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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事 ...

  •   一处偏僻柴房。

      戚宁吸吸鼻子,前几日被冷风吹的,鼻尖有些刺痛。

      踱了两步,后背被人一拍。

      霍谨总是神出鬼没,她早就习惯了。

      “你升得倒快。”分明是调笑的话,霍谨说得像是恭贺。

      戚宁道:“我不能离开太久,王爷有话直说。”

      霍谨瞥她,“这便离不开了,才过了几天?”

      “若是说这个,我就走了。”戚宁作势要走。

      他伸手去拉她,戚宁下意识甩开。

      大令民风奔放,时兴自由婚娶,霍谨本就不拘小节,放眼周围,他也就瞧戚宁顺眼。不论两年前他作何想,如今他便是认定待击垮褚蘅玉后,做什么都要跟她绑在一处。

      “我自然有话说,”霍谨道,“原先忘提醒你,要你接近褚蘅玉是为我通风报信,没叫你动真心。”

      有病。
      戚宁回:“我哪来的真心。”

      “你在他身侧温言软语,又是布菜又是换碟,我不瞎。”
      “从前跟我在邡州时,说不了几句便冷嘲热讽,亏我们还在月亮涯拜了天地……”

      戚宁打断:“褚蘅玉平白不会惹人,我是有疯病才会对他冷嘲热讽。看来今日齐王心情不错,才会有闲心专叫我来玩笑。”

      “你说什么是玩笑?”
      月亮涯的事只有他当真么?

      戚宁忽然正色,一字一句:“霍敏之,两年前我们一同灭了刘家的门,那日你说害我段家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是褚蘅玉。如今你却担忧我不忠不义,临阵倒戈。”

      “这两年来无数次试探也就罢了,前几日你夜潜颐祥宫,亲眼见我藏匿的匕首,却还不能让你放心。”

      她步步紧逼,目光灼灼,“你告诉我,你是真的不信任我,还是——”

      “你在骗我。”

      霍谨神色愕然,僵硬感弥漫四肢百骸,半晌,他声音喑哑,“戚宁,我信你。”

      戚宁释然一笑,手掌擦过鼻尖,刺痛泛起。
      又恢复沉静的模样,“王爷叫我来做什么?”

      霍谨回神,把舆图给她看。
      “我安排了人刺杀褚蘅玉,届时你——”

      他忽地把舆图揉成一团,“算了。”

      “届时我替他挡一箭,他从此便真的信我了。”戚宁拿过舆图,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把图摊开,“从哪个方向来?”

      霍谨心乱如麻,给戚宁指了位置,语气沉闷。
      “你自己避一避,我教过你的。最多只是擦伤你胳膊。”
      “切不可真让他受了伤,否则我之后的计划便不好…”

      戚宁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听霍谨此时支支吾吾也有些心烦了,“王爷直接下令,叫人冲着我射箭便好了,我自会躲。”

      戚宁同他合力做过不少事,两人似乎是天生互补,一人计划,另一人便能提出些锦上添花的意见。两年来,从没失过手。

      草垛外忽然响起窸窸窣窣声,霍谨骤然警觉,两人一起轻步过去,一女子倏地尖叫出声,拔腿欲跑。

      但哪能敌过霍谨脚步,飞身三两下,女子脖颈便牢牢卡在霍谨手中。

      他眼神淡漠,手中力气收紧,冯芝宁头晕目眩痛苦挣扎,喉间似被塞入一块巨石,就连哼都哼不出声。

      霍谨本就心情不悦,正想一收手结束了眼前人性命,腕间忽然冰凉彻骨,他垂眼,戚宁的手攥紧他手腕。

      戚宁在卸他的力。

      他随即松手,冯芝宁瘫软倒地,泪珠大片滚落,奋力呼了气后才颤声求饶:“我真的……真的……没听到……什么也……”

      冯芝宁没有撒谎,她只知道齐王跟三殿下身边的宫女见面,必然有什么猫腻,可她离得远,想听也听不清啊,若是因此丧了命,她才是冤得很!
      可霍谨好像并不在意她说什么,只盯那个宫女的手,“今日出太阳了,穿得多手还那样冰,病了?”

      冯芝宁偷偷往后挪动。

      哪知霍谨像浑身上下都长了眼睛一般,见她要逃,又倾身过去,一把擒住她衣领。

      “好了。”戚宁走过去,“她说她没听到。”

      “她看到了。”霍谨眉目阴沉。

      “我真的、真的,我不会说的。”冯芝宁知道戚宁才能救她的命,她急忙看向戚宁,此刻离得近,她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惊异盖过了恐惧。

      戚宁回望她,秀眉蹙起。

      随后戚宁把冯芝宁从霍谨手中拉过,冷静对他道:“交给我。”

      霍谨皱眉,还未说话,戚宁又说:“若王爷信不过……”

      他打断她:“我真的信你。”

      走前,他又凝了眼冯芝宁,”你是哪家的?”

      冯芝宁泪渍未干,颤栗着:“冯、冯家,家父冯文炳。”

      直到霍谨身影消失不见,戚宁才冷笑着开口:

      “冯家?冯文炳?同沈家做事的冯家?”

      冯芝宁微愣,旋即捧心大哭:“十一娘,真的是你……十一娘。”

      “我该叫你段八娘,还是冯八娘?”
      戚宁看着她,思绪回到七年前。

      彼时邡州段家也算是小有名头,一家三个兄弟,大房得国舅青眼跟着做生意,多少算个皇商;二房考取功名,做了邡州通判,人人都称其刚正清廉;段戚宁是三房的女儿,排名十一,唤做段十一娘。
      她父亲是个儒生,第三回参加秋闱时遭人陷害冲撞了皇子,没曾想牵连了整个段家,大房闹着分家,二房伯父自请辞官,跟着三房隐姓埋名深居山林。

      冯芝宁心绪渐平复,“父亲不是不顾及手足,只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十一娘你、你们不要怪我们。”

      戚宁觉得好笑。
      “你比我年长,不知你爹是如何起家么?二伯父当官后动了人脉给了本钱,昔日京都沈家作对,下手颇恨,也是二伯父替你们大房顶着。你们迁到京都可以,为何跟沈贼伙同,排挤亲兄弟?”

      “什么排挤,我听不懂。”冯芝宁眼神闪躲。

      戚宁:“前些年五娘患病,二伯父托人写信借钱,你爹是怎么回的?”

      段文炳只道,家母只生了他一个,断无什么兄弟。

      冯芝宁喉间仍在隐隐作痛。
      她咽了口唾沫:“我知道你们二房三房关系好,二叔父二叔母把你当亲女儿,你又是咱们姐妹中最有血性的一个,如今你向我抱怨,我应当受着。可若三叔父未曾在策论时妄议皇子,段家也不会是今日这个模样。”

      戚宁沉默不语,冯芝宁道:“三叔父是被人陷害不假,但归根结底,应是他得罪了人的缘故。”

      “十一娘,你来京都是不是找人的?你找着了么?是谁蓄意谋害段家?是不是有人眼红三叔父的学识?”
      冯芝宁倒未夸张,三叔父是十里八乡闻名的才子,可考试运奇差,第一回秋闱前摔了腿,第二回染了时疾,第三回又出了这样的事儿。
      她爹说这个三弟就是个霉神。

      悲伤与无奈一齐席卷而来,戚宁轻声说:“若事情那样简单就好了。”

      “是有人要害二伯父。”

      冯芝宁胆子大起来,继续问:“这是什么意思?二叔父如今还好么?对了,五娘、五娘什么病?可救过来了?”

      戚宁太阳穴忽地抽痛,她攥紧双拳,试图让发抖的全身镇定下来。

      “死了。”她嘴唇微动,语气无比平静,“二房十五口人,都死了。”

      她永远记得那一夜。

      二伯父拼死把她送出火场,只留了一句。
      ——
      “是我连累了你们一家,戚戚要听娘亲和爹爹的话,好好长大。”

      从那日起,戚宁发誓,一定要让背后的真凶血债血偿。

      哪怕家人都劝她安定下来,不要与权贵天道去争,可她向来只听自己心里的话。

      冯芝宁怔忪片刻,眼眶复又泛红,“为何会这样……是谁?”

      杀人的是昔日跟二伯父共事的知州刘氏,戚宁在知州府中潜了五年,可惜刘氏做事滴水不漏,嘴巴又硬,她找不到背后指使之人。

      “我搜集了刘知州贪墨的证据,送他一家下了黄泉。”

      冯芝宁如鲠在喉,惊道:“两年前邡州灭门案,是你……”

      她步步后退,直觉得七年未见,戚宁像变了个人,与满手血腥的杀人魔有什么不同?太可怕了。

      “十一娘,你别来找我们。”冯芝宁泪水涟涟,“我们断断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分家虽已七年,可到底是血肉至亲,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你需要钱么?我回府去拿,你要多少都可以……你放心,我不跟父亲母亲说遇见过你,我们大房所有人绝不害你。你也别来找我们麻烦好么?”

      戚宁闻言想笑,嘴角却像凝住了似的,笑不出来。
      她淡声:“我从没想找过你们,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要不是我,你现在已成齐王手中一条亡魂。”

      冯芝宁:“我晓得,你是我的好妹妹。我对天起誓,我方才真心没听到你们说什么,今日之事我也绝不会透露半分。”

      对此戚宁倒是不甚在意,褚蘅玉和霍谨都想把她往对方身边推,就算被人知晓了她跟任何一人私会,另一人也不会起疑。

      她只是缓缓舒展眉头,状若无意问了句:“我说二伯父死了,你很害怕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苍天可鉴!”冯芝宁伸出三根手指,“戚戚,我真的不知啊。”

      十一娘是家中最小的女儿,阖家上下都唤她戚戚。冯芝宁心有余悸,只求这声乳名能唤起段戚宁的良知,不要把气撒在他们家身上。

      “我不需要你们的钱,也不怕你们知晓我的处境。”
      “若要害我,尽管来害。”

      戚宁自若地往回走,冯芝宁望向她的背影,她穿着最普通的宫女服饰,鬓边别了统一的粗布编花,哪怕裹得严实,也能窥见她身形单薄,只是戚宁将背脊挺得很直,气质脱俗,一眼便觉得她跟其她宫女不同。

      还好只是个宫女;
      她方才那样说是决定放过冯家了罢?
      冯芝宁踉跄着站直身子,把衣衫整理好,怯懦跟在戚宁身后。

      行至扶云宫花园外,青湖掇山旁,戚宁停了脚步。

      冯芝宁以为是戚宁不喜她跟着,走到她身侧,正要开口,戚宁眼神望向掇山那头,手指点唇,叫她噤声。

      是两个男子在说话。

      一人醉意醺天,另一人语调却清醒。
      “那地清净,我用药迷晕了她,您过去就成,我在外头候着。”

      “不错。”另一人打了个酒嗝。

      “不过到底是宫闱禁地,您再想想,要不还是夜里来我府上。”

      “闭嘴,爷想做什么轮得到你来挑时辰?”

      “是是。”

      冯芝宁双手捂唇,惊惶之下逼迫自己不要出声。

      待两人走远,戚宁转头问她:“你认识?”

      冯芝宁犹疑不定,“我……”

      戚宁冷冷看她:“听他们说的,不像是好事。”

      冯芝宁咬牙:“是兄长,七、七郎。”

      戚宁逼近她:“喝醉的那个?”

      她摇头:“不不……喝醉那个声音像是沈二公子。他们成日混在一起,不、不是……是父亲说叫我们多亲近沈家人,我……”

      “他们说迷晕的人,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冯芝宁心骤然一紧,又道,“不会是嫂嫂吧,沈二他……天啊……”
      她记得前几日婚宴上沈二看嫂嫂的眼神很不对劲。

      戚宁“呵”一声,“是明霞?段成礼要把自己夫人卖给沈二?”

      “不,可能是我想错了。”冯芝宁去拦戚宁。

      戚宁挣脱开,朝二人离开的方向过去。
      “你们一家,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冯芝宁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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