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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偏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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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华丽的马车从廷尉狱驶出,金漆描绘的饕餮兽面云纹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着铠甲的护卫手执长矛,目光如炬。
马车缓缓前行,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喜悦激动的目送车里的贵人回府。
“我就知道,世子殿下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定和风陵水患贪污无关!”
“真是想不到,均输令丞和都水长丞合伙鱼肉百姓,害得风陵百姓遭殃,眼见事情要败露了,还敢陷害到世子头上来!”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秦二公子机智,发现姓郑的狗官留下的线索,率先一步回锦都禀告逍遥王妃,王妃从姓袁的狗官手里找到了真正的账簿,世子殿下恐怕真被他们给害了!”
“是啊是啊,听说御史中丞带去的人里还有他们的内应呢,狗官们真是够狡猾的!话又说回来,这秦二公子似乎和以前大相径庭……”
逍遥王府大门前。
大家翘首以盼,终于瞧见接世子的马车回来了,一乌发白衣、皎如明月的公子从车里走了出来。
王妃廖清率先迎了上去,“我儿受苦了,都瘦……了?”
秦游章此前久病,食不下咽,身上肉都掉得差不多了,加之他身量高,瞧着十分消瘦。眼下他依旧单薄,可面上有了血色,下巴也没那么尖了。
府里精心照料一年多,竟然比不上在廷尉狱坐半个多月的牢?
一生要强的王妃难得有些困惑迷茫,目睹这一切的虞辛棠憋笑。
那天梦里,秦君泽不知为何突然把洗清秦游章罪状的线索告诉了她。但御史中丞很快就要抵达锦都了,限她一天之内找到真账簿,显然不可能。
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王府的势力。为了合理化消息来源,她谎称是秦君泽告诉她的。
“秦二?他为何脱离大部队,事先返回锦城单独告诉你这般重要的线索?”
廖清言语间的怀疑显而易见。
虞辛棠一咬牙,“他以此要挟我委身于他,我不愿。他又威胁我不准说出去,不然就谣传回来是为了和我幽会,让我名声扫地,遭世人唾弃。王妃若是不信,可问扶摇,她曾见我哭过。”
她歉意的想:秦君泽,只能再委屈你一次了。
“嘭!”
廖清一掌拍在桌上,竖起了眉毛,“这个妖孽!”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
虞辛棠第一次直观的意识到,这个规矩宽松的逍遥王府背后势力不容小觑,王爷王妃并非面上那么简单。
案情水落石出。圣上有云:虽与世子无关,但其手下官员犯事,他亦有监督不力之责,念其曾多次立下大功,如今身体抱恙,兼之其弟才华横溢,此次调查风陵水患一事功绩显赫,为兄长千里奔波,朕心为兄弟之谊所动,故免去世子责罚。
*
似往日情景重现,虞辛棠又差点在书房门口同扶摇撞上,扶摇和上次一样行色匆忙。
虞辛棠细细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色,噗嗤一笑,打趣道:“扶摇,世子把你怎了?”
女子双颊益赤,和耳畔发间的洁白茉莉相衬,愈加清丽动人,“回、回世子妃,世子说想念珠帘声得紧,令奴婢叫人装回去。”
“哦~那你去吧。”
女子匆匆行了一个礼,步履不稳地消失在了拐角,虞辛棠眼尖地注意到她贝壳般的耳朵早已通红一片。
虞辛棠笑着进了书房。
秦游章翻动着书页,脸上带着一贯的温雅笑意,但眼中少了许多倦怠疲惫,多了几分真切与生机。
“你来了,请坐。”他招呼道。
虞辛棠坐下,开门见山,“我来找世子兑现承诺了。”她顿了顿,“不过现下我想追加一个条件,想问世子一个问题,很简单的。”
秦游章笑容不变,“可。”
他放下书,拿出一封信和一个小包裹,“虞姑娘,这是和离书、银票,和一些便于使唤的碎银,另有一块王府的令牌。虽不知姑娘有何打算,但祝姑娘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她接过,郑重道:“承世子吉言。”
“姑娘想问什么?”
“我想问,”她杏眼闪过一丝狡黠,“珠帘声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清风朗月的公子怔然,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扶额笑出了声,叹息道:“虞姑娘,你啊……”
“风本无影无踪,可见柳条知其形,闻珠帘晓其音。聆风院,是她再次回到我身边后改的。”说话时,他眉目间更添温柔。
虽说得隐晦,但虞辛棠听懂了,内心似乎有只土拨鼠狂叫。
甜!
甜鼠了!
正主发糖就是甜!
她竭力收敛不断裂开的嘴角,微笑点头,“好,我明白了。”
两人又简单说了几句,临走前,她起身,学江湖人士行了一个抱拳礼,大方恣意道:“有幸同世子相识一场,愿世子今后身体康健,和心上人长相厮守。”
虞辛棠离开书房后,慢悠悠在聆风院闲逛。她来这个世界也就几个月,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躲在聆风院里似乎格外有安全感,令她对这里有不少留恋。
“听说了吗?二公子又被责罚了,这次打得比上次还狠!”
“哼,谁让他死性不改,又调戏世子妃,真是活该!”
“话虽如此,但还是有些奇怪。二公子才立了大功,救出了世子,罚了便罚了,可为何还要即刻送二公子去西北边疆。带着伤行路,搞不好命都得丢掉。王爷又哭又闹的,但都不管用,可见王妃是铁了心了。”
“好像也是。对了!有一个姐姐告诉我,二公子的护卫歧川可厉害了,把王妃身边的陆侍卫都打过了,二公子好像是自愿领罚的,还说……”
虞辛棠急不可耐,“还说什么?”
“啊!想起来了!二公子还说——我若活下来,从此两不相欠!”
说完,两个侍女这才发现接话的人是世子妃,脸色大变,行礼,战战兢兢道:“奴婢见过世子妃!”
虞辛棠扯出个僵硬的笑,“无碍,退下吧。”
两人脸色缓和了些,退下了。
虞辛棠转身就往外面走,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干脆拎起裙摆跑了起来。
“世子妃?”声音含着诧异。
钗斜鬓乱的少女转头,见妇人惊奇地看着她。
虞辛棠过于慌乱,连从另一回廊走出、和她擦肩而过的王妃都没看到,她折回,“见过王妃。”
廖清担忧地问,“可是世子发生了何事?”
“世子一切安好,只是听说您要将受伤的二公子送去边疆!”随即,她意识到自己语气略显激动,解释道:“王妃为我做主,责罚了二公子,我便心满意足了。西北一行路途遥远艰苦,二公子还身负重伤,若有个万一,王妃又该难过了。”
廖清动容,“辛棠,难为你为我着想。上次我便说过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可惜晚了些,害你又受了委屈。至于他,你不必担心……”
虞辛棠以为王妃会说她已安排好了一切,可廖清眼色忽地暗了下来,“这个妖孽,我看他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妖孽。
王妃第二次说这个词。
虞辛棠猛然想起侍女的话,“二公子还说——我若活下来,从此两不相欠!”
炙热夏日里,她陡然手脚冰凉。
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王妃恐怕知道了二子身体里换了一个灵魂。那王爷和世子知晓吗?秦君泽会不会被赶尽杀绝?
唇亡齿寒,她心间浮现出这个词。
“世子妃,你在想什么?”
她倏然回神,神情僵硬,“没、没什么。”
廖清笑着,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膀,“世子都告诉我了,他能恢复多亏了你。辛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永远是我的好儿媳。”
和王妃分开后,虞辛棠继续往府外跑,直到看见尚未启程的队伍,她才停了下来。
她喘息着,心脏狂跳,剧烈的奔跑让她嗓子发疼。
她一步步靠近马车,突然,一把带着剑鞘的剑拦在了她身前。高大冷硬的男人一声不吭,阻扰的意味明显。
“让开。”
“公子需要休息。”
“我说——让开!”
虞辛棠不知为何,变得心烦意乱,克制不住脾气。
这时,车里传出一道气息不稳的声音,“歧川,退下。”
她上了马车,纤细的手指在帘前顿了一下才撩开。
车里的人倚着车厢,面部骨相完美,可毫无血色,衬得羽睫和虹膜愈发黑,莫名有种森然感。
没由来的,她对上那双凤眸时,心漏了一拍。
她想,这可能是由于心虚。
“小……”想起他那句怪里怪气的“嫂嫂”,她又改口道:“秦君泽,你还好吗?”
她问得气弱,到后面几乎没声。
当然不好,车里都是血腥味,浸透衣衫的斑斑血迹刺痛了她的眼睛,令她眼眶发热。
他苍白的唇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是我小瞧你了。”
她猛地攥紧了手,感到无地自容,“秦君泽,对不起,我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王妃发狠地罚完他后,还要将他弃于边疆。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事情是她导致的,道歉都显得那么苍白。
“你很愧疚?”
她点头,“嗯。”
他笑了一下,“那你过来些,我告诉你一件事。”
伤势令他声音虚弱了些,听起来竟温柔了许多,带着微妙的哄骗意味。
虞辛棠情不自禁靠了过去,旋即,一声轻蔑的冷笑传入她耳中。她立刻察觉到了危险,想退开。可已经来不及了,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已然勾住了她的脖子,她不受控制地跌到了他身上。
她先愣了一下,随即挣扎了起来,“秦君泽,你疯了吗!”
他分明受了重伤,可力气却大得惊人,手臂紧箍着她,使得她挣脱不开。
“虞辛棠,我们没完。”
他低声道,潮湿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间,她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
秦君泽感觉到了她的颤抖,这是他第一次离异性这么近,少女柔软温暖得令他感到诧异。可也就是这个看似柔弱可怜的少女,接连让他失算、受伤。
似有一股古怪的痒意出现在牙尖,他难耐地磨了磨牙,随后张口咬住了面前的玉颈。
霎那间,他似乎听到牙齿刺进血肉的声音,喉咙变得异常干涸,急切渴求温热香甜的血液淌过喉间,为他解渴。
这么弱小,会被咬死吧。
——此念头一出,他立刻松开了嘴。
可舌尖还是依依不舍,卷走了牙印上仅有的点点血迹。
虞辛棠瞳孔倏然缩小。她再也顾不上其他,手故意按在他伤口上,趁他吃痛时逃开了。
“你你,你!”
她又惊又怕,手捂住的地方仿佛刚被一条湿腻的蛇滑过,令她毛骨悚然。
“你真是有病!”
她大吼一声,转身就要离开,可身后传来轻轻的、低低的笑声,慢慢地,笑声逐渐变大,到后面还夹杂着低咳。
周围的血腥味愈发浓了。
她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少年发丝凌乱,失血的唇涂上了一点她的血,嘴角向上扯着,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如有实质,缠得她窒息。
“虞辛棠,我们没完!”他提高声音重复道,带着显而易见的偏执和疯狂。
虞辛棠被他这副模样吓到,慌乱转过头,又快速下了马车。
即便如此,她依旧听到他在车里大吼,“虞辛棠,我们没完!”
三遍。
她捂住耳朵,往府里跑,思绪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