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曦月》辰火

6、旧人

　　萧景宁送走萧景和后，有些心神不宁，久久不能入眠。
　　当初的一场大火将飞雪阁烧了个干净，可萧景宁还是想去看看，他带好面巾，避开巡逻的侍卫，行至御花园时，突然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来福和那个尖脸太监！
　　萧景宁隐匿好身形，屏住了呼吸，二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尖脸太监说道：“公公，这大半夜的，皇后娘娘怎么突然想看花，让你我来寻呀？”
　　来福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当真是长了个榆木脑袋，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选了你来跟我！”
　　尖脸太监连忙掌嘴，说道：“公公教训的是，小的愚钝，但时刻记着公公的大恩大德呢。”
　　来福见他认错就又说道：“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差事，有的是想在皇后娘娘面前长脸的人，让你贵余来做是你祖坟上冒青烟了！”
　　贵余又给自己的嘴巴来了两巴掌，谄媚道：“还是公公您能耐大，接了这个差事，小的也能跟您沾些光！”他还惦记着梅妃的事情，说完看了看四周又低声问道：“好公公，梅妃娘娘究竟是怎么个事儿，小的实在是好奇的紧。”
　　来福瞥了贵余一眼，“呦呵，还惦记着呢！”然后接着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后宫向来就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1】，只不过是没了一个妃嫔罢了，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这梅妃啊，享了不该享的福，可不就是得拿命来抵么！想当年梅妃娘娘可是荣宠一时，得了咱们陛下的万般宠爱，那丽山上的落梅阁便是专门为梅妃娘娘修建的，砖雕石刻瓦当滴水，无一不是精美别致，天气好的时候站在阁中可是能瞧见皇宫呢。”
　　贵余一手拿着花，另一只手给来福轻轻捶着肩膀，来福满脸享受的说：“不过啊，还是老话说得好，自古红颜多薄命，这梅妃娘娘也不能例外。”
　　来福的语气开始刻薄了起来：“活着的时候没能去享几次乐，人死了却霸占了那里，当真是浪费了一个好地方。”
　　贵余一听这话，想着之前还去过那里，心中不免有些膈应，有些不确定的问：“梅妃娘娘果真是埋在了梅庄？”
　　来福见小太监质疑他的话，有些生气的说：“千真万确，本来确实是要丢了的，还是咱们皇后娘娘仁慈，求了圣上开恩，才准许梅妃娘娘葬在那里，不过之后那地方就没什么人想过去了。”
　　贵余说：“那地方晦气，难怪没人想去。”说完又四下看了看，贼眉鼠眼的凑到来福跟前说：“我之前听别人说，宫里有一个娘娘似是与人有不轨行为，后来怕被别人发现，自焚而死，难不成说的就是梅妃娘娘？”
　　来福弯着身子侧耳听着，听完后，眼里似是散发出扭曲的光芒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谁在意呢？”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继续说道：“不过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那档子事儿，这漫漫长夜要如何消磨，与咱们这些个阉人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说话声渐远，萧景宁死死的盯着二人，眼中满是猩红血丝，手掌已然被指甲划破。
　　皇后娘娘宫中烧着地龙，燃着熏香。
　　香烟从香炉中丝丝缕缕的飘出，而后晕散在空气中。
　　屋中甚是温暖，与春日无异，有些名贵花木竟在冬日里绽放。
　　花香与熏香糅合，闻之令人心旷神怡、灵台清明。
　　莜荣给皇后娘娘剥着水果，皇后小口小口的吃着，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莜荣见状连忙说道：“屋子里有些燥热，奴婢刚刚让人做了些冰饮，这就给您端上来尝尝？”
　　皇后答道：“好！”
　　莜荣走到屋外，吩咐宫女去把给皇后娘娘做好的冰饮端过来，而后望着宫门，嘴里嘀咕着：“这来福也真是分不清轻重，不过就是去御花园折几枝花，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小宫女把冰饮递给莜荣，莜荣正准备转身回屋，看见门口来了两个太监，正是来福二人！
　　二人小跑到莜荣跟前，还不及莜荣说话，贵余连忙跪下说道：“莜荣姑姑恕罪，眼下积雪还未化开，路上耽搁了些，还望您息怒。”
　　说着又瞧了来福两眼，见来福并未阻拦又说道：“来福公公路上还摔了两脚呢？”
　　莜荣打量着来福，问道：“可有摔伤？”
　　来福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答道：“多谢姐姐挂念，只是皮外伤，不碍事。”
　　莜荣说道：“在外面候着吧，待会娘娘高兴点了我再叫你们。”
　　说完端着冰饮就走了。
　　莜荣走后，来福对贵余说：“你小子可以，不枉我平日里的栽培。”
　　贵余巴结说道：“能得公公赏识，是小的三生有幸。”
　　来福一脸得意的说：“行了，就你会说！昨日的那套茶具赏你了！”
　　贵余连忙说道：“多谢公公！”
　　屋子里皇后吃着冰饮，脸色略略好转。
　　莜荣说道：“娘娘，奴婢刚才见着来福他们回来了，路上雪滑，还摔了，不过折的花还好好的，没有脏污。”
　　皇后说：“让他们进来吧！”
　　来福和贵余进屋后，行了礼，莜荣将花递给皇后。
　　皇后拨弄着花，还算满意，说道：“赏！”
　　二人接过赏赐后离开，临走时莜荣递给了来福一个小罐子。
　　来福接过罐子，打开闻了闻，满脸笑意的看着莜荣。
　　莜荣羞恼的瞪了来福一眼，便回屋去了。
　　贵余满脸坏笑的说：“恭喜公公，贺喜公公，您这是要得偿所愿了！”
　　来福说：“嗯，走吧，夜深了，咱们快些回去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回屋后，莜荣熟练的搬了一个支架到皇后面前，然后又端过来了一个炭盆，里面的炭火红彤彤的，时不时还会迸出几个火花。
　　皇后拿起一枝梅花，上下翻弄了几下，而后摘了一朵，开口说道：“咱们陛下也不知是抽了哪门子风，竟让那个小杂种回来了！”
　　说着话，将那朵梅花丢进了炭盆里，梅花发出轻轻的滋滋声，在炭盆里被烤干，冒着烟似燃未燃，终是成了一抹灰烬。
　　皇后也不等莜荣回答，又接着说道：“也不知这尹轻究竟用了什么邪术，将陛下迷的神魂颠倒。”
　　莜荣低着头站在一旁，一如既往的静静听着皇后自说自话。
　　不一会儿，一直梅树枝上的花已经被烧完，皇后又拿了一枝。
　　皇后嗤笑着说：“不过啊，还好她死的早，不然我真怕咱们陛下将我儿的太子之位也给了那小杂种。
　　烟气有些熏到皇后，她往后直了直身子，继续说道：“真是不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儿是嫡长子，被封为太子，合乎宗法秩序，他想换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话有几斤几两，朝堂之上有几个人听得他使唤。”
　　莜荣抬头说道：“娘娘慎言。”
　　皇后嘲讽道：“哼！怕什么！大家不过都是哄着咱们陛下玩玩罢了，这天下究竟是谁做主，想必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的很！”
　　莜荣接过光秃秃的梅树枝，放在一旁的篮子里。
　　皇后今日似乎是有些气过了，又继续说道：“想我父亲为大煜戍守东北，多少年来，皆是平安无事，西北不过是被袭了一个小城，也值得他大动肝火！”
　　莜荣说道：“还是国丈大人雄材大略。”
　　皇后得意的说道：“那是自然，不过谢思慧也真是太过心急了，这人才刚回来就上赶着去拉拢，真是谢家养的一个家巧儿，当真目光短浅的很，若非有谢家在后面，早就不知道够她死几回了！当年若非她在本宫面前做戏，本宫也不会去罚那梅妃。”
　　当年，也是在皇后宫中，众妃嫔给皇后请完安，左等右等都不见尹轻过来。
　　谢思慧当时就在一旁说：“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梅妃怎么还未到？昨日陛下又没有在她宫中留宿，这梅妃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皇后还没有说什么，下面的嫔妃们都小声议论起来了，帝王的恩宠落在自己身上那是春风，落在别人身上那就是眼中钉，大家找到机会都想奚落几句。
　　尹轻匆匆赶来，向皇后请了安，却不见皇后让她起来。
　　心知自己今日来的晚了，刚想开口说路上被耽搁了，就听见谢思慧质问道：“梅妃娘娘可是让大家好等！我等向来都是早早的候在皇后娘娘宫外，等着给皇后娘娘请安，生怕路上出了什么事给耽搁了，这么多年也不见谁像你一样来的这般迟，莫不是你因着圣宠，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了！”
　　听着周围的议论，看着平日里姐妹相称的人，一会儿说她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一会儿说她不尊礼法、用度逾制……
　　尹轻思量片刻，便知今日是被人算计了，也就不再解释。
　　思绪回拢，皇后将最后一朵梅花扔进炭火里，看着窗外飘雪，傲慢说道：“本宫不过是罚她跪了一日，她的死可与本宫无关，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地上，落在瓦片上，落在一人的眉眼上，只见他身着修身玄色外衣，脸上带着面巾，仰躺在屋檐上，头枕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紧握着衣角，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发丝随风飞舞，眉眼间的雪化成水，从眼角流下……

作者有话说

　　【1】 唐·杜甫《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