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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寻时机许杏离虎穴 有心人暗设计中计 ...


  •   自那晚后,狗儿愈发亲近许杏,独独黏着她,对其余人都淡淡的。

      李员外自是满不在乎,漫说外面的私生子,只论家中妻妾生的儿子,都有七八个长大成人了,何至于沦落到对这便宜儿子热脸贴冷屁股的地步。

      却成了马婆子一桩心病,她是把狗儿当亲儿子看待的,指望他将来替自己摔盆打幡、养老送终呢,总这么不亲不疏的,哪里是个长远之计。

      不是没试过把狗儿养在身边,无奈这孩子是个猢狲投生的,前一天夜里抱他回来,第二天清早他就敢“大闹天宫”,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一物降一物莫如是也。

      马婆子只好任他去,私底下劝慰自己,孩子天性如此,做母亲的何忍苛责,好吃好喝地哄着,天长日久之下,未必没有亲近的一天。

      再说六姐儿总要出门子,狗儿再怎么黏着她,不过就在这一两年之间,等他长大以后,是否记得这么个人都还有待考证。

      于是马婆子放下执念,再不强求。

      光阴消逝,春去夏来,正逢七月的一个酷暑艳阳天。日悬中天,晴朗无云,除去院里的蛙噪蝉鸣,尽是一片静谧安宁。

      狗儿在家午睡,猛听得围墙外货郎敲响梆子,叫贩冰沁沁的绿豆汤,于是纠缠许杏去买。许杏拗不过他,牵了他的手出门。

      二人来到正房,进入东梢间,只见马婆子卧在塌上困觉,恰值半梦半醒之间。许杏轻声唤醒,说明来意。马婆子听了,也觉嗓中干渴,别无二话掏钱,让许杏一并把绿豆汤包圆,买来分发给府上诸色人等,也是彰显她御下宽仁的手段。

      许杏脆声答应了,与狗儿逶迤至后门,和门上的人交个底,熟练地招揽货郎到门前来。

      “兀那货郎,你还有多少绿豆汤,我们全都要了。”

      狗儿常央求许杏带他出来买些小玩意儿,门子早已司空见惯,知晓马婆子首肯,因此并不阻拦,也笑嘻嘻探头去看。

      只见货郎那扁担两头的铜箍木桶里满满两桶绿豆汤,内有晶莹剔透的冰块尚未消融,漂浮于豆绿的汤面,映得汤体波光粼粼,瞧一眼就让人觉得清凉解暑。

      货郎先是满脸喜色,转瞬略耷眉臊眼道:“姑娘,这桶我还要呢,劳烦府上厨房抬两个器具来装吧。”

      许杏将两贯钱放他手上,笑道:“我们不贪你那木桶,等着,这就去拿。”

      话落,抬脚尖要进宅去。

      狗儿抱了她的腿,死活不让她走。

      原来此时另有一行脚货郎抬了沉沉两担货物过来,面上一层有傀儡、捻转、九连环、鲁班锁等玩意儿,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等许杏说话,那门子便看眼色,抢先道:“六姐儿陪着哥儿挑选吧,我去厨房叫人拿桶来。”

      许杏哪有不答应的,甜甜笑应了:“那敢情好,劳烦哥哥了。”

      门子道她客气,一溜小跑进府。

      人影消失在眼前,看着空荡荡的后门,许杏忽然福至心灵,心生一计,觑着那两个货郎,佯装喃喃自语:“卖珠花的刚从胡同拐角过去,何不叫住他,买几只带给家里的姐妹们?”

      两个货郎都热心,抢着应承:“姑娘去吧,我替你看着哥儿。”

      许杏乐呵呵道谢,沉步朝胡同拐角走去。行到半路,顿了一顿,笑靥如花问道:“狗儿,你来吗?”

      狗儿正专心地拨弄拨浪鼓,只来得及分给她一点余光,不经思考地摇摇头,显然对什么珠花香粉不感兴趣。

      许杏伫立无言,抿了下微干的唇,形单影只转入拐角。

      两个货郎不以为意,彼此搭话,扯些生意上的闲经。

      一墙之隔,许杏正拼了命地奔跑,一面跑一面慌乱回首,反复确认身后没有出现追赶她的身影。

      脚下迅捷似风火雷电,躯干僵硬如陈年朽木。极度的紧张下,许杏只觉草木皆兵,无头蚂蚁一样在未知的路径乱窜。

      穿堂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吹散急促呼吸间吐出的腾腾热气。心脏不安分地跳到嗓子眼,有一种催人欲吐的紧迫感。

      这是一场未经策划的行动。

      平素和狗儿出来,必有人全程监视。今天是意外中的意外,门子居然没有对她设防。是觉得许杏没这个胆子,还是因为狗儿总是寸步不离?不管原因是什么,总之是一线生机。

      对于许杏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转身的刹那,许杏本想带上狗儿。两人共处了这半年,多少生出了些感情。若没有狗儿对她的依赖,她不可能获得马婆子的信任,不可能享有和狗儿同等的出门的特权,也不会有机会逃跑。

      但狗儿被玩具迷住了眼,她不敢也不能强行唤他随行。如果被货郎看出什么蹊跷,又或是动静招来宅内仆人注意,届时连她自己也不得脱身了。

      狗儿也是可怜人,马婆子虽然表面疼爱他,却是有目的、有动机的虚伪的爱。他的亲生父母也许一直盼着他回家。如果可以,许杏也想带着狗儿走。

      可她有私心,不想节外生枝,造成可能使她行动失败的恶果。

      她感到些许愧疚,却无可奈何。

      许杏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鼓足劲在错综复杂的胡同里寻找出路。不知过了多久,对她来说,是一瞬,也是百年,出口终于映入眼帘。

      鱼头胡同口连接街市大道,天气炎热,路人稀少,只有星星点点的摊贩坚守在烈日之下。即使全是陌生人,这种环境还是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有种逃出生天的实感。

      许杏迎着阳光,笑得灿烂。

      她曾设想过,等她逃出来,第一件事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藏,避避风头后再做打算。豢养雏妓做皮肉生意虽然在情理上遭到谴责,可是马婆子有许杏的卖身契,可谓占据法理。许杏势单力薄,若贸然向官府或路人求救,说不定会被亲手送到马婆子那里。

      她打算去城隍庙或者寺庙,神灵居所,人迹罕至,也许可以庇佑她平安度过难关。

      许杏下定主意,正要向城郊跑,却在转身之际看到一张令她胆战心惊的罗刹脸。

      马婆子双手叉腰横档在路中央,高悬的吊梢眼里怒火燃烧,嘴里噼里啪啦吐豆子一样高声叫骂。她身后的奴仆一拥而上,对许杏伸出魔爪,面孔凶狠狰狞,时而清晰可见,时而模糊不清。

      许杏脑中的弦应声而断,所见所闻变幻为一顶与天同高的金钟,铺天盖地笼罩下来,落地的回响使她头痛欲裂,脑袋胀得快要爆炸,身子一斜,昏倒在炎炎烈日下。

      太阳无情曝晒仰躺于地上的许杏,教唆成串的汗珠从额头到眼角,一路滑过她热得通红的脸庞,最后聚集在尖尖的下颌,像眼泪似的将滴未滴。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许杏在想,她是如来佛祖掌下的孙悟空,再也翻不了身了。

      许杏是在剧烈的疼痛中乍醒过来的。

      睁开眼睛时,眼前已经是黑漆漆一片。

      李员外立在她面前,手掌抓握着浸了半日盐水的皮鞭,阴森森、冷仃仃地检视许杏,像在评判一件货物的好劣,或是打量一只不听话的猫狗。

      马婆子站在他身后,不停地聒噪:“好你个六姐儿,员外说你不老实,我还不相信。平时因你沉稳,带狗儿又肯尽心尽力,因此才高看你一眼,怎料到你真有异心!若不是午后你来回我,我将就设了一局请君入瓮,哪天不设防真叫你遛掉了,那老娘得损失多少银子!”

      说完仍不解气,攥住许杏的一把秀发向上拉扯,逼迫她扬起头颅,露出脆弱的脖颈,泄愤似地左右开弓扇了她十来个耳光。

      “小贱人,我哪里对不起你了。自买你来,好吃好喝当小姐一样供着,连狗儿也把你当亲姐似的,你居然背叛我!”

      打完耳刮子,马婆子像丢掉一条死狗一样,还把许杏扔到柴堆里。

      许杏发丝凌乱,双颊肿得老高,瞳孔却亮晶晶的,惨然一笑道:“不逃等着你们把我献给刘公公?别废话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见她嘴硬,李员外冷哼,抬手就是几鞭,打得许杏皮开肉绽,盐水浸到肉里,火辣辣的疼。

      许杏眼眶欲裂,屏气咬牙,一字一句道:“有本事就打死我,若叫我活下来,迟早要了你们的命!”

      骤雨般的报复随后而至,疼痛如影随形,许杏哭嚎翻滚到哪里,鞭子就落到哪里。

      此时,门突然被撞开,狗儿脱开仆妇的辖制,小牛犊一样冲进来,不自量力挡在许杏身前,一阵乱拳打到李员外身上。

      “不准你打她!你走开!你走开!”

      李员外的手悬停在半空,侧身示意马婆子,怒吼道:“还不把你儿子拉开,打到他身上我可不管!”

      马婆子吓得要死,生怕狗儿被鞭子抽到,连忙叫仆妇们一起来拽狗儿。

      狗儿死命地挣扎,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四脚朝天被抬了出去。

      许杏瘫软在地上奄奄一息,眼睛的光黯淡下来,麻木的疼痛使她无法动弹,唯有耳朵还能听,听见狗儿疯了一样拍门,撕心裂肺地哭喊。

      后来她发起高烧,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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