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两个女儿一个去京城一个去别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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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渐隐，酉时刚过，津州盐商苏家大门口的两个大红灯笼就被点亮了。
堂屋内，左下首的楠木椅上，靠坐着一位妇人，擒着蓝色软绸的帕子不停地抹着眼角，呜呜咽咽，哭得坐在上首的老爷心烦意乱，摔了手里的茶碗。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我还没死呢！现在不是在想办法吗？”冬月里的天气，苏明理只披了一件薄绸短褂，眉头紧锁。
再有一个多月便是元旦了，苏家的盐引，长引一年的期限就到了。世人道“年关难过”，每年到这个时候，苏夫人都会将上下打点的银两早早就备齐了。今年上京的节礼还没送出，苏家少爷苏天，从京城连夜赶回津州，告知苏明理，丁孝义死了！京城的天要变！
“你舅父到底是怎么说的？”苏明理看着坐也没个坐相的儿子，不放心地问道。
“哎呀！爹！你都问了多少遍了？我舅父就让我回来通知您一声，丁大帅死了，今年的节礼要重新准备，等能送了，他再通知咱们！”
“那盐引呢？”一向老成持重的苏明理，言语间甚是焦躁。
“我舅父好像说，新上任的廖大帅要重新签发盐引。”
苏明理只觉得眼前一黑，手撑在额上，身体晃了晃，听见妇人的哭声只觉头痛难忍，抓起茶碗掼在地上，妇人终于收了声。
“你这是冲谁发的气？冲我？还是冲我兄长？冲我们唐家耍什么威风？这么多年，若不是我兄长在京城商会左右打点，苏家的盐引能连着签了十多年？苏家有今天，还不是靠着我的娘家！一年的盐引没签成，你就敢轻贱我！当着我的面摔盆砸碗？”苏夫人唐虹未出阁时就是出了名的泼辣角色，到了苏家，还做妾室的时候就执掌中馈，哪受过这等委屈。
苏夫人昂首道：“管他姓丁姓廖的做大帅，生意总要做的，以前丁大帅是要银子，要军粮，现在的廖大帅喜欢什么，我们再投其所好地多多打点，还能愁盐引飞了不成？”
苏天忙道：“这个廖纵就爱两样，一是吃，二是色。他还是督军的时候，人送外号‘食色鬼’，依我看，就把我那美若天仙的傻妹子送给他，准行！”
苏明理冷喝道：“她再怎么也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别人说嘴也罢了，你这做哥哥的整日里就知道欺负她，怎么？你还想卖了妹子求荣？我今天就先打死你！”
苏明理举起拐杖胡乱地在苏天身上敲打。
苏夫人火气更大了，一下从椅子上跳起，对着苏明理吼道：“不让你那嫡亲的闺女去，难道就能让我的宝贝女儿去？你若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打死他们兄妹也成！”
苏明理停了手，气得胸膛一起一伏，苏夫人又开始举起帕子呜咽。
苏家世代经商，苏明理从父辈手里继承家业，但自己不是块经商的料子。他一心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却屡试不中。后来娶了妻，妻子陈氏虽然貌美，但性格懦弱，嫁进苏家两年未孕。
苏老爷子又张罗给他纳了一房妾，正是天津商贾唐家的庶出小姐，唐虹。传闻唐虹在闺阁与表兄有染，名声有损，才肯到苏家做妾室，虽相貌不及苏明理正妻陈氏，但确实是旺家宅的，接连生下儿子苏天，女儿苏兰春。唐家长子又考中了举人，唐虹在苏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苏兰春出生后的第二年，苏明理的正妻陈氏难产，拼死生下一女，便香消玉殒。
此女出生后，半个时辰没有哭声，产婆说是死胎。
强忍丧妻之痛的苏明理抢过孩子，用力在她后背拍打，孩子竟然奇迹般地活了。只是长到三岁还不会说话，到了七八岁还要拉尿在裤子里。都说是在产道里憋坏了脑子，是个傻子。
起初几年，苏明理还每日去看望她，后来每每因此惹得唐虹不快，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苏明理嫌烦，也就不常去了。
苏明理看着堂屋地上好几十箱绑着红绸的节礼，知道今天这个事是要议出个结果的。
苏明理长叹一口气，“这也是你舅父的意思？”
苏天揉着被敲痛的胳膊，没好气地开口，“我舅父哪好意思直接这么说啊！我舅父只说，廖纵要重新签发盐引，他递给廖纵的银票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不知道是不爱财呢？还是新就职的节骨眼上不肯收。所以想另辟蹊径。”
苏明理便叫来管事刘四，低声吩咐了几句，刘四领命出去，一盏茶的工夫，领了两个奶娘进来。一个是大小姐苏兰春的奶娘刘婆子，一个是二小姐的奶娘芳姑。
苏明理坐在上首，左下首坐着苏夫人唐虹，右下首是少爷苏天，刘四退出堂屋，关了门。
“大小姐近日反思得如何了？”苏明理虽没中过举，但也捐了六品官职，行事做派力求像个文人雅士，端着茶碗，轻轻用青花瓷的茶盖刮着飘浮的茶沫。
听见刘婆子粗鄙地大声回道：“我们大小姐委屈得连着三日水米不进，人都瘦了一大圈，不知道是哪个吃饱了猪食的在那胡沁，说是我们大小姐把二小姐推进池塘里的，夫人您也不管管，任那帮烂下水的往我们大小姐身上泼脏。谁不知道，大小姐待二小姐最好，平日里没事就往二小姐屋里去，不是我这个当下人的多嘴，二小姐房里的那味儿，是个下人也闻不得，难为大小姐这份善心。”刘婆子的公鸭嗓还要继续鼓噪，听见苏明理将茶碗重重一撂，闭了嘴。一双眼偷偷地瞄着苏夫人，看她朝自己微微点头，放心地垂头站到了一边。
苏明理一巴掌拍在楠木椅的扶手上，低吼道：“祭月节那日，那么多人看着，我还能冤枉了她不成？你是在骂我呢？”
刘婆子只垂着头，不敢言语。
苏明理长舒了口气，用手掐了掐疼痛欲裂的太阳穴，低声道：“芳姑！二小姐身子好些了吗？”
芳姑是苏明理正妻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从小跟着主子长大，亲如姐妹。主子难产去了之后，芳姑本要出府，临走见二小姐房里连个尽心尽力的下人都没有，任月子里的娃娃在那哭也没人上前，她忍不下心，只好留了下来。
苏明理对芳姑是敬重的，若不是她悉心照料，二小姐可能也活不到现在。
芳姑一进屋就看见了地上的碎瓷片，还有几十箱的节礼。想起白日里听下人们说主家高兴，要上京送节礼了，还打赏了下人呢，怎么看这架势也不像高兴的样子。
“昨日开始就不烧了，只是喂不进汤药，喝了也都吐了出去。”芳姑思量再三，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二小姐会说话了吧。突然把她叫到这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直打鼓。
苏夫人抿嘴笑了一笑，“芳姑，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就带着二小姐跟着苏天少爷去京城唐舅父家住上一阵子。”
芳姑诧异，忙道：“夫人！二小姐大病了近两个月了，昨日开始才不烧了，怎么明日也去不成啊！”
苏夫人脸色一变，白了芳姑一眼，“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啊！你若是去不了，马上去柜上支钱走人！”
芳姑屈膝跪下，磕头如捣蒜，“老爷！您心疼心疼二小姐，瘦得皮包骨，药汤都喂不进，怕还没到京城，人就……”
“好了！都别吵了！”苏明理站起身，眉头皱得更紧，冷冷开口道：“刘婆子，你明天陪大小姐去京城！”
苏夫人顾不得有下人在，当即发起疯来，抡起拳头往苏明理的身上砸。
“唐虹！你听我说！我们先安排兰春去京城女校读书，住在你兄长家里，你有什么不放心。刚刚说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我苏明理再窝囊，也不至于到了卖女求荣的地步！我是想，让女儿去京城开阔眼界也好。现在都民国了，津州很多商贾的孩子也都在京城求学！只求她能为自己谋个好出路！”
苏夫人轻轻擦了擦眼泪，凄然一笑：“原来你是这么个打算，不说清楚，白白吓了我一跳！”
苏夫人以前就想过让苏兰春进京。苏兰春转年就十七了，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商贾之女，看着娇宠金贵，却总是低官家小姐一头。莫不如让兄长在京城物色一门好亲，若是女儿能嫁进官宦人家做夫人，那该有多风光。
苏夫人跟苏明理提了几次，他都不同意。他说女孩子家家，不要抛头露面，怕坏了名声。现在，他倒主动提出让苏兰春跟着苏天去京城了，这也算成了一桩好事。
苏夫人用手帕点了点面颊，哀怨地说：“我的儿子为了苏家日夜奔波，女儿又要被送到京城，这偌大个宅院里就剩下个二小姐，日后，我一见到她，就想起我命苦的女儿。”
苏明理冷哼一声，夫妻十多年，他还能猜不透她那点心思。转头看芳姑，眼中唯有愧疚之色，“苏家在外面有座别院，那里空气好，清净！你带二小姐去那里养养身体。”
苏夫人从荷包里掏出三块银圆，哽咽地道：“可能又要备更多的节礼，柜上的钱要留作应急，动不得！这钱你们拿去先用，过几日我让小厮把钱给你们送到别院去！”
苏明理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唐虹，从她手里把荷包夺了过去，塞到芳姑手里，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两个女儿一个去京城一个去别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