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大江流》侠客安

3、第 3 章

　　两日以来，云萱总在夜里听到一曲箫音，其声幽幽然，深邃旷远，似要揉进云萱心里一般。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这日，云萱清早起来去拜别住持。刚出房门，见一男子在院中负手而立，宛若出世谪仙。定睛一看，方知是黄正。
　　黄正闻得身后脚步，转身一揖：“云小姐好早。”
　　“黄公子不是更早。一早前来，可是有事？”云萱不疾不徐，目光落在黄正身后的几株花枝上。
　　“哦，没事，没事。我不过是起得早些，随意走走罢了。”黄正言毕，尴尬之色未解，这才注意到云萱负着包裹，携了长剑。

　　“云小姐可是要走？”黄正语出急切，眸中升起一种难言的情愫。
　　“是，我正要去拜别住持大师。”云萱走下台阶，站于黄正身旁。
　　“哦，我……我也准备今日动身呢。呵呵，你我既然有缘一同上山，不如再结伴同去吧。”黄正说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被云萱一口回绝。
　　云萱见黄正恳切之言，心想彼此相伴倒也无妨，便抱拳道：“公子请便，我在此候着便是。”
　　“好，好，我取了东西马上就来。等我，一定要等我啊！”黄正几乎喜形于色，边往外跑边扭头冲林云萱喊着，好像下一刻云萱就消失了一般。

　　云萱站在小院，想到刚才的场景，心中似被谁用手拨了一下，那是怎样的柔软呢？这个黄公子，为何给自己一种熟识之感，虽相交几日，却总有莫名的感觉袭来，连自己，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对于黄公子，虽然她现在还不甚了解他，甚至连他究竟是谁也不清楚，但是云萱知道，自己似乎无法抗拒他的任何请求，就像几天前莫名其妙的答应和他一同上山一样。
　　只消一会儿，在云萱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黄正已重新站在他面前，身后，是韩冰和九功。云萱心中不觉好笑，亦有羞赧，生怕被人看穿了心思，也对自己忽然生出的情愫感到难为情。
　　“云小姐，我们走吧，刚才一位小师父说，住持正在偏殿打坐呢。”黄正看着云萱，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那我们快去吧。”云萱语毕冲韩冰和九功微微颔首，随即向门外走去，像是慌乱潜逃一般。韩冰和九功赶忙让道，请黄正和云萱先行。

　　四人跟着一个引见的小沙弥，一路行至偏殿，待其走入，住持已起身含笑：“阿弥陀佛。”
　　“师父，云萱是来告辞的。”
　　住持听云萱语中有些许踟蹰，又审视了几眼黄正，心下已是了然：“有黄公子一路同行，也好。”
　　黄正未语，只是深深望了云萱一眼。
　　小叙片刻，几人别过住持，自是往山下走去。

　　晴空下的五台山与雨中不同，举目前望，霞彩在岩壁上流光，造化在这里汇聚，那一片威武雄壮的气概，任时空变幻无常，亦是把沧桑变为平淡，把崎岖变为豁然。黄正与云萱各怀心事，无心美景，九功却显得颇为畅快，大赞五台山实乃钟灵毓秀之地。
　　晌午时分，四人找了块平整的巨石，席地而坐开始用餐。云萱低头吃着手中的干粮，心中想着此去该如何一报家仇。黄正虽对此行并未见到父皇而心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不知下山之后该找怎样的借口继续跟云萱在一起。九功忙着伺候黄正，只有韩冰一人显得心无旁骛。
　　休息了快半个时辰，四人又继续向山下走去。
　　天色渐暗，斜照相迎，云萱望了望前方，想是不久就要下山了。
　　就在这时，远处密林中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器相击之声，伴随而来的是几声清脆的“救命”呼喊。
　　四人俱是一惊，黄正还未反应，韩冰已上前一步：“爷，我去看看。”
　　黄正眉头一紧：“一起去吧。”
　　“万万不可，万一有什么危险！”九功忙挡在黄正身前。
　　云萱见九功阻拦，便对黄正说：“我和韩公子去就行了。”说完，已独自向前走去。
　　黄正见云萱提剑走去，把九功往旁边一推，径自追了上去。九功见状，只好一起跟上。

　　四人快速跑到林中，却见一众黑衣蒙面之徒与一队官兵模样的人在一顶官轿旁相互厮杀，轿旁有一弱小女子吓得瑟瑟发抖直呼“救命”，想必刚才尖利的声音就是她发出的。
　　“光天化日之下竟拦路抢劫，还有没有王法！”黄正说着，抽剑纵身而出。
　　韩冰与九功见黄正猛然而出，不由一震，二人相视一眼，皆已尾随而去。
　　两伙人正杀得昏天黑地，哪想到半路窜出这么几人，先是一愣，旋即再次兵刀相见，竟有好几刀都冲三人而来。
　　刀剑相击，黄正以一挡三，竟一点下风不占。忽而一刀从身后而来，闪着冷冷寒光，直逼黄正心脏。“小心。”云萱一剑把那刀身挑至一旁，飞身立于黄正身后。二人相背而战，彼此皆可兼顾对方。

　　几个回合下来，黑衣人已退至一边。黄正收剑站定，大喝道：“山间蟊贼，五台山乃佛门重地，岂容你们这伙强盗在此作恶。”
　　“我们作恶？哈哈，我们要是作恶今日就不会被逼为强盗！”为首的黑衣人捂着自己左臂的伤口“哈哈”大笑。
　　黄正听得出那笑中的苍凉和无奈，竟不像是贼人该有的悲伤。
　　“不管你们为何沦落于此，也不该抢人财物伤人性命。难道你们眼中就没有王法了吗！”想到这伙人的强盗作为，黄正又满心气愤。
　　“哼，王法？你跟我们说王法？这天下要真有王法，我们又怎会在这儿呢！你知道那轿子里坐的是谁么？哼，是何夫人啊！堂堂巡抚何天来的夫人！我们抢她的东西，是在替天行道！”
　　黑衣人说得义愤填膺，许是话太急，说完就干咳不止。
　　云萱听到“何天来”这三个字，眼中蓦地升起一股杀气，嘴角痛苦地抽动了一下，已收回剑鞘的剑恨不能立刻提出来亲手杀死轿中的妇人。黄正见状，忙扶住云萱的剑。

　　旁边有人立刻上前来轻拍为首黑衣人的背，关切地问道：“大哥，没事儿吧。”那人说完狠狠瞪了黄正一眼。
　　黑衣人摆摆手，示意那人立于一旁，转而盯着黄正：“这位小爷，我看你不像本地人，今日你救他们，等于是为虎作伥，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黄正因为云萱的缘故，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得对方语气强硬，想必也是将何天来恨之入骨。
　　黄正以眼神示意云萱冷静一些，上前一步，抱拳道：“各位好汉，你们在此无非是为了糊口，今日若能放得何夫人，我这里也随身带了些珍玩，随意一件便够你们此生无忧了。”说着，黄正边解下身上佩带的几吊玉饰，边示意九功从包袱中取些银两过来。
　　一众黑衣人皆是默然，想必是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财物。
　　黄正见他们似有动摇，接着道：“我知道各位不是爱财之人，这些东西算是各位赏在下一个薄面。我以这些换一个何夫人，各位不算亏吧。况且，刚才交手，你们也该有自知之明，我若想取谁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
　　“你究竟是何人？”就在其他人皆惊叹于黄正出手之阔绰的时候，那为首的黑衣人第一个清醒了过来。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要帮你们的人。”黄正顿了顿继续道，“就算你们今日真的杀了何夫人，你们想过日后么！何天来会轻易放过你们么！就算你们不顾自己的性命，那也不顾一家老小都要给你们陪葬么！”
　　众人默不作声，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为首之人，黄正知道自己说到了他们的痛处，现在只待那首领发话而已。
　　“罢了罢了，今日遇到你，算这个何夫人命大，但以后，我就不敢保证了。”为首之人言毕，示意旁边一人到黄正身边取那珍玩玉器。
　　那人小心翼翼地走到黄正身边，生怕一不留神就中了黄正的圈套。
　　黑衣首领瞧了瞧取过的东西，扬手示意：“撤。”
　　“多谢。”黄正冲一众黑色背影高声一句，扭头恰遇上云萱复杂的目光。

　　黄正微微一笑，行至轿旁：“何夫人，风波已过，您可安好？”
　　小丫环打起轿帘，扶着何夫人走下。刚一下轿，何夫人“扑通”跪地，叩首连连：“谢公子救命之恩，谢小姐救命之恩……”
　　云萱见这妇人长得慈眉善目，和蔼温柔，虽被刚才之事吓得脸色煞白，却并未失了大家之仪。但一想到这是仇人何天来的夫人，又不由怒上心来。
　　“夫人快快请起。行此大礼，在下怎担当的起。”黄正看出云萱的迟疑，忙示意九功将何夫人扶起。
　　“公子、小姐救命之恩，老身必当涌泉相报。”何夫人说着，擦了擦眼中的泪水。
　　“救人一命，何谈相报。夫人不必如此。”黄正温和而言。
　　“敢问恩人尊名？以求日后报答。”何夫人一脸恳求。
　　“在下无名之辈，岂劳夫人挂心。况且在下救人实不图报。”黄正婉言谢绝。
　　“恩人既不愿留名，倒也罢了。只是还望恩人与老身一道回府，谢过再走也不迟。”
　　黄正见何夫人一再邀求，一时不好拒绝，而身边的云萱……
　　云萱！家仇！何夫人！
　　黄正脑中迅速闪过几个人的身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黄正微笑道：“既然何夫人真心相邀，在下怎好拂了夫人的美意。”
　　云萱有些惊异地盯着黄正，竟不知他到底要做些什么。只是何夫人却热情地让官兵牵了马来让四人骑。
　　云萱面有难色，黄正见何夫人看着，便打趣道：“这是舍妹，呵呵，夫人莫要见笑，我这个妹妹从小被我宠惯了，非得我亲自抱了上马才行。”
　　云萱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一双手拥入怀中，就在被抱上马的那一刻，黄正附耳轻声道：“你的事，我都知道。请你相信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何夫人见两人亲密的样子，只是一笑，权当是小儿女之间的趣事。
　　云萱一路走着，脑海中全是黄正的画面。他说他都知道，可是住持师父告诉他的？他说会为她报仇，可她连他究竟是什么人都没有弄清。他面对盗贼恩威并施的样子，他面对何夫人淡定无痕的笑言，他抱她上马时温暖坚实的触及，他在她耳边轻声笃定的话语……云萱很乱，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何夫人，更不知道见到何天来自己会不会一时控制不住地一剑上去，可此时她却坚定不移地信了他，信了这个自己只相交过几回的人，除了师父师兄，她还没有完全如此相信过任何人。但现在，只要信他，是不是就足够了。

　　待到下山，夜已深沉，一队人从早已闭门打烊的街中穿过，只留下声声马蹄。
　　黄正示意队伍停下，翻身从马上下来，走到轿边说：“何夫人，在下今夜恐不能随夫人入府了。”
　　“怎么，恩人反悔了？”何夫人已被丫环扶下软轿，急切询问着黄正。
　　“并非在下反悔，只是在下实在还有要务在身，必须连夜前往。”黄正表现出一脸愧色。
　　“那，该如何是好啊。”何夫人叹着气，不知黄正为何突然辞行。
　　“在下不敢让夫人失望，只是此事重大，实在耽搁不起，还望夫人见谅。”黄正转身看了眼早已下马于身后的云萱，递上一个坚决的眼神，随即对何夫人说，“在下有一事求于夫人，还望夫人相助。”
　　何夫人听得自己救命恩人有求于己，焉有不帮之理：“恩人请讲。”
　　“此行一路车马劳顿，我们三个兄弟倒也无妨，只是舍妹一个女儿家，在下实在不忍心她与我们再度奔波，烦劳夫人让舍妹在府上小住几日，待在下完事而归，自当登门道谢。”黄正说完，便深作一揖。
　　何夫人闻言，笑着去拉了云萱的手，借着侍卫手中不甚明亮的提灯道：“这是什么难事，恩人你放心去吧，这位小姐老身初见就喜欢的紧呢。”
　　云萱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知黄正又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