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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人相见不相识 ...


  •   这一会的功夫,宁柳已经把姜玥瑶头上的饰品拆干净了,拿起木梳一下下地梳着。

      姜玥瑶却突然转过头来,灿然一笑。她容貌本就生得昳丽,这一笑更是让人瞧得心神荡漾。

      “宁柳,我问你,本公主在外人眼中是个什么形象?”

      宁柳有些恍了神,手里梳头发的动作都顿住了。猛然听到姜玥瑶这个问题,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

      姜玥瑶见她不说话,便自问自答道: “大概是...没什么脑子,无法无天,贪恋美色,然后还有深爱驸马,非他不嫁...”

      宁柳看着姜玥瑶越数越来劲,忍不住打断道:“公主别再这样说自己了,您才不是他们说得那样。”

      “可是安国公是这样认为的,”姜玥瑶说道。

      虽然赐婚的旨意是皇帝下的,但安国公府要是真不愿意,也是能想法子拒了这婚事。
      无非就是觉得既然姜玥瑶如此钟情他们儿子,倒不如利用一番。

      姜玥瑶回过头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语气突然变得平淡,似是在自言自语:“一个没什么脑子,还对他们儿子死心塌地的公主,实在是太好糊弄了。”

      宁柳感受到姜玥瑶变了的情绪,于是换了个话题。
      “那我们还要派人去找穆公子吗?”

      姜玥瑶面色不虞,把玩着手里的饰品,漫不经心地说道:“收一部分人回来吧,眼下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反正有比我们着急的人,毕竟本宫就算再好骗,刀一直悬在脖子上的感觉也不好受啊。”

      天色渐暗,烛影摇曳。

      姜玥瑶已经换上了常服,但等得太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们是不是说得太久了些。”

      宁柳看了眼姜玥瑶的神情,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那奴婢去看看?”

      “你是驸马,就别出去了。”
      姜玥瑶摇头,然后指着屏风后面的床榻道:“你先去床上睡着吧。”

      宁柳微微愣住,刚想拒绝,但对上姜玥瑶那副不容置疑的神情,一下子哑了声,走到屏风后面去。

      屋外的积雪大概是很深了,行走其间,不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传到耳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楚,而后又是踩在木板上的“咚咚”声,最后停在了房门前。

      “殿下,姜汤端来了。”

      思洛推开房门,见宁柳不在也没多问,将碗放到桌子上的同时,微微低头对着姜玥瑶轻声道:“殿下,穆将军已在门口了。”

      姜玥瑶“嗯”了一声,问道:“他有什么反应?”

      “据风乙说,穆将军似乎知道有账本一事,还不让他往外说。”

      姜玥瑶沉思,手无意识拿起汤勺,也不喝,就这么搅动着,又问到其他事,“都安排好了?”

      思洛点头,“按照您的吩咐,穆将军和李大人碰面聊天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姜玥瑶舀了一勺姜汤咽下,感觉喉咙里火辣辣的,于是干脆一口闷了,擦了擦嘴,又道:“看守穆巫嘉的那两个刑部官员呢?”

      “给了些银子,我同他们说,驸马高兴想留穆将军多说一会儿话,让他们先去买点酒喝。”

      “嗯,那你先退下吧。”

      思洛有些担忧地看着姜玥瑶,“殿下,您真的要亲自同穆将军谈话吗?要是他把今日的事说出去,殿下您……”

      姜玥瑶打断她,“放心,我心里有数。”摆了摆手,示意思洛赶紧出去。

      思洛见此,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能先行退下。

      穆巫嘉躲在门口的梅树下,任雪飘在自己的身上。
      他穿得单薄,手指已经冻红发痛,但远比不上心里的痛。纵然一路过来,他已经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但看到府内处处挂着的红绸,贴着的“囍”字,仍是觉得难受。

      姜玥瑶的婚事是在他入狱后不久就定下的。

      婚期已定,聘礼已下,他心爱的姑娘终究嫁做他人为妇。

      但也不曾想会收到特恩赐他去观礼的旨意。

      圣旨大致意思是,新驸马穆文业念着与堂弟的情意,特向皇帝请旨,希望在新婚时他能来观礼,得到他的祝福。
      旁人不明白,穆巫嘉却清楚他和这个堂弟的关系不好,甚至谈得上很差。所以,穆巫嘉认为这是穆文业为了恶心自己,故意想出的损招。

      明为希望得到祝福,实则借机嘲讽自己。

      但接过圣旨的那一刻,穆巫嘉内心除了酸楚,竟还有些怯喜。
      至少还能去看她一眼,至少他是真心祝她幸福的。

      虽然最终他还是没能去观礼现场,但……

      穆巫嘉神色复杂地看着屋内。原本他该离开了,可是今日所发生之事,直觉告诉他与她有关。

      屋内的姜玥瑶等了许久,久到她以为穆巫嘉是不是不来了。

      门终于被打开了。

      这一次风雪带来的是梅花的香气。

      姜玥瑶一只手撑着脑袋,神色慵懒地看着进来的人,似是醉了。

      寒冬腊月,男人只穿了件单薄的破烂棉衣。说是棉衣,那些破洞处外翻出来的内里,看着更像是纸。因为没打伞,半披的发上粘满了雪屑。待在牢中的一个多月,神色看起来疲惫了不少,但这些都没法掩盖男人那一身的煞气。
      那是只有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才会有的,与常人格格不入的气质。

      姜玥瑶莫名想到这位将军在坊市里的一些传闻。

      据说镇西大将军穆巫嘉乃擎羊星降世,其有一枪名为破魂。当年西边句容来犯时,穆巫嘉凭借一杆枪,绝处逢生,战胜来敌。
      但后又有传闻:当年穆巫嘉为了泄愤,在句容已经投降的情况下,还是屠尽了边镇的居民。消息传回来后,震惊朝野。

      从此,将军年少成名,世人对其评价却褒贬不一。
      有人称其为战神,但也有更多人说他是煞星,杀气太重。文人斥其罔顾人命之举,京城之人唯恐避之不嫌。

      穆巫嘉也因此鲜少回京城,除非应召,也就只有每年父母的忌日赶回来祭拜一番,又匆匆离去。

      但姜玥瑶有些奇怪的是,那种生人勿近的不适感似乎只停留了一会儿。现在的穆巫嘉给人的感觉同寻常年纪的少年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若真要找个什么词来形容,姜玥瑶竟想到了“温柔”二字。

      她莫非也醉了?

      姜玥瑶打量完穆巫嘉的同时,穆巫嘉也在看着姜玥瑶。他有些庆幸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比儿时长得更好看了,面若芙蓉,眉眼精致。但是为什么明明是新婚之夜,她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不高兴呢?

      想到这,穆巫嘉下意识往床榻处看去,隔着屏风,也能看到床上隆起的一个人形。

      心骤然一凉。

      姜玥瑶注意到穆巫嘉的目光看向了床的方向,便敛去那副慵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像是要看清楚来人,然后又故作惊讶地喊道:“你,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本公主的婚房。”

      穆巫嘉回过神来,看着一脸吃惊的姜玥瑶,心里有些难过。
      她果然不记得我了。
      但很快定了定心神,恭恭敬敬地朝着姜玥瑶行了个礼,“微臣名唤穆巫嘉。”

      姜玥瑶一愣,嘴里念叨着“穆巫嘉?”似乎在回想这个名字。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惊呼,“你是,你是穆郎的弟弟!”转而又冷静下来,“就算如此,那也不能到本宫和驸马的婚房里来,成何体统!”

      穆巫嘉面对指责,神色淡定地反问道:“不是公主要微臣前来的吗?”
      他在赌,赌今日一切是姜玥瑶所为。但私心来说,他宁愿这一切她是真的不知情。

      听到这话的姜玥瑶,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道:“你胡说八道。”

      穆巫嘉却仿佛感受不到姜玥瑶的怒气,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离得近了,穆巫嘉身上染上的梅香闻得更清楚了。

      穆巫嘉最后停在了圆桌的另一头,盯着姜玥瑶的眼睛,问道:“公主可知道贪墨军饷一案?”

      姜玥瑶又坐了回去,不去看穆巫嘉的眼睛,说道:“要是本宫记得没错的话,穆将军就是因为此事才下了大狱吧?怎么...”她故意顿了顿,“穆将军是想托本宫向皇帝求情赦免吗?”

      穆巫嘉回道:“微臣不敢。只是,难道不是公主放下诱饵约我想见吗?”

      穆巫嘉到了公主府后,并没有被带去观礼,而是被人带到了后院的一个破旧房子里,待了许久也没有人来找他。好不容易等来了人,那人开口所谈之事,却是军饷一案。

      姜玥瑶望着穆巫嘉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哼一声,嘴角扬起笑意,完全没有刚才那副紧张的模样,示意穆巫嘉坐下。

      “将军果真没有让我失望。”

      穆巫嘉闻言却是将手攥得更紧。

      真的与她有关。

      于是,穆巫嘉缓了缓才道:“我来公主府是今日才下的旨意,况且若不是有公主吩咐,此人怎会敢胆大到约我在公主府见面。”

      姜玥瑶问:“若是驸马所为呢?毕竟是他向皇兄求的恩点?”

      穆巫嘉摇头,“他不会……”
      穆巫嘉刚想说他与我交恶,他巴不得我死在大牢里。但看着笑脸盈盈的姜玥瑶,又哑了声,毕竟是她的夫君。
      于是顿了顿,只是道:“他不会多管闲事。”

      姜玥瑶看他神色有异,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问道:“那么,将军对风乙所言有何看法?”

      风乙就是穆巫嘉后院所见之人。

      穆巫嘉回想了一下那人说的话,然后道:“他说军饷贪污一事牵扯到京城里的某位高官,这倒是很好猜。但是他说他手里有本账簿,而那本账簿能够证明贪污的人是户部郎中左凡。”

      姜玥瑶微微一愣,看着穆巫嘉,冷笑道:“户部郎中?他是这么和你说的?”

      穆巫嘉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确实如此。公主,可是有何问题?”

      姜玥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状似随意地问道:“那将军你,信了?”

      “不太信。一个户部郎中是如何瞒过头上的尚书和侍郎,贪了这么大一笔银两的。就算户部尚书李峰云不怎么管事,其他人也不该都是酒囊饭袋。”

      “想不到穆将军不常在京都,对京中之事倒也了解不少。”
      这话就差直接说,穆将军虽然戍守边塞,却也在京城里安插了不少眼线。

      穆巫嘉听出来姜玥瑶话里的威胁,但也只是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语气无奈。
      “京城里的瞎子很多,有的是真瞎还有的装瞎,但微臣是守边疆的武将,不想也不能做个瞎子。”

      姜玥瑶听着这番话,说道:“听上去,穆将军对京城里的官员很不满?”

      “将士们在外出生入死,文官动动嘴皮子,乱改几笔账,就可以让那些流血卖命的士兵成了笑话。他们护着大家,却得不到该有的待遇,自己的家也没了。”
      “军饷贪墨一案,臣知道是京城中有人要害我。不过若是借着这事,能理一理那些烂账,倒也是值。”

      姜玥瑶怔愣片刻,神色不明地说了句:“将军倒是想得开。”

      理智告诉穆巫嘉他不能再说了,刚才的每一句话若是姜玥瑶想追究,都是大不敬之罪。
      可是他想说,从前数年,他没机会说,今夜难得姜玥瑶能听他说。

      “公主殿下,一墙之隔,隔得不仅是战争和安宁,还有苦难和奢迷。”
      穆巫嘉剑眉微蹙,语气沉重,“若是想不开,这堵墙便要塌了。”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火盆里的火跳跃着,发出“噼啪”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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