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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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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刮了一夜,屋子里还是暖融融的,林文辛梳洗的时候,就已经听见奉剑咋咋呼呼说是下雪了。
在西北待久了,早已习惯了冬日的鹅毛大雪,这盛京城的雪景倒是已经多年未见,心里难免有些新奇,正想趁着时间尚早,到院子里看一眼,还没起身,就听见外面的长风正在向宁王问安。
宋君谦昨日宿在偏房,为了不声张出去,只有几个心腹知道此事,一大早平安更是亲力亲为送来了洗漱的用具,怕他随意惯了,面圣时失了礼数,更是把所有的流程规矩再三的重复,直听得他脑袋嗡嗡的,估摸着这个时候林文辛应该已经起了,为了摆脱啰嗦的平安,寻个清净,抬脚就往这边走。
“无需多礼,”他对着长风一点头,态度很是温和:“林将军可曾起了?”
“请王爷进来吧。”
不等长风回答,林文辛就已经在屋内开了腔,得到答复后,他心情更好,如同春风拂面,眉目间都带着笑意,举手投足间更是尽显年少风流。
见他心情这么好,林文辛也不自觉地翘了翘嘴角;
“王爷前来,可是面圣的时间到了,我动作慢了?”
“面圣还早,我只是被平安念叨的烦了,到这边躲躲。”经过昨晚的推心置腹,他今日心下也坦然了许多,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自顾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昨夜下了一场大雪,现在瞧着天气也不太好,再加上今日又没有早朝,你我去得太早也是在外等候,倒不如收拾妥当了用些点心,再去觐见。将军无需着急,一切按你的节奏来。”
林文辛其实也是随意说了两句,见此就默契地扯开话题:“既然如此,就请王爷稍待一会儿,我让奉剑为您沏茶。”
“不必麻烦了,”宋君谦连连摆手:“我已经吩咐下人去准备早膳,外面北风呼啸,一会儿就让他们直接送到这边,免得我们再去两头奔波。”
他看了看奉剑,又问道:“我这个人自在散漫惯了,不太习惯别人伺候着用膳,不知道将军?”
“我在军营多年,更没有这样的讲究。”
“那就好,一会儿就直接让奉剑姑娘和长风随同平安一起认认路,也见一见府里的各位管事和婢女,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或是人手欠缺,你们直接和平安说,不需要拘束。”
见奉剑点头应允,他想了想,又说道:“府上的厨子不太清楚你们的喜好,就按照自己的拿手菜式做了些清淡、好消化的,你们一会儿儿也去尝尝,有什么不习惯的直接和他说,如果实在吃不惯,院子里的小厨房也已经收拾出来了,你们自己再规整规整。放心,我昨日已经和林将军说过了,王府没有什么规矩,自己过得顺心就好。”
奉剑听到这话,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见她也微微点了头,心里就有数了,她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再加上她总觉得杵在宁王和小姐中间怪不自在的,也就不等平安了,直接拉着长风,在婢女的指路下,直奔小厨房。
虽然她还没尝过宁王府的菜式,但听听刚才宁王说的吧!又是好消化又是清淡的,自己这张吃多了西北菜式的嘴,怕是难以习惯盛京城的清汤寡水。这种好福气,还是留给小姐一个人独享吧。
她走得飞快,屋子里很快就剩下了宋君谦和林文辛两个人,俩人都不是爱热闹的性子,为了不冷场,宋君谦只拣着宫内的一些趣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一时间气氛倒也不显尴尬,温情脉脉的。让前来通报早膳已经备好的平安都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有些不舍得打扰。
毕竟还有正事未做,等两人颇为放松地用了些粥点,立刻用茶水清口,对视一眼,发现无一处错漏后,就披上了厚实的大氅、斗篷,踏着院子里尚未扫净的残雪,准备进宫面圣了。
昨夜的雪确实下得不小,出了王府才发现地上的积雪颇深,雪地难行,平安给他们安排得马车却行驶得稳当。
时间还早,车夫也就不赶时间,他们这辆马车速度堪称缓慢。这倒也罢了,偏偏为了御寒,车上又配备了暖炉炭盆,此刻热气上升,熏得两个人都有些面目发红。
车厢虽然宽大,但这大冬天的也不好掀开帘子通风,俩人还是第一次处在这么密闭的空间内,面皮又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偶尔四目相对更是立马慌乱地移开目光,不一会儿就都觉得后背出了一层薄汗,也不知道是热得还是臊得。
“将军,”宋君谦实在是有些受不住这般氛围,清了清嗓子,想用一些话题打破此刻的沉默:“我已经让平安带领奉剑姑娘熟悉府内的事务,等我们从宫中回来,再让各位管事的在你面前露露脸。”
林文辛知道他这是在故意寻些话题,倒也很是配合,只是:“王爷,我在京城倒是跟随母亲学过两年,但在边塞呆久了,这些又早就还了回去,奉剑和我也是一样,我看王府内各项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现在让我们接手,只怕会惹出乱子来。”
“无妨,有平安和明法在旁边照看着,出不了事。”宋君谦很是心大地摆摆手,见她脸上仍有疑虑,索性自嘲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个王府也就是个面子货,除了当初开府时结余的一些以及宫内每年的赏赐,也没余下什么,再加上我这人性子惫懒,手下也没有经商的人才,只有母妃给的几个田庄和租赁给别人的十余间铺面需要盘一盘账,简单得很,若将军实在打理不来,就还让平安他们去处理,只是你我刚刚大婚,总要让这些管事认一认人,免得生了歪心思,放心不难的。”
“那就好、那就好”听他这么说,林文辛也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堂堂宁王府竟然没有几个像样的产业,也不禁暗想:宁王这个王爷做得,还真是寒酸……
许是放松下来的缘故,她脸上的表情格外生动,让人想忽视都难,宋君谦一挑眉,却也没有多加解释,毕竟这其中有些事关系着曾经的平西军、牵扯颇深,稍有不慎会把太子和靖王也拉进来,如今事情早已过去,就不要再提了。
想了想,他又换了个话题:“奉剑姑娘毕竟是个女子,她的事情我不太方便过问,想来你心中有数。只是长风……我曾听闻他在战场上勇猛无双,是你的先锋官,立下的功劳不小,若真的论功行赏只怕驻守一方的将军也是做得的,虽然因着你的缘故,朝堂上那群人封赏时故意绕过了他,但你既然已经妥协嫁给了我,想必再去求求那位,官复原职也不无可能。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
林文辛大概能明白他的未尽之言,长风虽然受她连累,但功劳是实打实的,身份也不算打眼,如果自己去走动走动,圣上未必就不会惜才,纵然因为忌惮,不再让他任职平西军,起码日后的前程也是一片光明。再者说,自己与长风自幼一起长大,这么多年又同历生死,他的忠心再清楚不过,若是他能有个前途,日后……
“我也曾经劝说过他,但他现下也确实不愿再涉足……”
其实除了这次被上面那位的翻脸不认人还有侯府昔日故交的态度所伤,不愿再参与这种尔虞我诈的官场,只怕还有一点才是长风不愿离去的主要原因。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自己,生怕自己被困在后宅,求救无门,奉剑又是个女子,在外行事多有不便,有他在好歹能多一份助力。只是这句话当着宁王的面说出来,实在是不入耳,更何况从一开始这位王爷行事就处处周到,样样体贴,倒是显得他们几人有些小人之心了。
见她不愿多说,宋君谦也不好逼迫,只是叹了一口气,温声提醒了一句,她们自己心中有数就行。随后便转移了话题,只挑些京城的景色、美食和她闲聊。
二人尚未分辩出盛京与定远的雪景,哪处更加壮美,马车就已经慢慢停下、
皇宫,到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点,在两位新人身上没怎么体现出来,两人虽然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意,周身却没什么喜气。倒是一早就盛装坐在乾泰殿等他们的元和帝满面春风,心情肉眼可见的好。
一国之君出手自然不会小气,很是赏赐了一大批好东西,就连皇后也褪下了手臂上戴惯了的翡翠玉镯,亲自为林文辛戴上,语气十分温和:
“我年纪大了,也没什么时兴的首饰,唯有这个玉镯水色不错,样式也大气,都说玉保平安,好孩子,日后你和君谦都要安安稳稳的。”
皇后的态度实在是让林文辛受宠若惊,见宋君谦微微点头,才道谢收下。许是看出了她有些拘束,坐立难安。皇后索性和元和帝说了一句,拉着她陪自己去御花园内逛逛。
元和帝自然同意,毕竟他还有些话要和自家这个不成器的说,她们在场反倒不便,立马大手一挥。倒是被单独留下来的宋君谦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暗叫苦。
“行了,像什么样子!皇后还会把她拐跑了不成?”宋承源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茶,“说罢,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宋君谦装傻:“什么什么情况,儿臣不知,还请父皇明示。”
“呵!”宋承源气笑了,心里一阵无语,他自己三宫六院、嫔妃众多,也历来是个怜花惜玉、不忌美色的主儿,自认看人没有十分准也有八分,瞧这对小夫妻这略带生疏的氛围心中就有几分明了,更何况,他敢打包票,自己的这个儿子,估摸着还是个雏儿!
想到这儿,他眼中就有些恨铁不成钢,心里还有些打鼓:君谦这个样子,莫不是真对万丈软红没有什么留恋了?
“父皇?您这是怎么了?”宋君谦被他诡异的目光看得寒毛直竖,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怎么了,怎么了,没出息的东西!这种事让他一个做老子的怎么开口?宋承源心中恼火,却又实在捺不住那点好奇,纠结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咳,你与林文辛已然成婚了,感觉如何?”
感觉?
“儿臣昨日才和林将军完婚,现下觉得一切都好。”
都到现在了还叫林将军,就这还一切都好?宋承源心下无语,只好把话挑明了:“既然一切都好,你就莫要慢待了她。咳,也不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让我抱上孙儿啊?”
这下宋君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结合这位方才的种种神情,这分明是看出他和林文辛没行周公之礼啊!虽然也不明白他怎么就能看出这点的,心里暗骂了几句为老不尊,脸上却还要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这……父皇,儿臣自从修习佛法,就不太接触女色,虽然已经成亲了,但一时也很难转换过来,更何况我和林将军毕竟相交不多,总要用点时间加深加深感情,而后才能水到渠成。”
“荒唐!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我当初赐婚的时候也是问了你的,既然当初同意,又已成亲拜了堂,自然就是夫妻,既是夫妻,行夫妻之礼有何不妥?我看你就是在找借口!”
宋承源那个气啊,偏偏有些话他又不好直接问出口,总不能说自己怀疑他……他按了按胸口,想了想还是好言相劝道:
“君谦啊,林文辛并非寻常女子,她八年前遭逢家庭变故,又在边关驻守多年,性子自然冷硬些,此番回到京城,因着她女扮男装混迹军营之事又招惹了不少非议,两厢相加,心中自然多了些自惭,少了些底气,你在成婚之日又如此冷落于她,怎不令她伤心失望?君谦,难道你就忍心吗?”
……
宋君谦一时无语,见宋承源说到动情,他心中更是止不住的想笑:林将军何等女子,怎么会因为一段并无感情基础的婚姻黯然伤神?要是自己真的不顾她的意愿,才真正是看轻了她。
只是这种话,就算说给面前这位听,只怕他也不会理解,毕竟在他的心中,一个女子最要倚重的便是丈夫的宠爱,若是得不到,就是天塌地陷的祸事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这样说,人在屋檐下,只好先承认自己的错误:“父皇教训的是,是我思虑不周,怠慢她了。只是我从未在意过外面的流言,与她相处也是敬重有加,王府内更不会有人胆大包天去传闲话,绝不会令她感到不适。至于其他的,既然我与她已成夫妻,又何必在意这朝朝暮暮?至多,我试着多与她相处相处,其他的,实在是难以强求!”
“我还偏偏就要强求!”宋承源一拍桌子,面带怒容:“你是男子自然无法体会女子名节有失是多大的一件事!就凭你和她现下相处如此生疏,哪个看不出你们感情不合?世人皆好闲谈些八卦私事,纵然你本意是好的,到了他们嘴里会传成什么样,谁能保证?他们只相信自己所见所闻,只会觉得你这是嫌弃她!甚至由此联想到她是不是真的在军营失贞,到时候流言蜚语传得满城风雨,你就开心了?”
“私议皇家之事,本就是大不敬,儿臣好歹也是亲王,难道还能任由他们说嘴?被我查到了之后,直接扔进牢房里,好好给他们漱一漱口!再说了,我和林将军本也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平日里深居简出、从不参与什么宴请、诗会,这些人哪就看得出我们夫妻感情不合了?他们还能趴到王府房梁上偷看不成?”
“你就犟吧!”宋承源这下子是真被气着了,指着他的手指都不由微微发颤,好半晌才冷静了下来:“你还能瞒一辈子不成?”
想了想,发现对这头犟驴讲不通,只好又放软了语气:“君谦啊,他们武安侯府的事,你也知道,只要一想到怀忠还有他的独子血染边关,连尸首都没能运回京城,我的这个心啊……这些年一直就梗着,后来你也知道了,侯夫人没能经受住打击也随他去了,林氏一族的其他族人为了阻止黎国鞑子南下尽皆丧命……”
“好容易剩了林文辛这个独苗苗,本领高强、弓马娴熟,打退了敌兵,为族人报了仇,可偏偏她又是个女子!朝中的这些人你也是知道的,尤其是那帮御史言官,眼里是最掺不得沙子的,哪里能容得下一介女流和他们同朝为官,甚至加官进爵、青史流芳?我这个做皇帝的,也为难啊!”
宋承源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宋君谦一眼,见他面色平静,实在看不出半点动容,心里也有些恼怒,但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是强撑着继续往下说:
“黎国使臣那次晚宴你也在场,虽然后来章延康推说是酒后失言,但入了那些人的耳朵里,哪肯善罢甘休?我不赐婚,难道要任由他们上奏将林文辛送去和亲吗?不谈此事能不能成,便是在朝堂上听到这种言论,我都觉得污了耳朵!他们林氏一族的英魂可还在天上看着呢!”
“君谦啊,不是我硬要将你们凑做一对,只是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那些世家大族是什么德行你心里也知道,纵然强行赐婚,只怕日后也不会对她有个好脸色,内宅之中磋磨人的手段才真是防不胜防呢。只有你,谦儿,只有你!虽然这些年你无心正事,在京城里名声并不出众,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性格温和、为人豁达,定然做不出私下里磋磨妻子的下作之事,再加上她这些年东征西讨,定然已是身心俱疲,宁王府不理俗事,正好供她修养身心。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儿子,只有把她许配给你,我才能放心,只有她日后过得顺遂,我才能对得起林氏满门忠烈!谦儿,你明白吗?”
他的这一番话当真是情真意切,说到最后甚至眼圈都有些泛红,但宋君谦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些想笑:
这么多年,自认也看透了眼前这人的几分本性,心疼林文辛是假,权衡利弊、朝堂制衡才是真。
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罢了……
只是,毕竟是一国之君,谁又能在明面上忤逆他的意思呢?
“父皇一片爱护之心,实在令人动容,儿臣定然将此番话铭记于心,等见到林将军后,再好好和她诉说一番,想来她心中也会感激不已。”宋君谦叹了口气,深深施了一礼,“儿臣明白您的意思了,此后必定日日提醒自己,绝不让她受了委屈。”
“你明白就好!她在边关做主惯了,性子难免冷硬,你要多多关心才好,再加上这么多年刀头舔血,行为若有什么出格之处,你也要多多包容。至于其他的,她一下子从手掌生杀大权的边关统帅到嫁做人妇,难免不太适应,更需要你处处体谅。女子历来心软,你以真心待她,自然也能得她真心对待,久而久之也就安心与你过日子了,等到你们再生下一儿半女,那边关的硝烟自然散去,日子只剩下幸福安稳,如此一来,我也对得起他们林氏一族了。”
对得起,如何对得起?
见他依旧拿为国捐躯的林氏先烈作筏子,惺惺作态的样子,宋君谦咬紧了牙关,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心中怒火冲天:
将人家功劳盖世的女儿革去一切官职,收缴所有的军权嫁做人妇,让武安侯府从此再没了主事之人,林氏一族断绝了香火血脉,这叫对得起?
将她嫁入皇子府邸,自此再难从皇城漩涡中脱身,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这叫对得起?
字字句句让自己绊住她的一生,再用孩子困住她,从此安心做一个贤妻良母,这叫对得起?
抹去她的功劳、折断她的志向,还美其名曰为了她好,当真是让人恶心。
宋君谦越想越气,甚至对自己也起了强烈的自厌之情,宋承源是始作俑者,自己竟也成了帮凶。若日后他们两人心意相通,真成了恩爱夫妻,是不是林将军就再也脱逃不得了?
万一再有了子嗣,她的一辈子是不是就真的要如这些人所愿被困死在后宅之中。
自此世人只知道她是宁王妃,却忘却了她曾经也是浴血八年、力挽山河的平西将军了?
是不是再过些年头,林氏满门的功绩也只剩下史书上的短短几句,而她因为女子的身份甚至都不能在上面留名?
自己是不是真的害了她的一生?
想到这儿,宋君谦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嘴唇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宋承源见他神色有异,想要询问的时候,恰巧德全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得到允许后,手捧着一盘鲜果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也借着这个机会,宋君谦定了定神,收敛了面上神色,再看,又是一副恭谨、平和的样子了。
“你……”宋承源看着他面上无一丝不妥之处,有些怀疑自己刚刚是眼花了,此刻德全又在这里,虽然为人信得过,但有些私事到底不好当着面说,想了想自觉方才说得已经足够,便挥了挥手:“行了,你在这儿耽搁的时间不短了,一会儿还要陪着林将军去见见你的母妃,就先退下,去御花园里寻她去吧。”
“是,儿臣明白了。”宋君谦知道他目光带有几分怀疑、打量,只怕刚才自己心神激荡之下露出了些许神色,现下他让自己退下,自然合了心意,只是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弯身行礼后就准备告退。
偏偏一抬眼,正好瞧见德全总管手上捧着的果盘上,有三只拳头大的鲜桃,通体粉白,桃皮上还带着清洗后沾的水珠,看上去实在馋人,他自己并不爱桃,但此刻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宋承源的话心气不平还是脑袋里突然断了根弦,鬼使神差地一伸手,在其他人的目瞪口呆之中,理直气壮地拿着一只鲜桃离开了。
直到他连人影都看不见了,宋承源还没回过神来,良久才看了一眼德全,不确定道:“我方才是眼花了吗?”
德全哪敢搭话,只好陪着笑,顾左右而言其他:“宁王殿下果然是赤子心性,不拘小节。”
屁个赤子心性,分明就是偷拿了自己的鲜桃!宋承源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不过是只桃子,堂堂亲王做出这等不得体的事来!难道自己平时缺了他的?
但不得不说,这些年宋承源积威甚重,又因为一些原因与这些子女们关系愈发说不清的复杂难明,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等寻常父子间的打闹、玩笑,一时间又有些想笑,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笑骂道:“德全,你去库房给宁王装上一筐鲜桃,等他回府后,安排几个人亲自送到王府,让他和林文辛出来谢恩,再好好地和宁王妃讲一讲他今天干得这些事,臊一臊他!”
“嗳,奴才记下了,马上就去办,包管挑得都是又大又好的鲜桃,再亲自给宁王送去,等回宫来,再给您讲讲稀罕。”
“你啊,就这么办!”
撇下这边打定了主意,笑闹了一气的主仆二人不提,宋君谦到御花园找到林文辛的时候,历来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林将军,眼睛蓦然就亮了,脸上的期待抑制不住,整个人都透露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知道自己耽搁的时间久了,不善与人交谈的林将军在这段时间里怕是十分煎熬,宋君谦轻咳一声,忍住笑意,对着皇后行礼:
“母后,儿臣来迟,有劳您了”
“无妨,我久居深宫,难得知道宫外的事情,林将军和我讲了些边塞的风土人情,十分有趣。”皇后自然也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心里很是欣慰,知道他们与自己相处不自在,索性一摆手:“时间不早了,还要去你母妃那边请安,我就不留你们了,等日后得闲,再来我宫中坐坐,坤仪宫别的没有,茶点却是出挑的,林将军到时候正好尝尝和定远城的有什么区别。”
“母后宫里的点心自然是难得的,到时候儿臣也免不得厚着脸皮去讨要几块了。”
“你啊,都成亲了,还说些孩子话,快带着林将军去长秋宫罢,免得让你母妃久等。”
“是,如此儿臣等就先行告退了。”宋君谦听见这话,也长出了一口气,想了想母妃应该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也不再多加客套,拉着林文辛对皇后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就先行离开了。
此后二人的长秋宫一行,更是轻松自在,纪静娴性子恬静,又真心怜惜、钦佩林文辛,对她的态度自然亲切和蔼的不行,丝毫没有摆架子,长秋宫上下更是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容、
难得的喜事让这座有些冷清的宫殿都热闹了几分,在这种环境下,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放松。
就连林文辛一直端着的后背也渐渐放了下来,见她们相谈甚欢,宋君谦心情大好,眉梢都溢出了喜气,让一直分神注意着他的纪静娴,心里止不住摇头,有些嫌弃,又有些欣慰,想了想以后日子还长,倒是这对小夫妻刚刚成婚,正是要加深感情的时候,再加上他们刚从陛下与皇后那边离开,想来过会儿那边还有赏赐要送到府上,此刻也就不再多留他们了。
打定主意后,纪静娴便不再多谈,直催他们回府。宋君谦无奈之下也不好违逆她的意思,只得约定了以后再来探望,依依不舍地离开。
两人都已走出了长秋宫二三百步远,宋君谦忽然心有所感,不自觉地停步,一回头却发现之前口口声声催促他们离开的母妃,此刻却倚在宫门口目送他们远行,脸上的表情隐在阴影处看不分清,周身却萦绕着寂寥,见他回头,又赶忙垂头,似是掩饰些什么,随后又扬起脸来,轻轻摆手,无声地催促他们快走。
一时间,百种滋味涌上宋君谦的心头,他几乎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本能,想要往回走,却被一旁的林文辛拉住了袖子,轻微的力道却一下子让他顿在了原地,宫中处处都有耳目,虽然自己只是难舍母子亲情,但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怕是又要平添事端。
也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日也只能忍了。
他咬着牙,强扯着笑容对着林文辛安抚似的一点头,转回身去,不再回头,脚步匆匆离开了这重重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