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相见欢 ...
-
苏崇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将门撼了撼，出了去。一直到了沈素英居室前，只见大门敞开，两边星火，照如白昼。乱哄哄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独沈素英款款立于门前，朔风凛凛，侵肌裂骨。
她于是上前去，方见沈素英手提软剑，搭在身前一刺客脖颈处，猛吃一惊，将身往后一退，言道：“郡主，就是此人放火吗？”
“正是。”沈素英说着，一剑挑开那刺客面颊上的黑纱，显露出一块飞鸟形状的疤。
这块疤沈素英不识得，苏崇却忘不掉，这正是唐乌鸢的下人阿甯脸上的疤，不过此人却不是阿甯，总之一定跟她们脱不开干系。她这样想着，却见沈素英厉声呵斥：“是谁派你来的！”
那刺客不语，忽地哇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倒下无了声息。苏崇见此情状，便匆匆告知沈素英那块飞鸟疤的真相。
沈素英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抬眼见这屋子星火不止，白漫漫人来人往，尚有下人烧伤，只说了一句：“帮忙救火。”
黑空明灯高挂，人间的星火终是歇了，西风乍紧，寒意直入骨髓。沈府的小厮皆在屋前喘着粗气，沈素英上高处去，踩着落满灰烬的木头，再回眸，俯视众人，小厮们赶忙都一齐垂手站立。
她开口道：“今日之事，乃有人刻意为之，此人正是堂堂中原王朝四品女官唐乌鸢。沈府不甚富贵，绫锦纱罗不过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不过粪窟泥沟，怎料得大人如此大费周章。还望各位记下损失几两，伤亡几人，并上义安郡这笔账，我再同中原人好好算算！”
苏崇没有响应，沈素英就是这样，从来不掩饰她的野心，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她也没想过这底下的人里边可有出过一个奸细。苏崇感慨她的豪情，也叹其不过是慨歌悲昂之士罢了，一个人若没有八百个心眼子，政治这条路还是难走。纵是有了这八百个心眼子，贪得无厌总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翌日，萧霞浦来信。
苏崇卿卿如晤。吾今安顿在上京，万事诸顺，汝不必挂心。原武侯寻吾来，是为在京中办军事学堂一事，湘之抬举吾武艺精湛，方可为人师，吾再三推脱不过，念及教化后人之使命，便留了下来。武侯待吾好，学生们敬仰吾，只是吾常常念汝，不知汝近来可安好？可有偏头痛？汝见此信，莫忘回信，好让吾安心。言不尽思，再祈珍重。汝夫霞浦留。
她一连读了好几遍，效仿着萧霞浦的口音，又想到昨日大火，犹豫着提笔。忽听敲门声，忙让其进来。
沈素英身著撒花烟罗衫，围着洋绉银鼠披风，羊皮小靴，头上还插着一枝梅花，气质美如兰，无暇比白玉。她一步步行来，至苏崇跟前，不落座，作揖道：“昨夜之事乃我府之过，招待不周，还请夫人见谅。今日尚不能来给夫人赔罪，我正赶着要上京，沈府虽不比将军府，却也有吃的玩的，夫人只当是自己家。”
苏崇一下站起身来，惊道：“这就要走吗？可否带我一程？我也甚是想念我家萧郎。”
“我们怕是不顺路，我是要去轸定侯府，虽同在上京，却是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怕是只能送夫人到城门啊。”
“不打紧的，城门甚好！”苏崇眼神闪烁，明若晨星，怕其多思量就更不方便同意，于是转移注意力道，“郡主，你头上怎么插了枝花？”
沈素英抬手意欲去抓，苏崇一把拦住，因为这样还挺好看的，忧其坏了这份美感，忙递过一面铜镜。沈素英看过后，几分无语，直道：“定是李藏趁我不备插上的。”
苏崇以袖掩面，窥笑道：“那他还是有几分品味的。郡主，我们这就走吗？”
她望了望她，想不出任何让她留下的办法，只有让她去了。
一阵阵轻寒，微微的袭上了苏崇的衣襟，晴天一碧，只有一两片的云霞飞舞，远近的炊烟在静定的朝气里渐渐的上腾。至上京，沈素英果然在城门歇下了，又顾虑其安危，叫李藏随她同行，便独自驾车扬长而去。
武侯殿距此地不远不近，须得穿过集市，同往日不同的是，这日倒是多了些衣衫褴褛之人拄着拐悠悠地走着。定睛看去，一个左脚肿大，拖着步子走，一个面黄肌瘦，脖子上挂一个襁褓婴儿，再一个双臂尽无，就这么甩着袖子走着。无须细说，便可知这定是北方来的难民。
“他们要走多久才能停下来？”苏崇不禁发问。
“好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就没见他们停下来过。有亲戚的投奔亲戚，无亲戚的自求多福。”李藏叉手道。
苏崇数过去不过六七个，忙上前拦住明眸善睐，眼里尽是慈悲与关怀，言道：“几位，一路跋涉辛苦，不如我们同到前边的茶馆坐坐，吃点东西喝点水，银子我有。”
几个难民先是惊恐，听罢面面相觑，迟疑着答应不下来，苏崇于是摸出了钱袋，给他们手里一人塞了一两银子，再一个和善的微笑，之后便一起到了茶馆。统共包了三个桌，两个桌给难民，一个桌苏崇，李藏，和那个带着襁褓婴儿的难民一齐坐。
“大父，你这是孙子还是孙女啊？”苏崇学着沈素英的伎俩，对眼前这位胡子拉碴的老翁择了个亲昵的称呼。
那老翁沙哑的喉咙吃力地发音，麦秆色的牙缝里挤出字来：“我……是他娘亲，这是……我儿。”
原来竟是妇人吗？！
此人定是饱经风沙摧残，相貌已然粗糙丑陋，莫说此人是女子，就是个年轻男子也看不出半分像来。苏崇忙来道歉：“不好意思，是我眼拙。”
李藏见此光景解围道：“我们可以看看你的孩子吗？”
妇人欣然点头，苏崇忙接过襁褓，一探，小婴儿看来只有两个月大，白白净净的，俨无半分逃难的沧桑，襁褓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婴儿的肌肤却光莹明洁，粉雕玉琢，眼睛亮腾腾地在眶里打转，吃着手不闻世事。
那妇人像是洞悉了二人的疑惑，言道：“这孩子原是我路上逢人托孤，那人给了我十两银子呢，只可惜后来让人给抢了，不过既已答应人家，我便留在身边好生养着。这一路啊，大家互相照应，就好像孩子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希望。”
苏崇将襁褓还了回去，笑道：“我说呢，这孩子养得真好，像个小公子，他可有名字啊？”
“有！我可记着那老爷同我讲的呢！叫白鹤眠！”
她心头一惊，白鹤眠不是话本《泮水英雄传》里的人物吗？怎么还出现在《葬玉》了？难不成这个世界已经被她搅得乱成一锅粥了？
李藏一旁托腮看戏，懒懒地吐出两句话：“可惜不是义安郡，不然郡主可能就带他们回沈府了。”
亏得有这两句话唤回了苏崇的神识，她眼看着眼前的难民却无可奈何，有些痛心。待吃过茶饭之后，她将身上所剩的银两，首饰一并分了出去，只恨今天带的盘缠不够多。那几个难民几乎是要跪谢了，忙被她牵起来，最后还是道别。
她的心好像被石头擦过。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相见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