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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冲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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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赫赫有名的病秧子谢大公子要娶妻了。
这消息一传出来,便成了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明面上是娶妻,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谢大公子显然命不久矣,这亲事说白了也就是冲喜。
“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这般命硬,竟真的要嫁过去了。”
“据说是相府三小姐,名唤虞荷。”
“相府三小姐?相府不是只有两位小姐?”
“这不是刚找回来么,听闻是丞相与淮州歌姬的一段风流艳史……”
然而不日便要嫁女的丞相府却无半分喜气。
一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小姐,嫁了便嫁了。
这便是府中诸多人的想法。
“三小姐,喜娘和裁缝已然来了。”
身为虞荷身边的贴身侍女,翠环一大早便来喊她。
虞荷半梦半醒间睁开迷蒙双眼,柔媚的面容不由平添几分躁意。
她深吸口气,勉强带了几分笑,“翠环,我已经醒了。”
虞荷话音刚落,翠环回过头去开了门,屋内立即涌入一伙人。
为首之人就是王府的教习嬷嬷。
“三小姐,我们奉王府之命前来为您量体裁衣,试一试这喜服有何不妥贴之处。”
虞荷下了床,裁缝便拿起尺子在她身上丈量尺寸。
谢大公子虽天生病弱,却深得王妃怜爱。
即便虞荷只是丞相府一个不起眼的三小姐,成亲时的用度也没有半分怠慢。
“三小姐身子纤细,腰若束素,身量极好。”
一旁的喜娘瞧着裁缝量出的尺寸,道。
昨日夜里特地空着肚子睡下的虞荷咽下辛酸泪,柔柔一笑,轻声细语,“不过平日里胃口淡罢了。”
她感受着裁缝的量衣尺越勒越紧,微微咬牙,面上却笑意更重。
虞荷生得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相貌,玉肌雪肤,细腰袅袅,含情眼中似有盈盈秋水,如此笑看人时自带三分情意 。
喜娘一怔,说道:“虞三小姐可真真是我见过的最为貌美的人了,将来进了王府,定会深得夫君喜欢。“
只是她心中多少带了点惋惜的意味,这么一个美人,等嫁进王府,也终究要落得个守半辈子活寡的命。
虞荷望着院子前面挂着的红灯笼,没应声,心中却不似外人所想那般。
这何尝不是一桩好姻缘呢
未来夫君除了病弱之外什么都好,有钱有势还死的早。
他从未有过其他姑娘,虞荷嫁进去就是正妻,不用跟其余的女人明争暗斗。只等对方驾鹤西去,落几滴泪,守几年寡,就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小寡妇生活。
这可比嫁一个身子硬朗但需每日提心吊胆的男人不知好上多少。
出嫁那日,虞荷早早的就被下人喊了起来。
她换上艳丽喜服,脸上扑了细腻的粉,满头珠翠压得她叫苦不迭。
铜镜之中,美人一举一动皆是活色生香。
她娘死的早,刚认了亲就被赶鸭子上架嫁了出去,
眼看着就要出相府,她那没见过几面的爹轻咳一声,总算是说了点什么,“是爹对不住你,你才刚认亲没多少天,就要嫁出去了……“
说及此,他语气竟有几分真情流露。
虞荷心中无波无澜,张口却是哽咽不止,“能与爹爹相认,已然是女儿平生大幸了,女儿只恨自己往后不能常伴膝下为爹爹尽孝。”
丞相点头道:“你有这份孝心爹就知足了,往后在夫家定要三思而后行,莫要给王府添乱。”
他开口了,身旁的大夫人纵然不喜虞荷,可也不能一言不发。
大夫人轻轻握住虞荷的手,笑容有些僵硬:“相府不比王府,你切记要恪守妇道,仔细着服侍谢大公子……“
诸如此类的话,王府教习她礼仪的嬷嬷不知说了多少遍,虞荷简直要听得耳朵生茧。
红盖头下,她的嘴角微微一抽,又柔声道:“爹与夫人的教诲我必会谨记在心,只是时辰已经不早了,来日夫人再与我细细说可好,我怕再晚些会误了吉时。”
大夫人也不欲多言,听及此就收回了手,“倒是我疏忽了,吉时可误不得。”
喜娘见状喊道:“吉时已到,新娘上轿!”
虞荷上了喜轿,手中被人塞了一个苹果。
轿子摇摇晃晃,随后一路敲锣打鼓到了王府。
“夫人,下轿吧。”
喜娘轻声喊她。
有人挑起虞荷所乘轿子的帘子,她似有所感,微微屏息,不经意间闻见丝丝冷香。
按理说,此刻是要新郎来背新娘下轿子的,只是她要嫁的人那副身子断然做不了此事。
那她如今面前的是何人?
对面的人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扯了一下。
衣衫摩擦声响起,他似乎蹲在了虞荷的面前。
“嫂嫂,趴稳了。”
耳边传来温润含笑的嗓音,旋即虞荷就被他稳稳当当背了起来。
周遭传来或大或小的吸气声。
虞荷暗暗心惊,她要嫁之人只有一个兄弟,那便是名满长安、无数待字闺中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谢世子谢霁。
眼下看来,竟是谢世子要背她入王府。
虞荷的红盖头随着谢怀月行走而轻轻晃动起来,她余光瞧见了他细长白皙的脖颈,上头有颗不显眼的红痣。
喜娘跟在一旁,低声道:“夫人,谢大公子身子实在抱恙,今日拜堂需得你一人来拜。”
成亲当日,让新娘一人拜堂,说出这话时,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了。
虞荷一怔,没想到谢大公子的身子已然病到了这种地步。
万幸她也没有太把成亲看得太重。
“嫂嫂,喜堂已到。”
谢霁嗓音清冽,慢慢将虞荷放了下来。
动作间,两人的手若即若离,堪堪擦过。
虞荷站稳,在喜娘的牵引下向前方走,然后站定于王爷王妃跟前。
“一拜天地——”
正要一人拜天地,虞荷却发觉身侧隐隐骚动起来。
王妃本是端坐高堂之上,看见来人登时双目微颤,“泽玉——”
谢泽玉?
虞荷讶然,没想到她的夫君竟还是来了。
谢泽玉坐在轮椅上匆匆来到,一身喜服衬得他脸色更为苍白,满堂的红也带不走他半分病气。
一阵风拂过,他轻咳几声。
“娘。”
王妃蹙眉,眼中泛起心疼,“娘不是告诉你今日不必前来拜堂吗,你好好的在床上将养身体……”
谢泽玉轻声打断,模样竟有几分执拗:“娘,要拜的。”
王妃止声,默然一瞬。
她叹了口气,“娘何时不答应过你什么。”
虞荷垂首,视线之中出现了轮椅。
谢泽玉温声说道:“久等了。”
虞荷正想摇头,却倏地想起对方应该看不见。
“二拜高堂——”
谢泽玉抿了抿唇,耳侧有些泛红,慢慢执起虞荷的手。
他引着虞荷往高堂转去,两人俯首躬腰。
“夫妻对拜——”
行过这一礼,两人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礼成,送入洞房——”
虞荷被喜娘和王府里的人带到了房里,端坐于床边。
一整日没有进食,她忍着饿,想着该如何填填肚子。
皇室成亲就是麻烦。
一整日下来,她这个想法越来越清晰。
房门从外推开,谢泽玉被侍卫推了进来。
喜娘与下人皆行礼,“公子。”
谢泽玉眼中笑意淡淡,“你们先下去吧。”
这有些不合礼数,但谢泽玉病弱,终归是特殊些的。
一众人面面相觑,想起王妃对谢泽玉的纵容,也不敢出声说些什么,只得鱼贯而出。
谢泽玉又道:"暗影,你也出去。”
暗影手放在轮椅椅背之上,闻言怔了一下,“公子,你今晚要宿在这儿?”
谢泽玉道:“今日我成亲,若是就这么走了,你教外人如何看我与虞三小姐?”
暗影听命,依言退下,“公子若是有不对劲之处,及时喊我。”
虞荷开口:“多谢公子。”
她原本只想着对这场婚事敷衍了事,也不在意今夜谢泽玉来或不来,对方倒是想的很妥帖。
虞荷一时有些哑然。
谢泽玉人还挺好的。
“往后,”谢泽玉神情有些羞赧,“往后我们二人就是夫妻了,让你在王府之内过得好些是我应当做的。”
虞荷心下满意,虽然未来夫君身子不好,但很是通晓事理。
她暗暗决定往后对谢泽玉好一些,两人相敬如宾,小几年后给谢泽玉送终,皆大欢喜。
红盖头晃得虞荷眼疼,她情不自禁微微眯起眼,“挑盖头吧。”
谢泽玉拿起秤杆,小心翼翼挑落。
盖头滑落,虞荷抬起眼瞧她。
谢泽玉面若雪,唇极淡,眉间带着阴郁病气,是极清秀文雅的长相。
若不是他深居简出,十几年都泡在药罐子里,长安城俊杰中必有他一席之地。
见对方不语,虞荷含笑问道:“是我不合公子的心意么?”
谢泽玉被她故意逗弄一番,脸上有了罕见的血色,“不,不是……虞三小姐花容月貌,是我这个病骨头高攀了才对。”
他要与虞荷喝交杯酒,被虞荷拦下了。
虞荷面容温顺,劝他:“以茶代酒吧。”
谢泽玉闻言轻哂:“一口酒我还是能下肚的。”
说完,他就要拿起桌子上的酒杯。
虞荷心中警铃大作,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
她可不敢大意,若是谢泽玉在房里出了事情,可就大祸临头了。
情急之下,她张口便道:“夫君。”
谢泽玉果不其然被这两个字震的停住动作,甚至连瞳孔都颤了颤。
虞荷心说罪过罪过,继续道:“今夜琐事繁多,莫要让一杯酒误事。”
谢泽玉抿唇,面上有些羞赧,“也好。”
虞荷松了口气,状似无意问他:“明日还要去给王爷王妃请安,我初进王府,难免有些无知,公子可否提点一二?”
“虽说我自小就在王府里长大,但因着身体,对王府的内里也谈不上一清二楚。父亲有三位侧妃,除我之外还有四个兄弟姐妹,”谢泽玉顿了一下,定定看了虞荷几眼,犹疑说道,“莫要在父亲面前提已逝的前王妃。”
虞荷问他:“可是世子的生母?”
谢泽玉颔首,“正是,但怀月……你也少接触为好。”
虞荷觉出些不寻常来,这位世子在外头的名声极好,光风霁月,写出的文章让无数文人竞相传抄,朝堂之上也有一番作为。
谢泽玉生性温厚,不与他人争锋,现如今竟刻意提了一句离谢怀月远些。
时间不早,两人简单梳洗之后便合衣躺在床上。
夜里,虞荷睡意正浓时忽的被一阵剧烈的喘息声惊醒。
她猛然睁开双眼,看清了枕边人之后险些惊叫一声。
谢泽玉伏在她身侧,冷汗将身上的里衣都打湿了,面色苍白若鬼。
“嗬……嗬……嗬……”
他喉间溢出含混声音,扬起头来,青筋仿佛要破开表层肌肤。
“谢泽玉!”
虞荷登时没了睡意,失声惊叫。
她的手还没来得及触及枕边人,谢泽玉就浑身颤抖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暗影!叫大夫!大夫!”
她扯着嗓子吼道。
虞荷半张脸上都是血,又顺着脖颈淌下,清苦的药味和逐渐浓郁的血腥气让她几度屏息。
府中上下皆被惊动,灯火通明,大夫前前后后来了不知多少人。
谢泽玉一只手扣在虞荷的小臂上,等到太医来的时候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语了。
“虞……荷……”
虞荷连忙俯身侧耳去听,谢泽玉却说不出更多的话语来了。
他气若抽丝,手指微微抬起。
天光破晓,一声恸哭昭示了谢泽玉命运。
虞荷在人声杂乱中一阵恍惚。
她虽说要当小寡妇,可这夫君是不是死的过早了?
王府让她冲喜,到头来她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