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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嫂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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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荷无声环顾四周,待发现自己还在王府后提起的心稍稍落下一点。
她复又闭上了眼,心惊肉跳之余盘算着当下的情况。
王府里有人要夺她的命,至于是谁,是出于什么原因,一时之间无法断定。
她耳朵微动,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都处理好了?”
“您放心,我们将她溺在池子里许久,打捞上来时已然气绝了,这才将尸体放进棺材里。”
月光破不开此处浓墨般的夜色,不知何处栖息的鸟儿叫了几声。
“盖棺吧。”
下人不敢怠慢,几人搬动厚重的棺材盖,缓缓扣了下去。
婢女咬唇看向棺材里,只见苍白静默的美人无声无息躺在其中,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水渍,身形在湿透的衣衫勾勒下更显清减。
刚入门的夫人,还未守完夫君的头七就因着王府的尔虞我诈丧了命。
她于心不忍,从怀里拿出帕子想要给人擦去水珠。
眼看着帕子就要触及面颊,电光火石间,湿漉漉的手指扣上她的手腕。
“啊——!!”
惊叫声划破夜色。
众目睽睽之下,本该死去的人倏地睁开双眼。
虞荷心下一横,借着婢女的手腕一个骨碌坐了起来。
众人大惊失色,一时之间都没有动作。
素衣丧服的人发丝散乱,露出的肌肤在黑夜中苍白若鬼。
她定定看着对面,喃喃:“泽玉,泽玉……”
水珠滴落在棺材板子上,一下一下砸在人心头,伴着嘶哑的嗓音如泣如诉。
婢女惊吓中失了力气,虞荷便随着她滑落的身体从棺材中爬了出来。
许是无人回应,她怔怔摇头,很轻的说:“……你不是我的夫君。”
“我要去寻泽玉,我要寻泽玉——”
她朝后方的路寻去,等其余人反应过来时,已经隔了好一段距离。
“别让她跑了——”
虞荷跌跌撞撞跑到荷花池边,王府院子大,且构造复杂,她闯进了假山中,筋疲力竭时才找到出口。
“人在那!”
乌泱泱的一群人追了上来。
前方隐约有亮光,不知身份的一行人缓步走来。
水珠落在眼睫上,迷离了虞荷的视线。
她循着光,跌跌撞撞奔向前,跌进了为首之人的怀抱中。
冷香争先恐后的侵入她的鼻腔。
这人身形一顿,似乎有些惊到。
旋即,头顶传来不紧不慢的笑声,“嫂嫂当心。”
嗓音清冽,如寒水消融。
谢霁低头敛笑,正要将怀中之人扶起来,却见她动了动。
衣衫湿透的人无措抬眼,欺霜赛雪的面颊偏生出娇媚眉眼,乌睫轻颤间眼角的痣隐隐绰绰。
谢霁心知,这便是他素未谋面的刚进门的小嫂嫂。
怀中人哀声唤道:“夫君……”
可真是……可怜。
谢泽玉伸手,拭去她眼角水珠。
他温声道:“嫂嫂莫怕。”
后方的人已经追了上来,望着谢霁的脸色又惊又疑,看到他怀里的虞荷时更是变化莫测。
谢霁问道:“嬷嬷这是做什么?”
最前方的妇人闻言扯出点笑:“夫人今晚受了惊,我等担忧夫人出什么事,便跟了过来。”
谢霁乜了一眼虞荷,“看嫂嫂这副模样,可是今晚落水了?”
虞荷伏在他身前,并未出声。
嬷嬷回话:“夫人忧思成疾,自打大公子刚过世就心绪不宁,今夜独自一人跌入了荷花池里。”
谢霁似笑非笑,“这些日子可得让府里的人多注意些,前两日是王妃,今日是嫂嫂,明日就不知是谁了。”
嬷嬷对他多有忌惮,连连称是。
她看了眼虞荷,“老奴已经让人叫了大夫,世子将夫人交给老奴吧,天色不早,世子应当注重身子,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事染了风寒。”
谢霁正要开口,却感觉到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攀上了他的臂膀,如隔靴搔痒般抓着他一层衣衫。
虞荷轻念:“夫君,不要抛下我。”
将要脱口的话语顿在喉咙里,谢霁见她双眸涣散,分明是还没有清醒过来。
原是把他认作长兄了。
他的嫂嫂眼中盛的已分不清是如水月色还是盈盈泪光,正如她分不清此时将她揽在怀里的是已逝夫郎还是同父兄弟。
谢霁俯身,钻进鼻翼的香气如临水嗅荷。
他说:“让夫人受惊,是为夫的错。”
嬷嬷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到两人靠的极近,面上显现出些急色。
她出声道:“世子……”
谢霁眸光落在虞荷脖颈处片刻,又不紧不慢分出点余光给她。
“怎么能叫不相干呢?”他掀了掀唇角,“长兄已故,我身为胞弟,自然要多照拂嫂嫂。”
嬷嬷被这话给堵住了。
谢霁忽觉怀中人身子一软,随即身上多了份很轻的力道。
虞荷双眸紧闭,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
“夫人醒了。”
小翠端着盥洗盆进了房门。
虞荷招了招手唤她。
小翠快步走到床侧,将她轻手轻脚扶了起来,让她靠着软枕。
虞荷轻声问道:“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小翠忙回道:“是谢世子将您送回来的。”
虞荷垂下眼睛,没说什么。
小翠在她无波无澜的神色中猛的跪下了。
“夫人恕罪!是奴婢思虑不周,擅离职守,没能守着夫人,请夫人责罚!”
一室寂静,过了没一会儿,她才听到虞荷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起来吧,这事终归也怨不得你。”
等到小翠如蒙大赦般起身,她随口道:“那送药的婢女倒是个心细的。”
“她叫秋厢,”小翠有意帮衬对方,“我们是一块被买进府里的,她胆量虽小,做事却谨慎,眼下正在府里不过做个洒扫活计。”
“夫人,”外头的婢女走了进来,“王爷来了。”
虞荷目光一凝,还未多想,就见房门口出现了一人。
又来一个麻烦。
她作势要起身,“父亲。”
王爷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伸手拦住她,朗声道:“既然已经进了王府的门,就不必在意这些礼节。”
除去拜堂时,这还是虞荷和他的初次见面。
她眸光微闪,说:“让父亲挂心了。”
王爷叹道:“短短几日,没想到王府竟然出了这么多的变故,我奉皇命离京脱不开身,难为你了。”
虞荷衣袖轻掩,垂泪道:“我的身子倒不值得什么,只是忧心会耽搁了给夫君守灵。”
“不必担忧,泽玉守灵一事这些日子自有我和怀月,你失足落水,还是将养身体为重,以免落下病根。”
她落水这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对方带了过去。
虞荷心中没忍住冷笑了声。
前脚人刚走,后脚就又来了不速之客。
“你个奴婢,还不给夫人跪下!”
嬷嬷刚进房中便对身侧的人厉喝一声,重重搡了瘦弱的婢女一把。
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上的声响清晰可闻。
虞荷脊背轻晃一下,睁大了眸子问道:“这是何意?”
嬷嬷踢了婢女一脚,讪笑道:“我今日是来带着她给夫人请罪的,给夫人送药竟还让夫人出了这样的闪失,这奴婢就算是痛打十大板也难辞其咎!”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秋厢抖着身子,不住的磕头。
自打嬷嬷出现,虞荷就知道自己短时间之内是没办法追究了。
非但如此,倘若她今日不肯松口,让秋厢就这么受罚,怕是不过多久就会传出她跋扈的恶名。
可真是一手的好算盘。
她轻笑,“是我自己疏忽了,倒是和她没什么干系,罚就不必了。”
秋厢泪眼蒙眬着再度磕了几个头,“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嬷嬷笑容深了点,“夫人着实是宽宏大量,实乃王府幸事。”
虞荷笑着颔首间看了一眼秋厢。
秋厢起身,嬷嬷盯着她看了几眼,说:“夫人以后若有用得着秋厢的地方,尽管使唤,毕竟她这条命也算是承蒙夫人才留下的。”
虞荷眉眼弯弯,若有所思道:“我和秋厢也算是合眼缘,不如就让她留在我院子里吧。”
此话一出,嬷嬷身形一顿。
旋即,她心中一喜,立刻应允下来:“能伺候夫人是她的福气,秋厢,还不谢夫人?”
秋厢立即跪下,“谢夫人施恩!”
没过多久,嬷嬷就声称有事在身离开了。
虞荷道:“小翠,你去厨房煎药吧。”
“是,夫人。”
房门再度闭合,秋厢将帕巾浸湿,走到虞荷身侧为她细细擦拭双手。
待看到虞荷手腕之时,她动作僵了僵。
虞荷肌肤白腻,手腕上的勒痕乍一看便有些触目惊心。
她垂下眼睛,视若无睹般继续手里的动作,身子却不由绷紧了些。
她亲眼看着虞荷喝下了药,看着几个下人将她的手腕与脚踝都绑了起来,可为何——
“为何我没有在水中丧命?”
轻柔的嗓音如惊雷乍响。
秋厢脚下不稳,往后摔了一下,惊慌中顺势跪在了虞荷面前,“……夫人!”
虞荷轻拍她的肩膀,说:“说吧,嬷嬷是谁的人?”
“奴,奴婢不知!”秋厢颤声道,“王府里打杀下人再容易不过,奴婢是为了活命才为嬷嬷做事的,嬷嬷只给了我药,其余的奴婢一概不知了!”
虞荷问道:“她往后还会给你来送药?”
秋厢战战兢兢回道:“……是。”
虞荷倏地回想起那日王妃的婢女所模仿的哪里是笑声。
细想之下,分明字字都是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