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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死胎 ...

  •     凭雪莱夫人的权势,找出一个人不是件难事。

      何况弗格斯的马夫就认出了这个名字,蜜雅,云雀巷花圃中的一朵,常引得雪莱邸的男人流连忘返。

      尤利娅从未想过她会有踏足这个世界的一天,她知道丈夫不时光临此处找乐子,香粉和油脂混合的气味被稀释百倍后也曾沾染她的枕边——但实际情况和她想的不一样,她以为会看到一堆如塞壬一样妩媚的女子,一丛丛有毒的花。

      但在云雀巷街道上揽客的都是最便宜的,她们对这个贵妇人毫无兴趣,目光最多在她娇嫩的脖颈和指关节上流连两秒,又扭身提起裙摆去对男人们展示吊带袜了。

      这些人像活动的尸体。尤利娅被劣质香水熏得作呕,那些女人涂了再多铅粉也遮不住皮囊的沧桑,更别提已经死去的眼眸。

      能在屋子里接客的要好些,有独栋房屋居住的则更高贵,蜜雅就是幸运的后者。尤利娅庆幸儿子看上的不是外面那种下等货,这样至少不会劳累他的母亲在街边和那些人对话。

      推开门,掀起彩色玻璃珠和羽毛串成的珠帘,丝绒和各式玻璃吊灯堆砌成的卧室呈现在眼前,像一间洋娃娃的模型物,却缺少童真。

      一个橘色卷发的女子依靠在玫红色软垫上,戴着缠绕珍珠项链的小帽,穿着丝绸睡袍,心形的小脸经过化妆也只比少女成熟一些,身上香水有柑橘的甜腻。

      她轻摇着巨大的白孔雀羽扇,见尤利娅进屋也不准备起身。

      尤利娅无暇顾及她的失礼,她让带路的马夫守着门口,决定独自与这个妓女对峙。

      “你知道这个吗?”尤利娅平举手臂,五指松开后那条项链自然垂落,挂在了她的指间钟摆似的左右摇晃。

      蜜雅看了一眼,直起身,趿拉着天鹅绒拖鞋走到化妆台边,翻找起来:“大概在这里……昨天才看到过……哦,找到了。”

      她习惯性地挂上笑脸转身,意识到对面是一个来找麻烦的中年妇人后,又了无生趣地放平了嘴角:“您看,夫人。”

      蜜雅云朵一样的手心里,是另一条相似的项链。

      乔治留下的这件遗物材料劣质,工艺却有些巧思,接触皮肤的那一侧蚀刻出了状若玫瑰的凹槽,尤利娅挑起蜜雅递上的项链与它相扣,两者浑然天成地组成了一个小球。

      一颗藏着玫瑰的小球。

      尤利娅按住胸口,粗喘了几下,才敢继续面对蜜雅:“他是为你而决斗的?”

      “是为他那了不起的尊严吧?”

      尤利娅不置可否,她对儿子的了解让她无从反驳——乔治会为女人发狂吗?会,但更多情况下他的疯狂来源于他自身。

      又或许是雪莱之血的魔力。

      这位贵妇人继续问道:“詹姆斯呢?”

      “谁?”

      “你和乔治的儿子,”她把项链举到蜜雅眼前,“我的孙子。”

      蜜雅面露惊讶:“夫人,我和乔治六个月前才认识。”

      怎么可能现在就生出个儿子?

      尤利娅皱眉,接着问道:“那他为什么定制了这条项链?”

      蜜雅微笑着伸手。

      尤利娅咬咬牙,把支票拍在她手中。

      蜜雅扫了眼金额,收进抽屉上锁后按着平坦的小腹:“死掉了。”

      “……什么?”

      “就和你以前做过的事一样,我杀了那个孩子。”

      “我没有!”尤利娅激动地一拂手,扫掉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声音与之一同破碎,“在乔治出生后,我就再也没有……”

      弗格斯水性杨花,她嫁入雪莱家后也没收手。她的身体不易受孕,丈夫又只按日子来行房,婚后第三年她才怀上乔治,但在那之前弗格斯就搞大了一堆女人的肚子。

      她那时一颗心都在丈夫身上,嫉妒到发狂。

      所以那些女人全部死于难产。

      但有了乔治后,她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不爱她的丈夫身上。婚礼上那个让她心动的英俊男人,被生活剥开后只剩下丑陋。

      她的孩子才会永远属于她。

      蜜雅退后几步,支票的金额足以抵消这些损失,但可不值得她的性命。

      她悄悄把软垫下藏的铁棍攥在手中自卫:“夫人,您可能不知道,云雀巷中早已流传您的美名。”

      尤利娅眼神能喷火,她想要掐死这个乱吠的女人。

      “‘雪莱的魔女’,凡是得到弗格斯·雪莱种子的女人都会被您弄死。”蜜雅扬起男人们最爱的笑,此时成了一种戏耍,“我也害怕您的嫉妒呀,就自己动手了,好歹能保住这烂命一条。”

      “但那是乔治的血脉!”尤利娅咆哮道,在她用指甲抓向蜜雅时,铁棍抵住了她的胸脯,她不得不冷静下来,“我的宝贝乔治,他如此深爱你……你居然……”

      “是啊。”蜜雅面露忧伤,“他把这个给我做信物,说会先打败白兰少爷,再说服您,把我娶进家。可是呀,夫人,若乔治还活着,您真的会同意吗?”

      铁棍从胸脯往下划,戳着曾孕育了两个孩子的地方:“还是说……直接把我处理掉更好呢?”

      尤利娅转身就想去叫马夫帮忙把这个满口胡言的女人打一顿。当然,她不会允许一个如此低贱的女人成为乔治的妻子,但她本可以留下乔治的孩子!他唯一的血脉!

      但尤利娅打开门时,几个地痞正堵在门口,马夫也被他们挟制着不敢说话。

      “云雀巷可不是您这样的贵妇人该来的地方。”蜜雅走到她背后,抠开她的手指拿回项链,“但您真是个可怜的女人,丈夫不爱你,儿子也不爱你……再和我说说话吧,夫人,您不想知道乔治对我说了些什么吗?”

      “你——”

      尤利娅忍了下来,再次关上门。

      “他说……他害怕您,您的爱让他窒息。”蜜雅在她耳边恶毒地吐息,“他的愤怒永不止息,却也折磨着他的神经。那愤怒来自何处呢?是他的血,还是您害死的那些灵魂在灼烧他?”

      乔治,她的乔治。尤利娅捂住脸,失控地大哭起来。

      “他说他想要获得安宁,那段时间他总看到幻象,地狱的幻象。”蜜雅绕着蹲在地上的夫人踱步,继续倾吐,“可能是死亡将至,天父给他的启示吧。那段时间他特别温柔,对每个人都很好……”

      不过是因为约翰给了他需要的药物罢了,幻觉也是药物带来的。蜜雅藏起一抹嘲笑。

      “我都不敢告诉他……我们之间没有孩子了。”蜜雅弯下腰,给这个妇人最后一击,“或者说,可能一开始就没有。因为……那晚太混乱了,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他的,还是他父亲的。”

      尤利娅难以置信地猛抬头,瞪着这个疯女人。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敢让他出生。”蜜雅笑笑,用铁棍指向出口,“再见了,夫人,回你那高贵干净的家吧。”

      尤利娅仓皇而逃。

      蜜雅把玩着那条项链,抛接两下,扔向帘子后。一只手准确地接住了它,连带着手的主人也走出了红丝绒幕帘。

      “按你说的做了。”蜜雅躺回软榻,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一直躲在屋中的人正是约翰,他把项链拆开又合上,雪莱夫人居然未对这件出自他手的工艺品产生怀疑,顺利过头了。

      不过她想找制作者也做不到就是了。

      “谢谢,蜜雅小姐。”约翰微笑着致谢,“我会牢记你的恩情的。”

      “不用,反正都是生意,和谁不是做呢,我还赚了不少……”蜜雅摆摆手,“把实话转告给那个女人也是顺手的事。好吧,也不算实话……”

      爱是假的,项链也是假的。

      这个故事里只有丑恶,她还做了不少润色呢。

      约翰再一次道谢,准备离开这个屋子,在这里的事已经办完了。

      “约翰,”蜜雅叫住他,“魔女大人最近不在吗?”

      约翰思索了一下,加奈塔没叫他瞒着,下水道的人也都知道:“她这几个月都不在王城。”

      “哦。”蜜雅有些失落,“你帮我转告她一声,我钱攒够了,准备过几天就找个乡下买处庄园,等安定下来会写信给她,欢迎你和她来玩。”

      “恭喜,我会告诉她的,蜜雅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了,麻烦你俩够多了。”蜜雅从身后抽出一个布偶,用它温暖小腹,“约翰……我虽然不后悔,但是,还是有点难过……”

      “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孩子若被生下来,他会更难过,也会为你难过。”

      “你说得对。”蜜雅低声笑笑,“祝你一切顺利,不要背叛魔女大人哦?”

      “怎么会。”约翰把项链收入口袋,“我可是‘魔女的夜莺’啊。”

      *

      魔女对他敞开的第二个巢穴是“血腥小屋”。

      和恐怖的名字不同,这间屋子坐落在圣母教堂的地下室,并且比下水道的实验室干净多了,加奈塔甚至每次来这都要换上一套刚洗好的利落男装。

      但酒精也难掩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已经习惯了加奈塔作风的约翰不由再度升起不安。这个魔女,不会真的用活人做药吧……?

      加奈塔只顾着给自己戴口罩并清洗那排“刑具”,约翰仔细观察她的动作,不敢多问。

      不久后,一个修女扶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孕妇沿石阶下到屋中,她看到约翰面露诧异,拉过加奈塔低声交谈。

      “还不是你们不愿帮我!我一个人多费劲啊,总得找个帮手。”加奈塔不耐烦地大声嚷嚷。

      孕妇吓了一跳,见约翰好奇地看着自己脸涨得通红,扭捏着凑到了修女和加奈塔之间加入争辩。

      到底是要干什么?约翰竖起耳朵,手上仍在继续加奈塔没做完的消毒工作。

      女人们的声音很轻,就是为了防止他听见,但很快他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这次因为孕妇的坚持加奈塔没让他参与,但之后,只要雇主不排斥,加奈塔就会让他一同进到里屋中,那里有配置了拘束带的折叠床和麻药柜,还有各种长短不一的银质……器具。

      约翰第一次完成这个工作时,跑出来吐了一地。

      妈妈……或许我该变成那样吗?一滩没有意识的烂泥、不用面对所有苦难……

      加奈塔对于他没吐在手术室倒是十分赞赏:“不错,待会儿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约翰又吐了。他没法理解加奈塔的神经怎么长的,干完这种事还能吃得下。

      加奈塔得到靠谱的助手后心情大好,对着约翰的呕吐物都不生气:“那些修女都愿意提供免费场地了,还是不愿直接帮我,说这是杀人……唉,该说是好人吗?算了,她们还会照顾患者,也不错了。”

      “老师,”约翰擦着眼泪,手还在颤抖,“妈妈要是能遇到你就好了。”

      加奈塔的表情变得古怪:“你出生那会儿我还没干这一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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