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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一饭之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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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幼刚一推门而出,竟不偏不倚地撞上端着铜盆的纹莲,纹莲吓了一跳,手中的铜盆微微晃了晃,还好稳住了,并没有洒出盆中装的水。
她抬眼瞧见阿幼鼻头微红,眼角也泛着猩红,不明所以地问道:“姑娘这怎么了?”
阿幼心烦意乱,摆了摆手,道:“现下不方便再住在这里,我去厢房住……”
话音刚落,阿幼转身朝西厢房走去,纹莲忽然想到什么,待回神拦她时,已不见阿幼的身影……
阿幼缓缓推开厢房门,一股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屋内未燃灯火,夜色如墨,将一切都吞噬其中,不见光亮。
阿幼有些累了,饶是点灯,还得起身熄灭,何必费这力气,于是便接着隐约的月光,摸索着往床榻那处走去,这方刚躺上榻去,一只温热手猝不及防地搭在了阿幼的肩头。
阿幼顿时如遭雷击,浑身一个激灵,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她的反应极快,猛然回身,手臂迅速探出,快如闪电般擒住了那人的脖颈。
崔喜容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弄得不住地咳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的脸涨得通红,眼中满是惊恐。
待稍稍反应过来之后,她艰难地抬起手,手指微微颤抖着握住了阿幼的手腕,声音因为喉咙的不适而有些沙哑,断断续续地说道:“阿幼……是我啊……”
阿幼自小跟陈铎行走江湖,过的是风餐露宿,刀尖饮血的生活,自是比任何人都要警惕。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阿幼回过神来,赶忙松开了手。
恍然惊觉,崔喜容还住在侯府,恰巧就住在这间厢房,怎料想自己如此莽撞,竟误打误撞进了她的屋子,偏生她睡觉之时又未曾落锁。
“对不住,我不知你在这儿……”说罢,阿幼便欲起身离开。
她起身要出去,却被崔喜容一把拉了回去。
她刚要起身,却被崔喜容伸手一把拉住。崔喜容的眼神中透着真诚与热情,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娇憨地说道:“阿幼,莫要再折腾了。今夜便睡在此处吧。夜里寒凉得很,你我二人同睡,还能互相取暖……”
见她这般热情相邀,阿幼心中一暖,也不再忸怩作态。她轻轻整了整衣衫,而后坦然地阖衣平躺于床榻之上。
只听身侧床榻微微传来一阵轻响,床榻陷下去些许,崔喜容也侧身躺了下来。
两人静静地躺在榻上,却皆是了无睡意,她们心思各异,却同样难眠。
察觉到崔喜容并未入眠,她微微侧身,目光投向崔喜容的方向,轻声问道:“你那心上人……打算何时去寻他?”
崔喜容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闪动,像是藏着两颗闪烁的星子,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略作思索后,轻声答道:“明日吧……”
阿幼心中的好奇又添了几分,她撑起身子,半卧着,眼睛里带着探寻的意味,继续问道:“那他是做什么的?”
崔喜容回答道:“他是科举状元出身,如今在翰林院任职修撰……”
阿幼听闻,心中一动,她口中这人,莫非是那日在崔府中见到的江悸?
“此人可是江悸?”
崔喜容顿时惊喜道:“你认得他?”
“回门那日,在崔府有幸见得一面……”
“原来如此……”
回想起那日见到江悸,虽隔着帷帽,但能看的出,对于崔喜容嫁人,他并未很在意。
“其实这些日子仔细想想,对于他……恐怕只怕是我的一厢情愿……”崔喜容幽幽地叹了口气,眼神中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失落,她静静地望着床榻上方的帐顶,仿佛那里有她所有的心事。
阿幼听闻,微微侧身,眼睛里带着疑惑与关切,“何以见得?”
崔喜容想起先前与江悸相处的点滴,越想便越没底气。
“往昔之时,他常常来府中拜会我父亲。因着这个缘故,我便能时常与他相见,他待人谦和,对我又体贴入微,全然没有那些高门大户里富家子弟常见的桀骜不驯之态。再加上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所以很快我就喜欢上了他……”
那时的崔喜容第一次见到这般优秀的男子,少女的心很快被他掳掠,便是他走路喝茶,举手投足间崔喜容都觉得极好,很是风雅。
许是这般心思作祟,崔喜容只觉得江悸待自己格外不同,仿佛自己在他心中是特殊的存在。她以为江悸也是喜爱自己的,只是碍于门第之见,才一直未曾表露心意。
然而,经历这几日的风波,每次在崔喜容最需要江悸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听闻自己的成亲也不见他做任何事,于是她又有些想明白了,他对待自己固然是好的,可细细想来,他对待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哪怕是崔府的一个下人……
这么一想,原来自己并非那般特殊,或许这一切不过都是她的一场不切实际的意想罢了……
听完这些,阿幼提议道:“若你无法确定,还是去寻他问清楚的好,免得给自己留下遗憾……”
崔喜容微微坐起身子,眼神中重新燃起一丝火花,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阿幼说的是,明日我便去问个明白……”
……
次日,大理寺的牢房之内透着一股森冷的寒意,昏暗的光线从狭小的窗户透进来,只能勉强照亮这一方逼仄的空间。墙角的茅草堆上,柳遇静静地坐着,静静等着那个最后来见他的人。
江悸手提食盒,缓缓踏入牢房。他的步伐沉稳而又透着一丝冷硬,目光直直地投向茅草堆上的柳遇。
看着那落寞的身影,江悸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声音如同冰棱般寒冷,道:“看在你我同窗一场的份上,今日我来为你送行,也算是答谢你当年的一饭之恩……”
说罢,他将食盒轻轻放在一旁的地上,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那一方,原本如枯木般坐在茅草堆上的柳遇,听闻此言,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一般。他忽然仰头癫狂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牢房里回荡,犹如夜枭的鸣叫,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与绝望。
“我柳遇落得如今的境地,当有江大人一份功劳……”
闻得此语,江悸面上并无恼怒之色,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眼神中带着几分凉薄,权当柳遇是在喃喃自语,并未放在心上。
悸自顾自地蹲下身子,轻轻打开食盒。不紧不慢的摆放饭菜,“这顿饭菜比起你当日所请的那顿当是丰盛不少吧?”
柳遇一眼望过去,只见盘中的菜肴色泽诱人,荤素搭配得宜,热气腾腾地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再回想当日自己所请的那顿饭,不过是粗茶淡饭罢了,相较之下,眼前的这顿饭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彼时,江悸穷困潦倒至极,甚至落魄无连饭食可果腹,他与江悸是同窗,又性情相投,见其可怜,心中怜悯之情顿生,便生起灶火,亲自下厨煮了面给他吃。
他说:“柳兄的这碗白面与我而言胜过世间山珍海味,来日便是赴汤蹈火,也定要报答……”
自那日后,柳遇只要稍有能力,便常常伸出援手去帮助江悸。
直到后来,江悸不仅拜入张相门下,更是一举高中,成为那风光无限的新科状元。
一时间,江悸如同那高悬于天空的璀璨星辰,受尽众人仰望。而柳遇呢,却依旧是个屡试不中的落魄举子。
在这朝堂之上,柳遇毫无关系可攀附,家中亦是贫寒,根本无钱财用以打点。若考不中进士,根本没有入朝为官的可能。
柳遇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罢了。他心中明白,若无法入朝为官,那便只能守着父亲留下的那点家底,迟早坐吃山空。如此一来,他的生活越发贫困潦倒……
江悸高中入仕之后,柳遇深知彼此身份已然悬殊巨大,心中再无半分攀附之意。他本想,从此便与江悸断了往来,各自走各自的路。却未料到,江悸竟主动携着厚礼登门拜谢。
原以为,江悸这是知恩图报的君子之举,没想到他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诸事皆毕,江悸缓缓回身,目光落在柳遇身上。他的眼中似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旋即伸出手去,轻轻扶起柳遇,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柳兄,想必已是饿了,快快入座吧。”
待柳遇坐下,江悸亲自为他斟酒。
“这一杯,是为答谢柳兄的一饭之恩。”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那酒液顺着喉咙流下,眼神中似有往昔的回忆浮现。
都说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可那时天灾不断,家中那几亩地实在没什么收成,饭都要吃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上君子不君子的,他差点便要到街头乞讨,与恶狗抢食。
“若辅,这袋粮你且拿回去……”
“我知你家中今年收成不好,这粮先给你拿去救急,谁家还没个难处,莫与我客气……”
柳遇那杯中酒一饮而尽,掷杯声瞬间把江悸的思绪拉回到眼前。
紧接着,江悸再次拿起酒壶,又斟满一杯,“这一杯,是为答谢柳兄所作的那些好文章……”言毕,他又一次将酒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酒水的辛辣似乎也难以驱散他心中的某种情绪。
待柳遇也喝下,方又斟下最后一杯,“这最后一杯,是为谢柳兄未将此事全盘托出……”
放下杯子,江悸忽而变了脸色,阴恻恻地看着面前的将死之人,阴冷地说道:“吃完这顿,柳兄便安心上路吧,来生莫投身于这般困苦的境地,最好像沈昭、永王那些人一样,不需费力参加科举便可有官做,有爵位承袭……”
江悸临出门之际,身后忽传来柳遇的声音。那声音在这冰冷的牢房之中幽幽响起,仿佛带着无尽的悲戚与绝望。
“江大人……万般困苦皆是我咎由自取,柳遇不孝,可怜家中瞎眼老娘无人照看,若你尚念那一饭之恩,只求你照顾一二,黄泉路上,柳遇不胜感激……”
江悸闻得此言,身形猛然一滞,脚步戛然而止,他江悸并未转身,那清冷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冷峻,他双唇紧抿,没有开口回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那抹淡雅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周围一片死寂,唯有柳遇那微弱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