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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我和他们不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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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子瑜轻轻扬起手中折扇,扇头直指西边酒楼,嘴角漾出一抹浅笑,他眸光幽深,言语中又隐隐暗指着什么:“这个啊……自然是冤有头债有主,谁犯事了,官兵就来找谁咯。”
看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来这“罪魁祸首”定是另有其人了。
“你举报的?”
“大小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犯的事可与我无关。”
“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还有,不要总叫我大小姐,我有名字。”
贺清蕴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别人总拿她身份说事,更何况是眼前这个与她萍水相逢,不甚熟悉的“新朋友”。
郑子瑜面上划过一丝无奈的笑容,为贺清蕴续上了一杯千两茶,又将那合起的扇柄捏在三指指尖,扇端斜斜搭在唇上,正露出一段擒着分明笑意的唇角,还不等看清,折扇徐徐拉开一段,又掩住了他半张俊颜。
“这叶家公子勾连敌国使团,依贺姑娘所见,该不该举报呢?”
“那叶家公子又强抢民女,动用私刑,欲行不轨之事,依贺姑娘所见,又该如何呢?”
脑中忽的闪过了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她心下了然,向郑子瑜回以善意一笑,随后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茶香馥郁,香气醉人,清清浅浅又留有余音,沁人心脾。
“那当然是该报官了,也不知道是谁呀。这么识时务,真是该赏。”
无论这事是涉及东西楼之争,亦或是他要为自己出头,都该要好好谢一谢他。
“当然,这其中还是多谢了贺姑娘,若是没有姑娘白日里的相助,这一切也不会这么顺利。”
折扇被他轻轻放下,两人推杯换盏,又是各饮下了一碗茶水。
正说话间,楼下又是一阵人头攒动,贺清蕴透过窗子望去,只见露台之下,映照出一道骑马而来的身影。
那人身着一袭玄衣,骑着马的身子微微不稳,她又是凑近了去瞧,只见楼下之人,正是——贺兰长信。
怎么会是他?
贺清蕴下意识的想要下楼查看,可她刚要起身,便被郑子瑜拉住了衣袖。
“你要干什么去,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看戏吗?”
贺清蕴犹疑的看了他一眼,嘴唇张了又张,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戏还没看完,正好到了最热闹的时候,你现在就下去了,不怕留遗憾吗?”
那时她心下正是焦急,也自然没有意识到郑子瑜的弦外之音,一想到贺兰长信昨日受的重伤,她便忧从心起,索性甩开了衣袖,着急回到:“我朋友来接我了。抱歉,我有急事就先走了。”
“你……”
可郑子瑜还未来得及挽留,视线内便只余贺清蕴急急忙忙跑下楼的身影。
他来到窗边,微凉的夜风顺着轩窗分缝隙飒飒吹来,依稀可以看见楼下两道熟悉的身影。
贺兰长信刚栓住缰绳,还未来得及翻身下马,迎面便撞见了仓促而来的贺清蕴。
“长信,你怎么来了?”
“我听文湘说你去了望月楼,夜又深了,你还没回来。放心不下你,所以来这去找你了。”
“你身上还有伤啊,你不在府里好好养伤……”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瑟瑟北风中,便传来了那人虚弱的咳嗽声,贺清蕴仰头望去,只见他面色苍白,隐隐带着几分憔悴。
“上马吧,咱们一起回去。”
可贺兰长信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深深的看了望月楼一眼,眼睛盯着某处,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却又同时像贺清蕴伸出了手。
只是这回,贺清蕴没有接过他的手,只是踩着马鞍蹬上了马。也许是在担心他的身体吧。
贺兰长信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骑着马扬长而去,远离了这座楼宇。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伤好些了吗?”
“好些了,至少对行动无碍。”
其实对于他说的话,贺清蕴并未有几分相信,他这人总是这样,就算是打碎了牙,也只会默默不吭声的往肚子里咽。从不会对别人多说什么,即使你去问。
无论是儿时,还是现在。
无论是他们初遇时,那道被宫人欺凌的弱小身影。
还是现在时局剧变,两个不再复从前的心境的、不同立场的人。
可此时此刻,自己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海中不断回想起白日里,那西楼之中,叶家公子和云秦世子密谋的身影。
可贺清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路上,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的走着,仿佛时间长河都为之凝固,缓缓的流逝着那些难以名状的元素。
直到抵达贺府,两人翻身下马,贺兰长信一个踉跄险些倒地,贺清蕴下意识的伸手去扶,两人之间这份微妙的氛围,才稍稍打破。
“我送你回房吧。”
贺清蕴向文湘点了点头。贺府的下人见到两人这副狼狈模样,刚想上前搀扶,但在受到文湘的一记眼刀后,只能识时务的退了下去。
东院厢房内,贺兰长信静静的望着贺清蕴,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那副含糊的眼神中像是埋藏了许多未尽的言语一般,可终究是难以宣之于口。
“你嘴唇干了?我给你倒杯水。”
可贺兰长信却只是拽住了她的袖子,生涩的开口说道:“清蕴,你有心事,对吗?”
贺清蕴愣了愣,嘴角生硬的勾勒出一抹浅笑,却久久没有抬眸回视。
“告诉我吧,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尽我全力帮你解决。”
无论是什么……吗?
“如果我说的,是你们云秦国的事呢?”
几乎是一瞬间,贺清蕴分明觉得,那双握着自己衣袖的手,松了下来,连带着他呼吸一滞,一股无端的寒意竟从脚底蔓延开来。
“你讲吧。”
“倒也没什么……只是白天我去望月楼的时候,看见你们云秦的使团和几个公子坐在一起,好像是在商讨着什么。”
贺兰长信愣在原地,却并没有说什么。
“还有就是……”
贺清蕴索性不再看他,内心希望他能坦诚,只自顾自的说着:“他们白日里凶神恶煞的,去那西楼寻欢作乐,听说,听今晚的官兵说还……”
可接下来的话,她却不知该怎么说了。
“也许是我看错了吧。”
“清蕴。”
那人又是拉住了她的衣袖,一字一句回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此时此刻,氤氲灯火之下,映照着二人相互拉扯的身影,一个藏于心底,一个开口挽留。
“嗯……我知道你不一样。可是我更想……”
“这些日子我不常出宫,更与那些使团毫无牵连。他们所做之事,非我指使,也与我无关。”
话音落下,空气凝滞般无声流动,月色低垂,夜风四起,烛火随之轻轻晃动,四散的摇曳着,扰的人思绪都为之而混乱。
虽不知他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可贺清蕴此刻似乎除了相信,再别无选择了。她转身,回以贺兰长信浅浅一笑,放下了他紧抓着的衣袖,随即起身去倒了一杯暖水,放下了桌上。
“我当然信你啦,这些日子我也有些忙过头了,没有别的意思。”
“对了,你今晚换过药了吗?要不要我去叫医官为你诊断?”
贺兰长信摇了摇头,他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贺清蕴笑着扶着他坐了下来,说道:“那我去把医官叫过来,夜色深了,你换完药就早点睡吧。马上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啦,到时候啊,你可不能带着这么重的伤出场。”
“好。”
他点点头,嘴角却闪过一段不易察觉的苦笑。
夜色幽深,明月高悬,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庭院,远远照进了窗子里面。
月华如水,带着微弱的暖光,送上一夜安眠。
可床上之人,却是眉头紧锁,双眸紧闭,仿佛梦到了什么不美好的事情一般。
思绪仿佛回到了儿时……
八岁那年,云秦军队潜入苍梧军营,欲绑架贺清蕴,以她性命作为要挟,逼迫父亲投降。
那是她终生难忘的时刻。
明明自己胆小的要命的沈砚修,为了救她,却拿起了比他整个人还要高上半头的长剑,为了护住她,亲手斩杀数名敌军。
可在那之后,事情却并没有转机……
她到底还是被敌军绑走了。
逃亡的路上,她不再是被人高高捧在手心里的世家女,而是一颗任人踩碎的蝼蚁。宛若浮萍一般,无处安生。
直到后来……娘亲为了救自己,永远的离开了人世。就连她那刚出生不久的弟弟,也随之一同消失于世。
阿娘本不必如此的……
都是因为自己,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她无声的啜泣着,似再难从这绝望梦魇中苏醒过来。
可恰在此时,一道清脆笛声却悠悠传来,穿过层层林海,粉墙黛瓦,散入春风,染柳烟浓。
在这杏花疏影里,空明悠扬,仿佛带着万顷天光,直至天明一般,映着蔼蔼春风,大雾散去,柳暗花明。
贺清蕴眉头稍稍舒缓,思绪也渐渐随之平静,伴着那绵长笛声,终是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