了过来，慢慢移动到他旁边，停住。

　　轮椅上坐在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那女孩皮肤雪白，淡金色的长卷发瀑布一般垂落在身后，同样淡金色的睫毛又长又密，盖在海蓝色的双眸上。

　　她见到温执予，微微笑了笑。

　　“午安。”女孩的声音轻盈又甜美。

　　温执予点了点头。

　　他听出女孩声音里透着虚弱。

　　她身体不好。

　　女孩白裙的袖口处露出了半截纤细的手腕，苍白的小手上捧着一个透明的塑料口罩，用一根软管连到轮椅侧边一个钢瓶上。

　　那是氧气罐。

　　女孩眨了眨眼，问温执予：“您是新来的员工吗？”

　　温执予顿了一下，“不是。”

　　他从女孩话里听出了更多信息，“指示牌上没有写这是员工梯。”

　　女孩愣了一下，随后抿了抿唇：“因为之前有人投诉在资源这么紧张的情况下给员工专门设电梯是以权谋私，所以我们就把员工两个字去掉了。”

　　温执予：……但你们还同时把字改小了。

　　女孩又眨了眨眼，“其实，如您所见，这部电梯主要是我这个员工在用，他们不愿意让我去坐公共电梯，希望您能理解。”

　　温执予：“你不用给我解释这些，我也没有投诉你们的打算。”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

　　温执予侧身，按住按钮，示意女孩先进去。

　　女孩低下头说：“谢谢。”

　　轮椅进入电梯，等温执予进入摁了23层，她又开口问：“您来办女娲之眼的业务？”

　　温执予不打算说太多，微微点了点头。

　　他注意到这部电梯能到100层，作为办公区的住宅楼目测只有20几层，其余的应该是塔。

　　100层的塔不让设员工梯，那些投诉人也是够抽象的。

　　女孩似乎是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如果可以的话，您最好避开这个时间。”

　　温执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解释道：“今天值班的人脾气可能不太好。”

　　“今天是最后一天。”温执予简单回道，“您去几层？”

　　女孩颔首道：“100层，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