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振河山》微光晒不黑

4、刁蛮

　　雪落一夜，终是停了。天还未大亮，府里的下人已经开始忙活起来。

　　昨日来的宾客多，送的礼也不少，思洛一早就安排人将东西分门别类放好在库房。对照着礼品单，她发现里面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个精美的鎏金珐琅盒子，上面所刻花纹栩栩如生，是姜玥瑶钟爱的梅花。

　　思洛摇晃了一下盒子，又打开来看，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想必是记账先生漏了。

　　确认东西没有问题后，思洛吩咐人将东西收好。

　　外面忙忙碌碌，唯有婚房周围寂静无声，连在别处枝头叫得正欢的麻雀都不见踪影，似是怕扰了房里的人休息。

　　马嬷嬷在寝殿外四处张望着，确定无人，便鬼鬼祟祟地将门打开了一点缝隙，生怕发出太大声响，一双眼睛朝屋内望去。

　　屋内烛火尽灭，窗户处透过些许光亮，除此之外，漆黑一片。

　　马嬷嬷见公主还在休息，松了一口气，又将房门打开了些，好让自己有些发福的身体能从中进去。

　　进入房间，空气中熏香的味道格外明显，马嬷嬷皱了皱眉，刚要抬腿向床榻处走去，肩头却被人猛地一拍，险些叫出声来。

　　“嬷嬷？”

　　听到熟悉的声音，马嬷嬷回过头来。房间太黑，但透过模糊的轮廓，她也能判断出来人。不过顾忌着床上的人醒来，也没说话。

　　宁柳似是知道她的忧虑，又开口道：“嬷嬷放心，我给公主下了点定神香，公主现下睡得很安稳。”

　　马嬷嬷一听这话，放下心来，说道：“怎么烧得是这个，不是让你点黄粱香吗？”语气中带了些质问，似是恼怒宁柳没有听话，声音也不自觉大了些。

　　焚黄粱香，可入美梦，但消耗精气神，美梦之后回到现实，尽留疲惫，闻之还易上瘾。

　　宁柳神色一冷，状似好心提醒道，“嬷嬷还是小声点为妙，定神香只能让人睡得安稳，并不会让人对外界全无感知。”

　　声音依旧温柔，嗓音低沉，马嬷嬷却感觉背后有冷风吹过，身体发凉。

　　宁柳继续小声说道：“嬷嬷不用担心，昨夜已经给公主点了黄粱香，只是香烧得快，半夜就烧没了，我怕公主醒来，便换了别的香。”

　　马嬷嬷闻之松了一口气，接受了宁柳的这个说法，毕竟她也不清楚黄粱香究竟能烧多久，想着心中又不免暗暗得意起来。

　　她就知道宁柳这个冒牌货，怎么敢违背主家的话，刚才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便道：“你做得不错，我会同夫人禀报的。”又看了眼床榻，“等会儿把这香灭了，免得待会老爷和夫人来了，公主还未起。”

　　宁柳低声应着。

　　马嬷嬷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马嬷嬷走后没多久，床榻处就传来一声“宁柳。”

　　宁柳听到姜玥瑶的声音，便走到床边，她的夜视能力极好，所以能看见此时的姜玥瑶还是闭着眼的，于是跪在旁边轻声问道：“公主您醒了？”

　　姜玥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宁柳见人还迷糊着，说道：“抱歉公主，是奴婢吵醒您了。”

　　“不是你的错，那个嬷嬷一推开房门，我就醒了。”
　　姜玥瑶眼睛没有完全睁开，眯着眼看跪在床边的一团黑影反驳道。

　　宁柳心中担忧，定神香对公主的作用越来越小了。

　　“那公主您还要再睡一会吗？”

　　姜玥瑶微微颔首，又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嘴里嘟囔，“宁柳，你也再去睡会儿。”

　　昨夜宁柳其实根本就没有在床榻上睡，穆巫嘉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枕头罢了。

　　姜玥瑶觉得同为女子睡在一处，也没什么不妥。宁柳却以尊卑为由拒绝了，姜玥瑶拧不过她，便只能由她去了。

　　宁柳听着姜玥瑶关心的话，心中微暖，嘴里应着，“那我再给公主添些香。”

　　*

　　等姜玥瑶再次醒来，已经快至晌午。

　　在此期间，宫里来了一拨人，带着赏赐的东西，宁柳将人安排在后院等待。

　　安国公夫妇也已到府上等了许久，几次差人去问，却都是公主快起了的答复。

　　想甩袖离去，又顾忌着宫里的人也在。想质问宁柳，但宁柳身边一直跟着公主府的人，也不好明说。夫妇俩只能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

　　姜玥瑶洗漱完后，先去见了宫里的人。见到是皇后身边的翠玉姑姑，有些沮丧，耷拉着脸。

　　翠玉向姜玥瑶问安后，指了指一旁摆得满满当当的礼物。
　　“这些都是皇后和其他嫔妃娘娘给殿下您的新婚贺礼。”看着蔫蔫的姜玥瑶，又道：“陛下也安排了御厨过来，饭菜已经做好，只等公主吩咐传膳。”

　　姜玥瑶眼睛一亮，嘴里却嘟囔着，“又不是没吃过，还特意派人过来做什么。”虽是抱怨的话，语气里却带着喜悦。

　　“赏。”

　　翠玉得了赏，笑着说道：“殿下，皇后娘娘说明日请您带着驸马一同进宫。”

　　姜玥瑶知道皇兄不生气了后，心情甚好，眉眼带着笑意道：“本宫知道了。”

　　等送走翠玉一行人后，姜玥瑶才和宁柳不紧不慢地走到前厅。

　　安国公夫妇看到姗姗来迟的二人，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对姜玥瑶行礼。

　　安国公穆安剜了宁柳一眼，又对着姜玥瑶冷嗤一声，道：“公主真是好大的架子，让公婆在此久侯坐冷板凳，也不怕人说失了礼数。”

　　姜玥瑶心中翻了个白眼，本宫要是懂礼，也不至于被京城的人在背地里嘲笑了。

　　于是姜玥瑶斥责道：“安国公这是说得什么话，本宫是君，你是臣，轮得到你来指责本宫！”

　　听到这话，穆安气得胡子都要吹起来了。要不是为了业儿的前途，他是断断不会让自己儿子娶一个这样不知礼数的刁蛮公主的。

　　见气氛有些焦灼，安国公夫人杨柔出面打圆场，“公主，你公公他只是坐得太久，身体有些不适，不是有意冒犯公主的。”

　　姜玥瑶却是不依不饶，“等不了，就别等，也不是本宫要你们等的……”姜玥瑶还要继续说下去，却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扯，偏过头去看是宁柳，语气顿时变得十分温柔，“文业，怎么了。”

　　宁柳面色有些为难地说道，“殿下，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还望公主可以看在我的份上，饶过他们这次无礼之举。”

　　杨柔本来听着宁柳前面的话，还觉得这人也算是有点用，结果听到后面半句，差点维持不住嘴角的笑。

　　姜玥瑶向来很听驸马的话，所以听到这番话后，拍了拍宁柳的手，笑脸盈盈。

　　“好，都听驸马的。”

　　安国公夫妇看着这一幕，神情有些复杂。公主这么依赖他们儿子自然很好，可是，可是，这又不是真的。

　　二人对视一眼。

　　一定要尽快把业儿找回来。

　　姜玥瑶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二人的眼神，为了表达自己的态度，倒了满满的两杯茶，然后拿起一个杯子先递给了穆安。
　　“请公公饮茶。”
　　语气比刚才倒是恭敬了不少，但是动作却没有半分尊重，站得笔直。

　　穆安不接。

　　姜玥瑶拿着杯子，语气无辜，“公公怎么不喝呀，莫不是还在生气？”

　　穆安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杨柔拉住，看着她摇了摇头，思索片刻，还是接过了姜玥瑶敬的茶。

　　二人本来就喝了很多水，府里的下人又一直在说公主马上就来，所以一直忍着尿意。刚才没感觉什么，这一杯茶下去，二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姜玥瑶却自顾自地说道：“想来二老也饿了，不如留下来一同用膳。皇兄之前赐了本宫一坛“怜春醉”，最是适合这样晴朗的冬日喝了，二老今日一定要多喝几杯尝尝。”

　　听到这话，穆安嘴角一抽，站起身来连忙道：“多谢公主好意，臣还有要务要处理，就不同公主一起了。”
　　然后又对着宁柳道：“业儿，你要好好对公主，不可仗着公主对你好，就失了礼数。”

　　宁柳知道穆安这是在敲打自己，低着头道，“儿子知道了。”

　　得了宁柳的保证，穆安搀着杨柔，向二人告辞，匆匆忙忙地走了。

　　看着二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姜玥瑶觉得有意思，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又敛去笑意，吩咐道：“传膳吧。”

　　趁着布菜的功夫，姜玥瑶问思洛，“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思洛回道：“身体还有些虚弱，修启大人说好好养着，当无大碍。”

　　姜玥瑶点点头，“等用完膳，本宫去看看她们。”

　　*

　　京城之人皆知乐平长公主姜玥瑶不喜琴棋书画，但喜摆弄花草。因此公主府后院的花园里种满了奇花异草，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也仍有一大片花开得正艳。
　　花园里有一间屋子，名唤“留春阁”，姜玥瑶闲来无事就喜欢到里面住上一段时间。

　　姜玥瑶摆弄了几下阁内的几件物品，书架就从中分开，一道暗门显露出来。

　　姜玥瑶进入暗门，让思洛在外面候着。

　　门内是一条逼耸的狭长过道，木制墙壁上挂着夜明珠照亮，道路的尽头又分了几道门，姜玥瑶选择其中一个门进去后，又走了一段路，才见着一个屋子。

　　推开门，能瞧见，房间正中央的床上躺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床头处有一中年妇女闭眼侧坐，手搭在孩子肚子上面的被褥处，似是刚才在哄孩子睡觉。

　　姜玥瑶见状，轻轻唤了一声，“刘娘子。”

　　刘清心本就睡得浅，听到有人唤她，猛地睁开眼来，看向声音来源，见是姜玥瑶，松了一口气。

　　姜玥瑶见她醒来，便走到外面等着她。

　　刘清心看了眼躺着的女儿，轻轻起身，掖了掖被子，才走出去。

　　“民妇见过公主殿下，殿下金安。”刘清心关上门后，向姜玥瑶请安。

　　姜玥瑶喊她起来，“本宫今日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你准备准备，后日本宫带你见你想见之人。”

　　“真的？我能去见穆将军了？”刘清心语气激动，猛地咳嗽了起来。

　　姜玥瑶看刘清心这副模样，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放心，本宫不骗人，你风寒未好，把身体养好才是要紧。”

　　刘清心喝了水后感觉缓了过来，看着手里的杯子，然后突然跪了下来。

　　“对不起，公主。”

　　姜玥瑶一愣，然后就要把她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公主于我母女二人有救命之恩，民妇却不能给公主想要的东西，实在是有愧于公主！”刘清心不愿起来，低着头道。

　　如果不是公主，她和女儿恐怕就要冻死在京城这寒冬腊月里。

　　姜玥瑶知道刘清心在想什么。

　　刘清心若是能直接把东西给她，有些事她自然能好办些。如今这种情况，虽然与穆巫嘉搭上线的时间早了些，但左右她也同穆巫嘉达成了交易。
　　那么刘清心手里的东西能不能直接给她，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姜玥瑶使了点力，将她拉起来，轻叹一声，宽慰道：“刘娘子也是忠人之托，本宫又怎会责怪于你。”

　　思洛本来安安分分地守在房内候着姜玥瑶，但自刚刚收到一封信后，神色就变得有些着急，在屋内不停踱步。所以一见到姜玥瑶出来，就赶紧迎了上去。

　　“何事？”姜玥瑶看着一脸担忧的思洛问道。

　　“公主不好了，昨日押送穆将军回去的那两个刑部官员…”
　　说话的时候，思洛偷偷打量着姜玥瑶的神情，见姜玥瑶整理裘衣的手一顿，心中一紧，缓缓吐出最后两个字——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