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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暗市(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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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依依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隔着晃动烛火与恶鬼面具与那人深深一望。
暗影阁阁主,十七。
原来,他是暗影阁阁主。
阁主在那站定,面具全然遮住整张脸,全然看不到他的神情,沉闷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起来吧。”
“诸位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小娘子不过是来这暗市寻个人罢了,对吗?季三爷爷?”
刀疤男吓得一个机灵从地上跪起来,额头贴着地瑟瑟发抖,“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阁主...阁主原谅,高抬贵手。”
阁主用鼻息冷笑一声,走过去,把刀疤男扶起来,语气平缓:“本阁主说什么了吗?瞧你怕成这样,在这方圆几里谁人不知我十七心肠仁慈的名号?”
刀疤男满头是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是谁在上月抓到暗市泄密阁主行踪之人,当众处决,一箭封喉的?
可也不敢表露出自己任何质疑的神情,为了保命连忙附和着。
“何实旦,何在?”
“回阁主,何老爷早已病逝了。不过...他有一个徒弟,在这暗市后的深山住。”
费依依见阁主转头看向她,并且很有礼貌地问道:“小娘子,这...何实旦的徒弟,你看,要不要见上一见?”
费依依鸦羽般的睫毛上下轻扫,微微眨了眨眼,点了点头,来都来了,就见一面。
万一他徒弟也会这破谜的手艺呢?
阁主:“带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在暗市横扫而过,高调地引人注目。
费依依站在最前方与阁主并肩而行,她目不斜视,自然也看不到旁边之人偷偷落在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目光。
她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能说,只是有一事不明,十七为何大费周章地亲自出面帮她,到底有何目的?
“阁主!从这山洞过去便是何老人家的住处了。”
阁主十七回头:“你们几个在此等候,我送小娘子进去。”
“是。”
费依依没有多余的眼神给十七,打头阵地先行一步,这山洞潮湿散着一种隐隐的霉味,石壁上长满了苔藓。
费依依借着烛火打量,四处石壁上沾满了水,可这山中没有瀑布哪来的水?
“小心。”
费依依思考的入神,脚底打滑,还好身旁之伸手将她扶住。
“多谢。”
她低头一看,踩到的是骷髅头骨,顺着烛光向前看去,白骨铺满了整条路。
山洞透着一股诡异的凉,费依依忽觉一阵头晕,双腿像灌了铅一般。
她反应过来这是遇水则慢慢挥发的毒药,制毒者将其涂在石壁上,只要有人进入山洞,便会触动机关,壁上渗出水来,加速毒药快速挥发,毒裹挟在水汽飘散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让人窒息而亡。
只要倒下,必死无疑。
费依依迅速抓住十七的手腕,“屏住呼吸!跑!快跑!”
二人也不管地上是何状况,拼了命地屏住呼吸向前奔去,可这山洞太长不见一丝光亮,滴答滴答的水声如同催命符般在回响在山洞中。
费依依只能听到深重的喘息声,与自己如雷般心跳交织在一起,忽然手腕被扯了一下,身旁的十七倒了下去。
身体越是强壮之人,吸收毒气越是快,水毒就是为了这样人准备的,润物细无声地杀死一个武功高强之人,只是时间问题。
十七捂着胸口,一下子站不稳脚,跌跌撞撞地靠在石壁上,有片刻的失神。
费依依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落在耳边。
“喂!不能睡!清醒一点。”费依依感觉头脑越来越昏沉,她从袖口中拿出银针,朝着自己穴位扎下去,清醒几分后,又抽出几根银针,扯开十七的袖口,封住几个穴位。
十七仿佛湍急河流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深吸一口气回过神。
“坚持一下,这里不能睡。”
可十七在她说完后,便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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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后,木屋前,小院里,夏夜虫鸣。
树下躺椅上,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人,怀里抱着黑猫。
月色下,黑猫双眼犀利敏锐地环顾着周围,仰头冲着主人,不时发出几声猫叫,像是在提醒主人危险来临。
年轻人睁开眼睛,双曈如盛满了银河月色,云翳中透着丝丝凶意,随即转化为平静,轻抚怀中的猫。
“乖,乌玉,我知道有人来了。”年轻人声音平静中透着一丝邪魅,左手抚摸着猫,“放心,他们不会过来的。”
乌玉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喵呜”地一声从主人怀里站起来,像一只猛兽仰头冲着月亮嚎叫,任由主如何安抚都无济于事。
“放心,乌玉,洞口那破箭机关,是师父特地设置的,就算躲过水毒,但只要敢踏出山洞一步,他们就死了。”
年轻人就眼睛看不见,听觉十分灵敏,更何况常年生活在安静的桃源之地,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正当他自信满满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了扣门声。
乌玉“喵呜”地一声从他怀里跳到地上,凶神恶煞地冲着门呲牙。
男人平淡地说:“休得无礼,回去。”
乌玉听话地慢慢回到主人脚边,一双绿色双曈警惕地看着周围。
费依依在门外听到了猫叫,她上前未等叩门,门便开了,看到眼前这人,她微微一愣。
男子衣衫轻薄,白发如瀑布般倾泻飘散在瘦弱肩膀上,一双白曈诡异又和谐,只是这张脸与她已故的旧识太过相象。
尤其是这清秀的眉眼,男子开口问:“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我...元京木春堂费依依,有事相求,特来拜见何实旦老先生。想必您便是何老的徒弟吧。”
男子眉头紧锁,抿着双唇,“我师父已故一年有余,你到底有何事?”
“我想请何老帮我破解一幅画。”
此话一出,男子明显情绪波动,似乎很不耐烦,抬手便要关门,费依依见状立马上前抵住。
“何老虽已辞世,但您是何老的亲传弟子,必然也会传承他的手艺。”
“我不会!这位姑娘,你瞧好了,我是瞎子!什么都看不见!”
费依依拼命地抵住门,眼看着就要夹到手,可她并未放弃:“你的眼疾!我可以帮你医治的,我若,为你治好眼疾,可不可以就当卖我这个人情,帮一帮我,这画中的信息对我来说很重要。”
“喵呜!”乌玉抓了一把费依依的小腿,她吃痛地抬腿,可也并未卸掉手上的力,拉扯之间,她看到眼前的男子没有右臂。
她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说:“这画是春江百景图,你要不要先看看再说?”
男子一听,慌忙地松开门,费依依差点被带得摔倒,还好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门闩。
“你...你说什么?”
“这画是春江百景图,出自魏典之手且是真迹,若你识得此画,又是何老爱徒,必定能猜出我的身份。”
男子眉宇间震惊之意在费依依言语之间逐渐消散,慢慢浮上来一种难以掩饰的悲伤之意。
“你...先进来吧。”
费依依得到了应允,才松了口气,跟着男子进了小院。
坐在木凳上,看着男子从屋子里拿出一个药箱,摩挲着放在她面前。
“你叫我乌玉就好了,我替小猫,向你道个歉。”
费依依抬眼看了看黑猫,摇摇头说:“无妨。”
乌玉眼神空洞,坐在她对面,一只手轻抚着猫,问:“与你同行的那个人呢?”
“死了。”
乌玉冷笑一声,看样子他是不信的。
“慕明荷,慕行舟独女,曾过着多么养尊处优的富贵日子,一朝惹了灭门之祸,颠沛流离,过得是什么日子?”
“那魏公子呢,曾经是多么的风流倜傥,潇洒快活,如今躲在隐姓埋名毒洞之后,避世不出,过得又是什么日子?”
乌玉嘴角勾起一抹寒意的笑:“慕大姑娘,什么都好,就是错在太聪明,易引来杀身之祸啊。”
乌玉便是魏善的哥哥,画作名动元京,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人人都说他不学无术擅赌,可都不知就是在牌桌上,结交了各种商贾巨富,拉拢人脉,成就了属于他魏典的商业版图。
兄妹两人无父无母,相互依靠,靠着祖上积业和画作手艺,相依为命地过活。
妹妹代替他进宫后,魏典便离开了元京,三五好友结伴四处游玩,甚至走出了古陵国,到别国经商且小有名气。
他人生第一道坎,是边贸被新帝明令禁止,他与商队没办法只好回到古陵,回来之后,妹妹就死了。
魏典甚至没见到妹妹尸首,得到的是一捧骨灰。
他不甘心,于是散尽家财地调查真相,引来的却是无尽栽赃陷害,强加的莫须有罪名,使其一夜之间,从元京巨富成了亡命之徒。
好在何实旦救了他,给他一个安身之所,救了他的命,只可惜逃亡中失去了右臂,患了眼疾,今生再也无法作画。
自此之后,他变得麻木,特别是何实旦过世后,只与一猫作伴,共用一名,静静等死。
“魏公子,难道不想问问,你妹妹的下落?”
乌玉神情只一瞬有所动容,可马上又恢复淡淡的平静,“左右不过是死了。”
魏家小门小户,不说大富大贵,也是衣食无忧,无辜地卷入朝堂争斗漩涡,最后成了最先被牺牲的那个。
“是,你可知她是怎么死的?”
乌玉稍有动容,“...我亲自为她下葬,怎会不知?”
原来魏典始终被蒙在鼓里,他的妹妹在远山寺受辱囚禁多年,才换来了一点生的希望,只可惜....
费依依收回目光,省去了许多细节,缓缓道:“我后来又得以见她一面。”
乌玉指节微微弯曲,似在隐忍着难掩情绪。
费依依:“不然我也不会得知春江百景图后的秘密。”
乌玉嗓音沙哑,缓缓启唇:“她呢?”
“死了。”
费依依有那么一刻恍惚,愧疚又从心底翻涌上来,她一时间读不懂乌玉的神情。
一旁的黑猫察觉到了主人悲伤情绪,忽然又警惕起来,弓起身子,喉咙发出低声呜咽。
“呵呵...”
夜色掩盖住乌玉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之色,随即从怀中拿出匕首,指着费依依的方向,黑猫嚎叫着灵活地扑向费依依。
费依依闪身躲避,退避到树下,见立在乌玉情绪失控,仰天又哭又笑,灵魂形同这只失控的黑猫。
“昏君无道,横征暴敛,何堪拥戴焉?”
“世道浇漓,人心日下,国之不存,民将焉附!”
乌玉耳动捕捉到费依依的方位,发疯般地将匕首抵在她的脖颈,“你们这群高官显贵的恩怨仇恨!凭什么牵扯上我们寻常百姓的性命?我们凭什么要白白葬送性命!我妹妹只不过是一个爱作画的小姑娘!我本可以护她一世周全!你明白吗?”
费依依感到脖颈丝丝痛楚连着心尖,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眼角无意识地溢出两滴泪。
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苍白无力的疲倦。
如被卷入风暴中心的枯草,随风飘摇,什么都做不了。
不如死了算了。
一时间,她仿佛如坠入无声漆黑的深渊,深渊漩涡深处涌动着是她无法挽回的愧疚之意。
可这份柔弱的愧疚,仿佛生长了出血肉,融进她身体中,长出了一种对权利渴望和更强烈复仇之心。
须臾间,费依依在窒息挣扎中找到了生下去的力量。
“住手!”
费依依在泪眼朦胧间,透过一片漆黑,看到了一个融入夜色的黑色身影,她努力地挤了挤双眼,让视线清晰些。
残余在眼中的泪花,模糊了恶鬼面具上的两道红白,与皎洁月色混合在一起,在她眸底融化开来。
刹那间,她似乎又找到了一个重振旗鼓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