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栎的春天》润瑜

5、二十四点之王

　　褚檀禾的家乡卧在群山里，落在长江南边。那是一个六十多万人口的一个小城市，被一条主河流贯穿而过，在乡下还存留着很多白墙黑瓦的徽派建筑。

　　他对童年的印象有很多，但多数故事的背景都在父母的一方书店里。

　　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搬个凳子，坐在店门口晒着太阳，手上总是捧着一本书，或许是孩子们都喜欢看的漫画书，又或许是书架上令人费解的外国文学。

　　隔壁文具店的奶奶总是和他坐在一起晒太阳，只是他坐的小马扎，奶奶躺着吱呀响的摇椅。奶奶看他坐那读书，总是递过来一颗话梅，笑眯眯的也不说话，小檀禾不接，奶奶也不会收手。

　　到后来，那话梅变成被放在书桌收银台上的盘子里，他写题累了就会拿一个起来吃，酸涩的味道让味觉细胞被刺激，信号又顺着蔓延到大脑，整个人都清醒上一度。

　　等再大一点，收银台塞不下他那抽过条的个子，小马扎也会被他一坐就翻的时候，他也就拉着行李箱背井离乡。隔壁的奶奶早已经不在，但箱子里总会装上那袋话梅。直到现在他上了博士，也没丢掉这个习惯。

　　车里的话梅其实在他送简从岚回去的那一天正好吃完，包装袋被他叠的平整，收在中控处，想着有机会丢掉。

　　可是简从岚看见了，还记住了。

　　来不及补货的话梅，却意外地出现在会议场的后厨里。褚檀禾不知道这么大的会议，竟然会用当年五块钱一袋的话梅，一时间有些混乱感。

　　“不是这个吗？我只是扫了一眼，也应该可能看错了？”简从岚见褚檀禾没动静，有些疑惑。

　　其实他趁褚檀禾不注意，当时还特地仔细看了一眼，记了包装的样子来着，按理来说不应该错啊。

　　难道是太着急，意思被人看出来了？不应该啊，等会茶歇上也有这话梅啊。

　　话梅仍然安静地躺在手心里，简从岚的脑子里倒是一秒蹦出八百个应急预案，刚在想第八百零一个的时候，褚檀禾伸手，像小猫一样，把话梅捞了过来，圆润的指甲挠了一下简从岚的手心，点触即离。

　　简从岚的手像触电一样快速地垂到身侧去，又难耐地蜷成拳头，指甲有些用力地掐了掐被挠到的地方，狼狈地企图覆盖住在手心疯狂蔓延的痒意。

　　褚檀禾只是扫了一眼简从岚攥紧的拳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挂起少见的笑，“那就谢谢啦，简负责人待会发言加油啊。”

　　很简单的一句场面话，被褚檀禾说得尾音上挑，临走时候还用拿着话梅的手抬着点上简从岚的肩头，又抬着步子溜走。

　　简从岚还想聊点什么，结果台上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在调试话筒，作为会议主持人，他不得分神，只能从工作人员的小道往台前走。

　　工作通道的白炽灯明度不比大堂的高，从大堂回到通道，视野多少变得晦暗不明。

　　简从岚的右手仍然圈起，他知道自己和褚檀禾正在往同一个方向走，事实上，他们只相隔一堵墙。他不知道褚檀禾的步速，但一想到自己可能和他并肩同行，简从岚的心脏就止不住狂跳。

　　这心跳过于明显，让人无法忽视。简从岚企图将之归结为大型活动前的紧张，但手心的痒意和肩头的温度又嘲笑自己的失措。

　　通道很长，但简从岚思绪胡乱，只觉得没走几步就到了台侧。台下，政/府人员、研究人员、安全员、甚至是向导，与这一次的青藏科考项目的有关所有人员都已落座。

　　简从岚手表的指针正式打向零点，他松开拳头，大拇指狠狠划过掌心，在万众瞩目下踏到聚光灯下。

　　简从岚出现在台上的时候，褚檀禾刚好落座。身边的李娟正巧回来，她刚刚特地去摸清了茶歇的位置，只可惜现在时间还早，茶歇都没摆上来，不知道质量如何。

　　“哎师兄，一会要帮忙抢茶歇吗？不是说你和负责人串通好了，茶歇有好吃的吗？”平日里林立秋不在，他们几个研究生都对着褚檀禾叫老师，一方面是师兄弟之间说着好玩，另一方面，褚檀禾的能力的确配得上这个称呼。

　　可现在是在外面，林立秋还坐在旁边，几个人根本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叫起师兄来。

　　“对啊师兄，你看这次这小托盘连糖都有，茶歇质量肯定不差。”陈齐搭了一句嘴。

　　可褚檀禾好像心思不在上面，只随意应付他们几句，就对着台上的简从岚盯着不放手。

　　腮帮里还留着话梅，借着公共场合，褚檀禾肆无忌惮地打量简从岚。

　　如果说之前的观察只是对一个正常公事来往的上司的打量，那么现在褚檀禾的观察就带了些其他的意味。

　　简从岚的身材能看出来平时有在注意锻炼，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这一点倒是让褚檀禾羡慕不已。

　　褚檀禾自己之前也尝试过跑步锻炼什么的，所里有很多老教师一口气五公里不在话下，而自己还停留在几年前大学体测跑个一千米都得累死的状态。

　　不是不想锻炼，是真练不动。每天就在那罚站做做实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体力消耗，顶多站着腿酸，让他突然去跑个五公里，不得给自己送进急诊室。健身房又离自己太远，根本没时间跑，多重因素下，他最终还是放弃了锻炼。

　　神奇的是，简从岚站在公众视野下的时候总是让人感觉不得亲近的，总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感觉，但是每次褚檀禾看见他，两个人的社交距离就会不自觉被简从岚拉进。

　　不愧是商业型人才吗？攀谈果然有一把好手呢。

　　过于专注的眼神总是会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褚檀禾盯得太认真，简从岚在台上作陈词时往他这边扫了一眼。虽然只是匆匆掠过，但褚檀禾知道他看见自己了，也知道自己在看他。

　　褚檀禾的舌尖轻轻抵上尖牙。从上一周见面开始，他们共同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半天。

　　谁会在意一个认识不到半天的同事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呢？更何况是吃完的包装袋。他的确是在象牙塔里待着的人，不代表他就没有任何一点判断能力。

　　褚檀禾想到这里，总觉得乐呵，都是快要奔三的人了，示好还在装作不经意给对方塞吃的，这和初中生暗恋对方往暗恋对象的桌兜里放零食有什么区别。

　　说拿来示好，显得太幼稚。说拿来追人，又显得太不够格。

　　是公司总监但是司机下班的比总监还早，明明开车有暖气但是还特地叮嘱自己保暖，看自己车内中控放着什么日常的东西，还有那总是被刻意拉进的社交距离。

　　很多事情都没办法用“只是同事”这个评语解决，至少现在，有人并不想停留于同事关系。

　　褚檀禾不知道简从岚为什么在认识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对自己有好感，但这种事情也不是能够用逻辑来解释的问题。只是简从岚比较幸运，送对了东西。

　　梅子果肉被他吞咽下腹，桌面上的红色丝绒布被他轻轻捻起又放下，他的目光落在会议资料的第一面，简从岚的姓名上。
　　他到底要看看，简从岚最后会做到什么份上，在这之前，陪他玩玩也不是不行。

　　褚檀禾在研究生和生物公司之类的人接触不算少，也从师姐那里听过许多有关于那些人的八卦，简从岚或许也和那些人一样，只是一时兴起，随便聊聊，再过几个月新鲜劲儿消下去，就又分开了。

　　“师兄，你想啥呢？”身边的李娟凑到他耳朵边上去说小话。

　　“怎么了？”褚檀禾微微倾身。

　　李娟的表情倒是有些一言难尽，“你手底下那个桌布都快被你揪坏了。”

　　褚檀禾这才反应过来，放过自己手下那块红布。他直起身扫了一眼林立秋，发现林立秋已经在闭目养神了。

　　于是褚檀禾又凑过去一点，低声着说，“等会茶歇帮我抢一份，我茶歇结束了来吃。”

　　“行，包在我身上。”李娟一脸了然。

　　对于这种论坛，只要不是涉及自己领域，报告可以不听，茶歇时候微信加好友二维码是绝对不会关上的，人脉和圈子都靠着这时候拓展，比起报告，可能茶歇更重要。

　　简从岚的报告言简意赅，语言也条理清晰，简单十五分钟综述之后就下台，然后就是漫长的报告过程。褚檀禾看他消失在台上，这才掏出手机。

　　褚檀禾：开场很优秀，而且话梅很好吃。

　　简从岚刚下台，就看见手机上褚檀禾回复的信息，前后两句的内容丝毫不相干，但简从岚看着还是很开心。

　　话题终于不限于工作，这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啊！

　　简从岚：好吃就行，待会茶歇你可以多拿点。

　　褚檀禾：嗯。刚刚林导夸你来着。

　　简从岚：夸我什么？

　　简从岚站在员工通道里，背靠着墙壁。如果他身后有尾巴，早就翘多高了。

　　褚檀禾：夸你能干。

　　这会简从岚倒是没能秒回，等了几秒，他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褚檀禾从口袋里掏出耳机，语音前两秒，能听见很明显的轻笑声，惹得他耳朵酥麻，“那替我谢谢林导啊。”

　　褚檀禾：嗯。

　　林导睡得正香，应该没机会听简从岚说谢谢。褚檀禾擅自将这个谢谢吞下。刚结束对话呢，吴澜就在群里发信息，问褚檀禾打不打联机小游戏。

　　褚檀禾刚想拒绝，结果吴澜说不是打PVP。

　　褚檀禾：那是打什么？

　　吴澜：算24点。求你了师兄，我算不过他们两个。

　　吴澜这个信息刚发出来，李娟就甩出来一个截图。褚檀禾打开一看，李娟已经十五连胜了。

　　褚檀禾看这个战绩，多少有点无语。

　　褚檀禾：你和人家数学竞赛拿过奖的比什么呢？

　　吴澜：褚老师，你不也拿过建模大赛的奖吗？你就帮帮我。

　　褚檀禾：陈齐呢？

　　陈齐：不才，也就赢10局。

　　褚檀禾：行吧，拉我进房间。

　　十分钟后，第一个报告人结束，中间夹杂着陈齐的惨叫和李娟的谩骂声，24点也结束了战斗。

　　褚檀禾非常满意地看着自己16局险胜的成绩，向那三个灰头土脸的研究生比了个耶。

　　李娟看不下去，愤愤地在微信群里有感而言。

　　李娟：褚！檀！禾！你还我二十四点之王！！！

　　褚檀禾：幼稚。

　　李娟看着这条信息，一记眼刀就杀了过来，到底是谁幼稚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跪求师兄爱幼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