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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瘦弱男-诡异-基因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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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谁让你们开枪的?”
中尉没走两步就看见好几个雇佣兵正举着枪指着被围在中间的什么东西,皱眉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低吼道:“说话!”
“中、中尉,”这人颤抖着行了个礼,朝被围住的地方指去:“是二号帐篷的那个又溜出来了,我们拦不住,就想着用枪把人逼回去,但他却不怕死似地冲上来,然后不知道谁一时没控制住擦枪走火了……”
“又是他?负责二号帐篷巡查的小队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中尉又是一声呵斥,揉揉一夜没合过的眼睛,拧着眉拨开端枪围了一圈的雇佣兵,目光射向被攥着胳膊以面抵地的那个瘦弱男。
然后,在看清瘦弱男拼命抬起的脸后,他猛然瞳孔一缩,表情纹也变得更深起来。
“这他大爷的什么情况啊……”
白大褂男孩一会儿才走出医疗准备帐,站在帐篷的不远处好奇地探头朝那拨人看去,又扯扯身旁的元乔:“诶,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
男孩以为元乔最多只是摇摇头之类的,所以意料之外的开口很直接地把他接下来的话给噎了回去。
他瞪着疑惑不解的大眼睛听元乔略带凝重地说道:“但看起来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是……是哦,毕竟都开枪了嘛。”
男孩用智慧的目光上上下下把他看过一遍,不过几秒,就接受了他能说话的事实,再而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那群人身上。
“不过我舅舅怎么回事儿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么久,还满脸的苦大仇深,这不符合他雷厉风行的个性啊!是抓到赫克力士长棘大兜虫了,还是看到太阳花在对他微笑了,这么反常?”
“我觉得都不是,”元乔的声音有些粗糙嘶哑,和他白净书生般的脸一点不符合,“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凭借常理判断,这两种的可能性都不高……对了,你有没有读过书呢?”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仍旧波澜不惊地看着那拨人,语气也是十分正常,没有一点嘲讽的意思,仿佛就像是到饭点的时候,问人家有没有吃饭,要不要一起吃什么的。
但就是这种平淡的正常,却让只是随口开玩笑的男孩有点哑然了——他着实没想到这人会这么实在。
看着元乔的侧脸,男孩鬼使神差地在内心里也问了自己一句:我读过书的吧?
“当然,读过!”
他眼神锐利,语气硬气,炽热坚定的目光就要把元乔的脸烧出个洞来,仿佛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是个杰出的知识分子。
“嗯,”元乔不知是不是被男孩坚定的意志打动了,终在他感叹号的尾声中偏过头来,藏在红围巾后的下半张脸也徐徐显露,眸光微动道:“那不是很好吗?”
“对吧!”
男孩摸着后脑勺笑出一口大白牙,前不搭后调地哈哈出声:“我家母上大人也说我前途广大,用我祖母的话说就是——脑门大了好当官。”
“但你知道吗,我学医之前的发际线还是很厉害的!因为自己不想当庸医,所以每天晚上悬梁刺股地看书,头发和眼泪一起掉了好多,所幸,掉下来的头发都被我家母上大人收集起来做成了假发片,现在还在我头上夹着呢,不然真的得秃了……”
说着,还不住地扒拉着元乔要给他看脑袋上的假发片,简直熟络到把人家当做了自己多年不见的生死兄弟。
但元乔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早就在男孩叽叽喳喳不停的时候就把头撇了回去,连好不容易从死水般的眼底渗出的波澜之色,也被瞬间抹得一干二净。
依旧不变的,只剩下被男孩拍背拍得不住咳嗽的声音,和说出那句话的无尽懊悔。
“咳……他、他们过来了!”
在男孩热情地取下假发片,就要递到他眼前的时候,元乔用打突击战的速度一指前方,如释重负般暗自泄下一口气。
——他实在不善于应付热情的人。
这下子,男孩才终于和上了封印一样立马闭上嘴,抖抖摘下来的纯天然假发片,重新夹回脑壳上,把注意力转向朝他们靠近的那拨人,还故作严肃地觑起了眼。
然后,他就看见两个面熟的雇佣兵正架着个身材瘦小干瘪的男人往这边走。
雇佣兵们眉头紧皱,面色凝重,而被架着的男人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双腿拖在后面,杂乱的土色头发把脸遮了个大半,直视过去,一张脸上只看得见掐尖的一点点下巴。
瘦弱男身上的棉衣已经破了好几个口子,里面残余的棉絮耷拉在豁口处,星星点点布着快要发褐的红色不明液体,随着寒风的刮拂,其中发散而出的腥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溜进男孩的鼻腔,叫他也不觉皱下眉。
“别乱动!”
左边的雇佣兵似是感觉到些许挣扎,用力攥紧瘦弱男的胳膊,疼痛使得他轻微呜咽了两声,拖曳在后面的腿也绷得更直。
这时男孩才发现,这人的一只脚上已经没有了鞋子,被冻得紫红生疮的脚大有脓肿坏死的潜力,而此刻,这只脚正僵硬地在后面划拉出一道长长的雪痕,中尉,就冷着脸踩在雪痕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瘦弱男的后脑勺,不知在思索什么。
“舅舅!”
男孩在中尉离他还有六、七米远的时候就忙不迭地跑了过去,中途有意无意地和三人组拉开了点距离。
元乔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只是路过垂着头奄奄一息的瘦弱男的时候,步子还是几不可见地停顿了半刻,下半张脸也悄悄躲藏进红围巾中。
而后,垂下眼若无其事地朝中尉处走去。
但是,这点略有异常的举动似是被垂首的瘦弱男捕捉到了。
他一偏脑袋去看元乔,使劲嗅了嗅,而后微微张嘴,发出一连串的奇怪音节,手指关节随着元乔不断离去的步子不受控制般扭曲起来,身体却是僵硬异常,整个人像极了不断颤抖的,浇灌了水泥的木乃伊。
“别……别动!”
两个雇佣兵被他突如其来的怪异举动惊了一下,攥住他胳膊的手劲更大,简直要把胳膊折断了去。
可即使是这样,也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瘦弱男只是暂停了不过几秒,就浑身颤抖得愈加激烈,连被死死禁锢住的胳膊都有了松动之势。
“快、你快用枪横着从后架住他!”
左边那个咬牙切齿地瞥见自己小臂上再次渗出势头不小的血印,便知道昨夜才缝合好的伤口又裂开了,他倒吸口凉气,迫不及待地朝右边那个还在扯着瘦弱男胳膊的叫着,都有些破音。
右边那个见状,旋即拧着眉把瘦弱男的胳膊一扭,在他脱臼的那几秒里,从背后的装枪包中甩出一把新型音流枪,行云流水地从后头死死抵住了瘦弱男,叫他彻底嘶吼出声。
而这时,元乔已经彻底从他们身边离开了。
地上因躁动而掀起的雪纷纷扬扬地拍打在元乔的裤腿上,叫他揣在兜里的手指一颤,里头捏着的玻璃试剂管和指尖相互摩擦,发出细微声响。
但他的步子,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因此而停下来过,不疾不徐。
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着实是把正打算向中尉询问情况的男孩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抱紧中尉的一只胳膊,把视线抛向抬头嘶吼的瘦弱男。
而后,用他二点零的视力看清这人的脸后,突然呼吸一滞。
“这、这什么鬼?!舅舅……这……”
他瞪着眼睛更加用力地箍紧了中尉的胳膊,同时还不忘用空出的手把离自己不过几步远的元乔往后拽了拽:“难、难道终于要物种变异了?我还有受学习的苦的必要吗?还有说真的,我现在学枪还……来得及吗……”
没人回应他,众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不断挣扎嘶吼的瘦弱男身上。
中尉也是沉着脸使劲掰开掐上他胳膊的手,十分冷酷地没给他受惊的大侄子一个安慰的眼神。
朝瘦弱男的方向移近几步,低头睥睨着他挣扎怪异的面容,那个苦大仇深的表情重新回到了中尉的脸上。
“找人单独给他腾出个帐篷,给我捆紧了,你们两个再找两个人,一起给我轮班看住他,别再让他跑出来了,听懂了吗?”这句是和两个雇佣兵说的。
“是,中尉!”
那个腾出手的顾不上伤口,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快速朝帐篷处跑去准备,架着瘦弱男的口头上应和一声,也慢慢朝那里移动。
看着这三人的背影逐渐离开了视线,中尉又稍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朝插着红色小旗子的车看过一眼,而后,也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此地,只留下元乔和中尉手足无措的大侄子在风中萧瑟。
真是,好险。
一切都归于平静后,元乔不由咽着口水。
寒风早已把他身上残余的温暖给抹了个干净,他站在原地呆呆地抬头望天,才发觉自己揣在兜里,握着玻璃试剂管的手心中都是汗。
*
因为中尉的命令,元乔所在的三号帐篷在他回去之前就已经被腾空出来,所有三号帐篷的人都被分配到了其他两个帐篷中。
站在用醒目的红色颜料大大写着“2”的帐门口,元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倒不是因为他是个社恐,讨厌和人交流,而是他不喜欢成为人群的焦点,那会给他带来一种不自在感。
但刚刚的暴动,毫无疑问让所有人,尤其是这些心理状态不甚稳定的落难者们神经紧绷,所以,即使只是掀帘子这种细微的动作,也会被过分关注。
元乔想着,从心底深处叹一口气。
他把被寒风吹散的红围巾往上提,那股自脖颈蔓延开的温暖才叫他终于稍微酝酿出一点勇气来。
他伸出冻得僵白的手,小心掀起帐门的一角,而后深吸一口气侧身蹭了进去,动作细微得像在做什么精细工作,仿佛这样,就能把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
但是,在他站定在帐内之时,带来的丝丝寒气还是将他整个人暴露得一览无遗。
元乔的大半张脸都藏匿在红围巾下,仅有一双没法遮蔽的眼睛低低地看着地面,可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感受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他汇聚而来,原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也在这一秒默契地停下。
不自在。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死人脸的表情,可踹在兜里,握紧玻璃试剂管的手却不觉加重了些力道,自己都要怀疑它会不会就这么被捏碎在兜里了。
“啧,还以为是谁呢,原来又来一个三号帐篷的。”
空气冻结了不过三秒,人群中不知谁发出这一声抱怨。
那一双双带着警觉,与莫名其妙的期望的眼睛这才在这声抱怨中发觉——来人身上除了一条看着挺新的红围巾外,穿着的,是与自己同样的,属于落难者的服饰,与车里那些能决定他们重大命运的人一点关系都扯不上。
见状,前头几个离元乔近的人毫不客气地低骂一声,其余人也兴致缺缺地纷纷撇开目光,又开始窸窸窣窣起来。
他们原本以为,瘦弱男又跑出帐篷,还惹出了开枪这种大事,车里那拨人指定会有什么下一步行动,说不定和自己能不能坐上车离开这里有很大关系,却没想到这都快一个多小时了,人家硬是没有一点动静……
元乔不知道他们想的这些,只是看见聚集于自己身上的焦点溃散得不成样子,松下口气来。
他放开在兜里握得紧紧的玻璃试剂管,随意把人扫过一圈,便发现二号帐篷中虽不至于十分拥挤,但已经是满满当当了。
随意找个角落曲腿坐下,他才饶有安全感地把上半张脸从围巾中稍微显露,细细喘息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那么不惹人注意。
没人会在意他是谁,甚至没人记住刚刚进门的人是谁。
这是元乔最喜欢的状态。
“……不行的,这样下去不行,不行……”
坐在他右边的一个长发女人正抱膝缩作一团。
从元乔进门到刚才为止,她一直僵着张脸低头面地,一声不吭,不论是不是有人进来,不论又发生了什么,她似乎都毫无兴趣,只会一个劲地盯着脚边的一小块纤维发热地毯发呆。
——这也是元乔为什么会选择坐在她旁边的原因。
可此时,这个女人却一反常态地自顾自不知在呢喃些什么,还带着些哭腔,叫元乔想要就这么闷不做声地移开距离。
可下一秒,因为旁边人的拥挤,元乔反而往女人处倒去。
所幸没有和她撞在一起,但胳膊还是不轻不重地碰到了。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元乔本可以无视这意料之外的肢体接触,但嘴却不受控制般抢先一步,“您……没事吧?”
女人许是没料到有人会和她说话,身体显而易见地愣了愣,抽泣声一触即止。
她缓缓抬起被抓挠得杂七杂八的脑袋,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死水般的棕色眼睛朝元乔探来。
而后,瞳孔显而易见地颤动几分。
“是……你?”
这下子,叫元乔懵了。
他一点不记得这个原本长相清秀的女人到底是谁,倒不是因为他的记性有多差,而是他认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人。
“只是我见过你而已……”
许是看出元乔的迷茫,女人有气无力地抹一把已然一塌糊涂的脸,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解释一句:“在很早很早以前,有多早,我已经不记得了……一个监狱一样的地下室,或者是能听到惨叫的屠宰场……”
说到这里,女人身躯突然剧烈一抖,已经顾不上去看一眼元乔脸上的震惊之色,脑袋中那股痉挛之感又开始侵袭每一个脑细胞。
而她,像是害怕被什么人发现一般重新深低下脑袋,缩成一个刺猬,即将从喉管爆发出的声音被紧紧咬在嘴唇之上,只能依稀从鼻腔闷哼出的呻/吟声来判断她有多煎熬。
那不是地下室,也不是屠宰场。
元乔无能为力地垂眸看着她挣扎。
挣扎到似乎渐渐和梵高那副《呐喊》重合,再而和很早很早以前,记忆中更加熟悉的这个男人或那个女人重合。
或许还有孩子?
已经太久了,他实在记不清,只知道那个巨大又扭曲的白色空间满是白炽灯,一群穿着白大褂,拿着会让人尖叫的器具的人紧紧固定着他的脑袋,叫他服从命令。
连眼球,也不允许在命令之外随意乱动。
疼。
元乔搜肠刮肚也凑不出一个词去形容到底有多疼。
只是那种疼不知历经了几个世纪,在被称为海神基地实验室的空间中复苏时,还在继续。
元乔的额头上迅速地浸出些汗,他的会厌软骨似是被什么刺激到一样,强势酝酿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
“呕……唔咳咳咳……”
他使劲捂住嘴,尽可能把干呕的声音消散在口腔之中。
而这,却不再是因为他介意其他人的目光而做出的举动,而是从辨认出中尉开始,下意识的不想引人注意。
元乔在泪眼婆娑中又想起在海神基地无意中看到的中尉的照片。
那是个偷拍的角度,上面明明白白显示着中尉在调查有关基因药的事情。
一定不能让他发现!
握紧从瘦弱男处偶然捡到的基因药,元乔脑海中只有这个想法。
元乔不知道瘦弱男从哪里得来的这种风口很紧的药,只是如果被中尉发现,这群落难者中有人和他调查的事情有关的话,那么自己手上的东西无疑是个定时炸弹。
他身份特殊,不想被卷入麻烦的漩涡之中,如果可以的话,只想和普通人一样躲在暗处默默喘息度过余生。
所以,为了让自己能够安然藏在灯影下,他得在瘦弱男被中尉查个彻底之前,把这东西好好处理干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