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辕北辙》吴戈无名

5、有辱门楣

　　“我又没有封地，当然不算什么正经县主”

　　知温一边在心里腹诽着，一边跨进院门，毫不在意崔老夫人的怒火，她总觉得老夫人对“县主”这个身份的介意，完全是出于世家大族在皇权面前又卑又亢的心理。

　　知温的认知很清醒，在老夫人眼里，知温虽然姓崔，但她的存在就是原罪，一遍遍提醒着公主是如何用皇权压人，践踏士族尊严的。所以对着这个外人，自然是培养不出什么舐犊情深的。

　　眼下崔老夫人的怒火在看见知温漫不经心的行礼时达到了顶峰。

　　“给祖母请安，今日耽搁了归家时辰，让祖母担心了”

　　知温人未到，先出声，待门口侍女撩开门帘之后，对着堂上叉手行了一礼，就站直等罚了。

　　倏忽间，一个青瓷茶盏直冲知温门面而来，众人都呆住来不及反应，初霁也因为候在门外，有点距离，眼看就砸中知温。

　　啪！茶盏擦着鬓角重重摔在地上，爆发出尖锐的破裂声。

　　最后关头，知温及时偏头躲过了这一劫，但还是被蹭伤了，眼见着鲜红的血珠从侧边眉骨上渗出来，发髻也被打松，掉下来了几缕碎发。

　　崔大夫人惊地站了起身，想要上前看知温的伤，却在老夫人的威压下一时没有动弹。

　　空气有一瞬间凝固，知温也有些愕然地抬头盯住座椅上的崔老夫人。

　　她花白的头发被雪青色抹额整齐地收拢在脑后，眼下布满皱纹，眼神却仍然犀利。

　　崔老夫人本来在怒极中一时冲动，茶盏刚扔出手就后悔了，但看知温这么轻易躲过，反而平静下来，冷声斥道。

　　“你自甘堕落，还归什么家”

　　知温对这莫名其妙的指责也来了火气，抬手挡住了要上来帮她整理的初霁，就这么偏着头，反问道：

　　“实在是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惹到祖母不惜污自家孙女堕落”

　　“你自己做下的丑事，还有脸问！”崔老夫人眼见又要发飙

　　崔夫人裴氏终于找到话口插进来，赶忙抢在知温继续回嘴前问道：

　　“知温，隔壁卢家小公子说在瑞王殿下的宴会上，看见你扮作教坊司的胡姬，是真的吗？”

　　崔夫人一句话先透露了告状的家伙，又开始给知温编不在场证明。

　　“我怎么记得你那日用了马车，出城给你爹送书去了”

　　知温这才意识到老夫人发作的是哪件事，上个月，惯爱吟风弄月的瑞王殿下办了一场赏梅宴，春雪配红梅，的确风雅，不幸的是，知温也的确在现场。而且她知道抵赖不掉，因为她的钗子很可能就在崔府老夫人手边那个匣子里。

　　卢家小公子卢延让，从小就和她不对付，两人还是小屁孩的时候就为了抢弹珠结下梁子，长大之后更是针尖对麦芒。

　　那日知温为了给飞鸢救场，情急之下，扮了妆、换了胡姬装束，连老熟人瑞王李晔一时都没认出来，没成想撞到卢延让这个混世魔王，那家伙当时还转了性，夸她扮上好看。

　　回府之后，知温才发现匆忙换装间，一根螭虎金钗应是丢了，传话到瑞王府那也没人寻到。

　　没成想这当口事发了。

　　“真是个多事的混蛋！”

　　知温心里暗骂到，面上却只能维持假笑，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

　　“祖母，我那日的确在瑞王府做了胡姬装扮，但事出有因”

　　“还事出有因？你堂堂崔家女郎，整日跟下流胡姬混在一起，学风月作态，供人赏玩，真是有辱门楣！”

　　崔老夫人见她大方承认，开始拍案定罪。

　　“胡姬生下来就是愿意被人赏玩的吗？出身崔家就有多高贵了？再说瑞王府梅宴，大家清谈赏乐，怎么就变成祖母口中的下流龌龊了”

　　知温本来还想讲讲道理，但对着食古不化的老夫人，真是鸡同鸭讲。

　　崔老夫人年过六旬，自从成为崔家主母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当着面这样冲撞她了，这会儿眼前都有点发晕，一手指着知温骂，一手扶上心口顺气

　　“你！你这个！这个忤逆犯上的白眼狼”

　　“快跪下给祖母赔礼谢罪！”崔夫人赶紧上前劝解

　　“母亲，知温小孩子气性，说胡话呢，您快回去歇歇，等郎君回来，我们一定罚她”

　　知温看崔老夫人的情状，一撩衣袍还是跪下了，但身子挺得笔直，血痕早顺着如玉的脸颊干在眼下，宛如胭脂泪痕。

　　老夫人那口气总算顺下去一点，疲惫地合了合眼，扔下最终的家法

　　“别在我跟前碍眼，去祠堂跪着吧，跪满十二个时辰”

　　崔家祠堂罚跪，崔知温是熟门熟路了，但以往都只是一两个时辰反省，这次是真的发狠了。

　　崔夫人亲自领着知温到了祠堂，老夫人的命令不能不执行，但要真的跪满十二个时辰，腿怕是不能要了。

　　“玲珑，你再多去取几个蒲团软垫过来”支使完身边的大丫鬟，崔夫人又安排起初霁：“五娘子有没有护膝，也去取来”

　　“伯母，您别忙了，都是知温一时赌气，忤逆长辈，认罚也是应该的”知温和崔夫人一向亲厚，看她这样担心，上前牵起崔夫人衣袖，讨好地晃了晃。

　　“你这次是真的犯大错了，该长长教训了！”崔夫人今日不吃这一套，抽出衣袖，扭头又看见知温眉上的伤口，虽然已经上过药了，仍是触目惊心，要是再往下一点，就伤到眼睛了。

　　“老夫人今日是冲动了”崔夫人到底还是有些心疼地抚了抚知温的鬓角，长辈的不是，能在知温面前说上这么一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崔夫人叮嘱完守夜的丫鬟们警醒着看顾五娘子，临走之前，还是透露了老夫人为何如此失态，“你下个月就及笈，已经要开始议亲了，今日卢小公子那消息却是在杨国公府的席间传到你祖母跟前的，伤了她的脸面”

　　杨国公府也出自弘农杨氏，这一辈杨国公是崔老夫人的堂哥，但是杨老夫人却是个狭促性子，年纪上来了，也爱看老小姑子笑话。

　　崔夫人这厢还在说着，知温却已经走神了，在听完第一句的时候，她就呆住了，只剩下“要开始议亲”这件事回荡在她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