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且冷静》周八月圆

5、纪羡

　　黄昏时分。

　　一道灵活的身影疾步穿过人群，素色斗篷将其裹得严严实实的，青绿二色裙摆在斗篷下若隐若现，兜帽遮住大部分脸，只能看到一个小巧的下巴。

　　倏地，从暗巷中跑出一名蒙面女子，她慌不择路，“嘭”的撞上穿素色斗篷的人影。

　　两人皆后退几步，跌倒在地。

　　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芙蓉面，肤如凝脂，明眸善睐，有些吃痛地咬着唇。

　　蒙面女子眼神呆滞了下，随后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将对方扶了起来。

　　“怪我不长眼，请姑娘见谅，姑娘可是撞伤了？”

　　虞辛棠明显感觉屁股还有些麻，但又不好意思说，只是挥了挥手，戴上帽子，继续往前走。

　　她此行是前往千机阁打探丹瑞母亲的消息，丹瑞死得无辜，若其母亲还活着，她希望能帮她一把。

　　可是涉及原身的真实身份，她无法借助秦游章的势力去查，恐他发现自己不是真的御史大夫之女，会多生事端。

　　出钱就能买到消息的千机阁，是她唯一的选择。

　　一只冰冷的手猝不及防地拉住了她，她打了一个激灵。

　　虽今朝辰时降了场暴雨，天冷了些，可终归已入夏。这女子的手未免也太凉了些，仔细感受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虞辛棠终于认真打量了下她，女子发丝衣裳都有些凌乱，绣着忍冬花样式的面纱覆面，遮住了下半张脸，急促不安的呼吸使得面纱微动。

　　一双杏眼水波流转，眼神慌乱不安。

　　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虞辛棠有些疑惑，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副眉眼。

　　“你有事需要我帮忙？”她试探地开口。

　　话音未落，女子就“噗通”跪下了，抱着她的腿哭诉，“姑娘，瞧您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好心姑娘，求您买下我吧！我那狠心的爹娘要将我卖给纨绔弟子，那公子哥都害死好几房小妾了，我若进去，恐怕也出不来了！”

　　周围的行人放慢了脚步，大有聚过来吃瓜的架势。

　　虞辛棠心下有些尴尬，可无论如何劝说，女子依旧啼哭不止，身子瘫软在地，大有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意思。

　　被逼无奈，虞辛棠应了她。

　　女子终于破涕而笑，起了身，遂拉着虞辛棠往暗巷里走。

　　“我家就在前面，定要让我爹娘见到我已将自己卖给了姑娘，绝了他们的心思！”

　　独自前往千机阁的机会千载难逢，虞辛棠不愿错过，于是她道：“我现有要紧事在身，你与我讲清楚家住何处，明天我差人前来接你。”

　　说完，她抽手，可女子的五指犹如铁钳桎梏着她，并逐渐收紧，令她痛呼出声。

　　狭窄的巷道散发霉味和污臭味，身后街灯变得暗淡，前方黑洞洞的，似乎多走一步便会被吞噬。虞辛棠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妙，开始拼命地挣扎，大声喊救命。

　　女子转身捂住她的嘴巴，眼神轻蔑，冷哼一声，道：“他日入了地狱可别怨我，谁让你那么倒霉呢！”

　　紧接着，她利落地往虞辛棠后颈劈了一下。

　　意识彻底消失前，虞辛棠终于想起女子为何看着眼熟了，那眼型和眉毛都像极了她。

　　黑暗中，橙色的光呈直线透进来，宛如躺在海面随着浪潮摇晃着，空间狭小拥挤，像一个四四方方的棺椁。她颈后发出隐隐钝痛，想动，也想喊，可身上的力气像被抽光了般，连动一动手指头都困难。

　　食物和酒的香味，吆喝声，车轱辘滚动声，孩童嬉戏声……她闭目以感之，猜想仍是在街道上，身体的异样大概率是被下了毒。

　　——显然，她比之前遇难淡定了许多。

　　猛然，剧烈的抖动从身下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呵斥声。

　　“蠢东西！都给我小心点，这可是本公子送给荣王世子的惊喜，摔坏了本公子要你们的小命！”

　　“是是是，小人明白。”

　　惊喜？

　　还好，至少不是以为她死了，放在棺材里下葬，她苦中作乐的想。

　　不久，队伍停了下来。

　　“公、公子，前方有车舆挡道，需得等上一等。”一个瑟缩的男声道。

　　“哪个不长眼的敢挡我的道，你去让他滚开，我们先过！”

　　“可、可那是忠靖侯义子的马车……”

　　安静几息后，虞辛棠才听见被称为公子那人的声音，语气愤恨不服，又带着窝囊。

　　“纪羡这竖子，不过是一卑贱乞儿，若不是幸得忠靖侯赏识，他还在泔水桶里找吃食呢！算了，且等等吧，省得他跟个疯狗似的乱咬人！真是晦……啊！”

　　像被踩到尾巴的狗，他发出尖锐而高亢的痛叫。

　　“这不是太仆之子孙瑾公子吗？在下刚刚听闻犬吠不止，未曾想一鞭下去竟是孙公子，多有得罪，请恕在下无礼了。”

　　慵懒的少年音颇为悦耳，可轻慢至极，十足的拉仇恨。

　　孙瑾怒道：“纪羡！我父贵为九卿，我乃朝廷命官之子，你说打就打，未免做得太过了些！”

　　“孙公子何必动怒，这怎么算太过呢？上次我不是还和秦兄一起断了你的腿吗？”

　　虞辛棠心里啧啧称奇，这位叫纪羡的人，反派味儿未免也太浓郁了些。

　　她听得正起劲儿，身下忽地猛烈摇晃了几下，手臂在木板上撞得生疼。

　　“这便是送给荣王世子的东西？”懒洋洋的声音里掺了几分好奇。

　　“跟你没关系！”孙瑾显得有些慌乱。

　　“啊……没关系吗？”

　　拖长的语气略带无辜，接着陡然沉了下来，“我偏要打开来看看！”

　　“嘭！”的一声。

　　没有任何准备，虞辛棠就像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里，霎时天昏地暗，咕噜咕噜地滚出来，身子被多处撞伤。

　　繁华夜市间，众人见忠靖侯义子踢翻太仆之子的箱子，箱子里竟滚出了个貌美少女，不由哗然。

　　虞辛棠伏在地上，痛得脸色发白。

　　她竭力扬起脑子去看害自己的人长什么模样。

　　少年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项带赤金莲花璎珞，身着红黄青三色流云箭袍，手执细长柔韧的鞭子，生得雌雄莫辨，带着邪气。

　　“不愧是朝廷命官之子啊，好端端一姑娘就装进箱子送给皇亲国戚了，强抢民女这套你怎么还改不掉呢？”

　　纪羡轻声问道，好奇地偏了偏脑袋，眼神带着几分诡异的天真。但孙瑾却吓得连连后退，才好不久的腿似乎又开始发痛了，他记得上次少年就是这表情，之后突然发疯。

　　“对了，上次我说如有下次，要怎么来着？”

　　纪羡停顿了下，遂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丁一，把孙公子□□那物废了吧。”

　　孙瑾慌乱地把下人推上前去挡，撒腿便跑，可惜没跑几步就被一把匕首击中。

　　“啊！”

　　他捂住下身在地上打滚，汗水淋漓，目眦尽裂，左额至右下颌的鞭痕显得脸愈发扭曲狰狞。

　　“没意思。”少年嘟囔了一句，而后蹲下身，对虞辛棠道：“你可有何心愿？”

　　不问姓名，不问缘由，上来就问心愿，直接将她问懵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觉得这句话听起来，跟问她还有什么遗愿似的。

　　“不说？那算了。”

　　虞辛棠心里十分急切，想要眼神告诉对方自己说不出来话，可惜对方完全没接收到她的意思，毫不留情地起身，对侍从说了句话。

　　她感觉体内血液瞬间凝滞了。

　　由于距离近，她听得分明，少年吩咐的是——

　　“把她处理一下，就说荣王世子贪图民间女子美色，令孙瑾将其掳走，戳破后恼羞成怒，杀了女子泄愤。”

　　一只粗暴的手将她拎了起来，或许是药效减轻，亦或许是受的刺激过大，此前连话都说不出的她，竟挣脱开来。

　　然而，也仅仅是挣开，才迈了一步就摔倒在地。

　　这一跤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眼泪似断线珠子滚落。

　　假的！

　　那些穿越剧都是假的！

　　普通人在这个没有法律、阶级森严的世界，根本活不下去！

　　“等等！”

　　一只修长的手捡起从虞辛棠身上掉落的玉环，其上依稀可见饕餮兽面掩映在云纹之后。

　　纪羡勾着玉环晃了晃，神色异常地问：“你是逍遥王府的人？”

　　虞辛棠愣住了。

　　纪羡又道：“是哑巴吗？若是，便眨眨眼。”

　　虞辛棠赶紧眨眼。

　　纪羡态度大变，“想不到姑娘是王爷府上的人，贵府二公子秦君泽可是我刚结交的好兄弟。丁一，快快将姑娘请上马车，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为姑娘瞧瞧，那孙瑾惯会使些下三滥的药，可别落下了病根。”

　　“嗯？你怎么哭得更凶了？”

　　虞辛棠大哭特哭，同样是穿越者，凭什么姓秦的就混得这么好！

　　*

　　幸好中得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毒药，服完解药没多久便能说话行走了。

　　此次千机阁之行危机重重，连门槛都没碰到，就险些几次丢了性命。她浑身是伤的被送回王府，幸亏纪羡命人重新为她梳妆更衣过，不然铁定瞒不住。

　　最十分滑稽的是，虽她没抵达千机阁，但她却已见到了千机阁的人。

　　那昳丽的少年竟然就是千机阁阁主！

　　“原来你就是世子妃，不必多言，我知晓你为何而来，秦兄都交代清楚了。”

　　虞辛棠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难不成让你告诉我何人想杀我？”

　　“不，他说世子妃遇刺的消息一字都不可泄露，就算是世子的人也别想探得一二。”

　　“好吧，我其实也不是想问这个。”虞辛棠强行挽尊，“我想问……”

　　他打断她，“世子妃想问之前贴身侍女丹瑞之母的消息，秦兄也交代了——绝对保密。”

　　虞辛棠悬着的心终于死绝了，随后无名的怒火燃起。

　　好好好，这样玩儿是吧！

　　那封信的恶意已昭然若揭，可她偏不想如他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