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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人间熔炉(一) ...

  •   紧闭双眼的那几秒黑暗中,林晴疏以为濒死恐惧能带来一些美好过往的闪回,可惜只有脑海中的一片雪白,就连怨恨也无暇现身。

      但预料中的疼痛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萦绕耳畔的打斗声和哀嚎一片。

      她悄悄睁开眼,看见孟楚景一人与一群精壮守卫搏斗,身法灵活,出手狠厉,似疾风刮过,于他轻飘,于旁人却是席卷而来的毁灭本身。

      看不出来,这么能打。晴疏一时晃了神,在心底给出由衷的夸赞,待清醒过来后,飞速抽身退出打斗现场。

      三十六计走为上,没必要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搭上自己。
      而且自己就算加入混战,也只能够拿到当人质的戏份。
      她觉得孟楚景一个人可以应付,如果应付不了……
      那至少自己还活着,可以指证凶手,可以给他烧纸——总比两个都殉了身要强。

      就在她为自己的逃兵行为找到一箩筐理由后,墙那边平息了下来,紧接着是孟楚景的声音:“没事了,进来吧。”

      带着惭愧,这次她二话没说便从墙洞钻了进去。

      “唉,云公子借我的衣服都弄脏了,这些人真是……”
      林晴疏拍打衣服,余光瞥着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守卫,不知说些什么,努力找寻话题,半晌,极小声道:“那个,多谢……还有,我刚出去是不想添乱,不是抛弃你哦。”

      “没事,就算你是要自己逃命也没关系,”孟楚景随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反正这世道,大家都各活各的,没必要为了非亲非故的人冒险……”

      见晴疏脸色似日薄西山渐渐黯淡,头似蔫瓜般低垂,他尝试安慰道:“我是靠打斗吃饭的人,这种场面见多了,像你这样就差把‘人质’刻在脸上的人,来帮忙的话反而会……”

      他瞥了眼对方愈发萎靡的神容,生生咽下了后面的话,又企图安慰道:“看来你还不算笨,起码会自保,不至于帮倒忙。这次是我的疏忽,要是刚才让你先进来,就要出大事了。”

      林晴疏听闻这似褒似贬的话倒也没作反应,只是怔怔看着孟楚景的侧脸,不由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他活得如此通透而悲观,知晓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脆弱,却还是救了自己,甚至可能已经是第二次了。

      看似冷漠却不薄情,分明善意却要装得满不在乎,言辞狠厉却又似乎能读懂别人的心,这样的人,就算不是大善人,应该也不会是坏人……

      晴疏狠狠晃了晃脑袋,逼迫自己清醒一点。
      会产生这样的念头,难道是自己离开勾心斗角的职场太久,又开始对人类的感情有所期待了吗?
      算了算时间,也有七年过去了,好像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都应该被冲淡了……

      只是,那不是一块随意可消的乌青,而是一道无法抹去的疤痕。有那惨痛的教训在前,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对她而言,这些人不能是朋友,顶多能算帮助自己恢复贵族身份的同事。
      同事之间,点到为止,只要不投入感情与希望,便不会有失望和痛苦……

      “你在想什么?”孟楚景伸手在晴疏眼前晃了晃,“吓傻了?”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为了显得自己有点利用价值,林晴疏嘴硬道:“怎么可能?我曾经也是雄鹰般的女人……”

      “太好了,”孟楚景及时打断了她的自我捧杀,“现在情况好像有点不妙,也不知是江映雪出了事,还是整件事自始至终就是个圈套。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要在这群守卫被发现之前结束调查,必须分头行动。我往左边走,你往右边走,就按照白天商量的计划行事,有问题联系我。”

      没等晴疏问出“怎么联系”,那个长发飘逸、面容清冷、衣着高雅有品位的男子,手中出现了一个老派的对讲机,并朝她丢了出来。

      一个对讲机……

      望着孟楚景小跑着潜入楼中的背影,林晴疏站在夏夜的晚风中独自凌乱,对讲机里传来那熟悉的男低音:“滋滋……已经给你打开了……滋……你对着它说话我就能听见……”

      她抬头仰望那悠悠的天,心中的泪似流星般滚滚落下,嘴角却不受控地咧开。

      原来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真的会笑。

      夜晚的花月楼似个巨大的熔炉,烛影摇红,金芒曳曳,匀染了白日里色彩纷繁的琉璃瓦,消融了数丈幽暗与习习微风。

      楼外行人所见,是其被火光笼罩的躯壳,至于里头那些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混着绮罗锦绣、击节云篦、歌舞升平,化作喧腾的燃料本身。

      云晰就纵情于这一片热烈之中,肤色皎若云间月,抹额上宝石耀耀,却不及笑靥明媚。

      花月楼里,王公贵胄遍地,貌美的男子却实在罕见。

      不过,单凭容貌是无法吸引到此处伎人们的心的。
      空有一张皮囊的客人,是命运赠予伎人的恶毒诅咒,除了被冲昏了头脑的和早已攒够了身家的花楼姑娘外,无人愿意靠近。

      与布衣少年郎坠入爱河的后果,这儿的女子无人不知,可总有那么一小撮想要扑火的飞蛾,因陷入某种对爱情的狂热奋不顾身。
      而对她们那些凄惨结局,知情者都默契地选择了三缄其口。

      不过,此时云晰身边倒是围了不少飞蛾——而吸引她们的光,自然来自云晰身上所佩戴的那些绝无仅有的彩色宝石。

      檀香绕梁的雅间里,一个容貌娇艳的女子看了眼骰盅内部,然后飞快盖上,眼睛直勾勾盯着云晰,一脸魅惑:“骰子点数是六点,公子信不信?”

      “不信。”云晰温润如常,只是比起在释忧馆时的模样,多了几分无论如何掩饰也遮不住的漠然。

      骰盅打开,里边的骰子三点朝上。

      “唉,真是瞒不过公子的眼睛。”绯宁故作失落,自罚了一杯酒。
      用自己的弱势来成全客人的面子,乃是风月场女子的惯用伎俩,这场宴席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实在无法评判。

      “你输了,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云晰将装满竹签的签筒推到了绯宁面前。

      浅浅的笑容挂在云晰脸上,却狠狠刺痛了彦殊的眼睛。
      他拽着云晰那华服的阔袖,想把对方拽到身边,却发现那袖子的长度已超越自己手臂能伸展的距离,只好极力压制心中不满,凑近云晰低语:“说好的依计行事呢?你在搞什么?”

      所谓的计划,便是云晰与彦殊在花月楼大厅呆着,偷听客人们的交谈,观察有无可疑之处,而孟楚景和林晴疏潜入楼上雅间,侦察探听。

      这是符合彦殊心意的分配——只需坐着旁听,顺带监视云晰即可。但现在云晰却打乱了一切,不但要了个楼上的雅间,甚至还让人喊来了花月楼最张扬的姑娘绯宁。
      一群人在房间内吵吵嚷嚷、喝酒作乐,玩得不亦乐乎,却把彦殊折腾得头疼。

      云晰见他那副跟自己死去小雏菊一般的萎靡之态,心中总算是平衡了些。

      云晰这么做的逻辑很简单:外边大堂只有男人们在吹牛,就算提及花月楼女子的事,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添油加醋一番后作为酒后桌上的谈资,与其如此,自己何不直接从信息源头着手,和花月楼的姑娘们交谈呢?

      不过,云晰知道无论如何解释,对方也无法接受,因为彦殊在意的根本不是改变计划的理由,而是这令他厌恶的热闹场面,便干脆不要脸地胡诌道:“像我这么惹眼的人物,是无法当个偷听消息的潜伏者的。”

      说罢,他便任由彦殊一脸吃了苍蝇般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抬头满脸明媚对绯宁道:“姑娘选什么?”

      “真心话。云公子想听什么?”绯宁笑得连眼尾都高高翘起,热情无可指摘。

      其实对她而言,或许大冒险才是亲近面前猎物的最好方式,只可惜,在目睹第一位姐妹抽到了“离开房间,打一下遇见的第一个人,并且不要再回来”以后,便放弃了这念头。

      这一切都在云晰计划之中,因此当绯宁如他所愿做出“真心话”的选择后,他便将早已备好的问题脱口而出:“绯宁姑娘可曾担心,有朝一日,自己,又或是这花月楼中的众人,或许会在大牢中度过余生吗?”

      绯宁的脸僵了僵,原本轻搭着酒杯的手指不由收紧,像是攥住点什么才能稍稍定心。
      思索片刻,她嘴角扯出一点不和谐的笑,倒像是咬牙切齿,道:“云公子这是哪的话?绯宁虽是乐籍,可不偷不抢,又怎会闲来无事担忧这些?”

      “可前日里,我从映雪那儿听了些传闻……”云晰看着绯宁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不紧不慢整理起了披散的长发,“说是,怜影坠楼那日,见到了你在那间屋里慌乱失措的身影。”

      他在映雪所述的故事框架上,又信口胡诌了些,而绯宁也不出所料被激怒,上了他的钩。

      “她含血喷人!”绯宁两片娇艳欲滴的唇偏生刻薄之言,“分明是她江映雪,故作楚楚可怜之态,却夺了我的贵客,也夺了我的花魁头衔。她才是怜影之死的最大受益者!”

      “贵客?”云晰敏锐捕捉到了关键之处。

      “那分明是我的贵客,与我山盟海誓,说要为我赎身,可却叫怜影那狐媚子勾了去。”说话间,绯宁那张扬的面孔上竟现出些伤楚,却好像只是失去某个小物件的惋惜,“她有了花魁的头衔,却还要来夺走我这来之不易的机缘,会有此般下场也算是她的报应,是苍天有眼,归还了原应属于我的东西。”

      说到解恨处,绯宁唇角掀起海潮般的狞笑,却又很快消散,一双美目流露出怨毒之色:“可江映雪那小蹄子居然半道杀出,花枝招展跳了支妖舞,就夺走了原属于我的花魁之位。她曾经那样一副低眉顺目、生怕被客人瞧见的怯懦样子,跟个葫芦一样,还真是让我小瞧了她肚里装的那些花样,这才大意失了荆州。说起来,也是我命苦……”

      绯宁痛陈到这儿,竟作势抽泣起来。

      这一套,云晰七岁时便见识过了——在自家阿姨日日追更的狗血肥皂剧里头。不过看在对方给了重要情报的份上,他倒是爽利地从袖中取出一对蓝宝石耳坠,推到绯宁面前道:“许是上天垂怜于你,才设置诸多曲折,否则,怎能叫我遇上你呢?”

      一时之间,屋内所有旁观者的目光都凝于那对镶钻蓝宝石耳坠的璀璨华丽上。

      至于绯宁和彦殊,前者震撼中带着娇羞,脉脉含情的眼神随云晰的面容游走,而后者,则因那牵丝的对视以及同伴方才那激起人一身鸡皮的言论,感到一阵反胃,讥讽道:“云公子还真是大手笔,好兴致啊,为博红颜一笑,不惜投下血本。”

      云晰轻拍彦殊肩膀,以富二代特有的风轻云淡低声道:“消消气,血压升高对大脑不好。再说了,我随便从这儿捡个花瓶带回去都能当古董,卖出个天价,自家挖矿、自家设计的珠宝首饰算什么?”

      旁边一小娘子见这宝石熠熠,羡慕得紧,又见彦殊对云晰如此不客气还能得云晰安抚,估摸或许他也有着不菲身家,打量着自己也能往上攀一攀,便问道:“那彦公子可有想见她笑的心上人?”

      彦殊想刀云晰的眼神根本收不住,就这么死盯着他,麻木地回应:“自然是有的。”

      屋内气氛瞬间变得微妙,众人的目光在彦、云二人身上来回穿梭,随着时间流逝,几欲缠成蛛网。

      云晰头皮一阵发麻,心下暗道不好,忙摇手否认,却好似欲盖弥彰般引来愈发狐疑的打量。

      还没等他组织好辩白的语言,外头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如天雷乍现,倒是替他解了围。

      屋里人循着声音源头看去,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只有云晰看得真切,在某扇窗户后头、从狭小缝隙中隐隐浮现的,那张可怖嘴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人间熔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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