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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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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水镇里有个村子,叫做陈观村,一整个村子的人沾亲带故的,都姓陈。
陈观村里有一个杀猪匠,叫陈鬓三,乐呵呵地拎着头猪去提亲。旁边的人见到了,笑呵呵地问他:“老三,这是去求娶窈娘?”
陈鬓三拍了拍手里的猪,昂首挺胸,“那可不,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娘子,当然值得一头猪!”
可惜他没看见,当他走远后,好事的村民聚在一起,满眼鄙夷地看着他。“陈鬓三都打死三个婆娘了,这要是我女儿,一百头猪都不嫁!”
“听说陈老头家的小儿子今年要上私塾了,光束脩礼就要十条肉干!这才把陈窈娘嫁出去。”
陈鬓三不知道别人怎么在背后编排他,只是乐呵呵地提着猪去了窈娘家里。
日头正大,四处蝉鸣不断,嗡嗡的惹人心烦。陈鬓三赶到窈娘家里,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门内吵吵闹闹的。摔盆声、叫骂声、哭喊声,掺杂在一起,格外混乱。
可这其中,一道清泠泠的女声格外突出,陈鬓三只听了一耳朵,就感觉酥了半边身子。乖乖,想必就是他要迎娶的新媳妇窈娘了,听说长得像天上的仙女。要是真有这么好看,再给他生几个儿子,他绝对不动手!
陈鬓三推开门,脸上的笑还没消下去,却突然僵住了。
仙女站在院子中间,脸色倔强,手里却拿着一把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隐隐有些血迹。旁边还站了个男人,身材修长,一席白衣,瞅着像个教书先生。只是那男人的眼神冷冷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只是在观赏着一出闹剧。
两人站在一起,连个眼神都没分给陈老头。
陈窈娘紧抿着嘴唇,丝毫不理会她爹的谩骂和娘亲的啼哭,只是倔强地将手中的剪刀对准了脖子。眼睛里隐约可以见着点泪光,可是更醒目的,是她那烧着怒火、璀璨万分的眼睛。
“我说了,我不嫁。”
陈老头气得直拍大腿,骂道:“父母之命你敢不听!早知道就不让你进山采草药,捡了个祸水回来,连爹娘的话都不听了!”
“祸水”抬眸,瞅了陈老头一眼,陈老头莫名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不敢再多说些混账话。只是面子大过天,还是不依不饶地继续叫骂,“你不嫁,谁给你弟弟赚束脩?你弟弟日后若是有了个好前程,你当姐姐的,脸上也有光不是吗?”
“呸!”陈窈娘吐了口唾沫,扭过头,不想再看她爹一眼,“他是他,我是我。凭什么他要过好日子,就得踩着我过火坑?”
陈鬓三拎着头猪,站在门口看了半天,终于看懂了——仙女不仅不愿意嫁他,还说他是火坑子!
脾气上来,陈鬓三放下猪就要扬巴掌。天杀的,陈老头说好要把闺女嫁给他,现在陈窈娘就是他的人了。还敢当着他的面偷汉子,说明挨打挨少了!
厚实的巴掌呼呼地带着风,马上就要扇到陈窈娘的脸上。
窈娘吓得睁大了眼,死死地盯着这个即将落下的巴掌,心里恐惧万分。但她力气小,哪怕用尽全力挡住那个巴掌,也得吃不少苦头。
这么大、这么沉的巴掌,若是真的落下来,想来会要了她半条命。
窈娘眼珠一转,身子忽然扭了一下,躲到了身边人的后面。她捡回来的这个男人,虽然看着手无缚鸡之力,但那周身的气度,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平凡人。
给他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说不定就能成就一段佳缘,她陈窈娘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陈窈娘当日可是发过誓,爹娘不让她读书,她便要另辟蹊径,绝对要成为人上人。
她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招数,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嫁给一个有钱的富商,甚至嫁一个县令。商人虽然身份低了些,但可以让她衣食无忧,到时,她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去读书,读成后回了家,随口一吐就是诗文典故,让家里人大惊失色!
想象过于美好,陈窈娘忍不住笑出声。
一旁的“祸水”轻瞥她一眼,想将她推回去,可是陈窈娘的手紧紧扒着他。眼看巴掌就要落下来,衣袖翻飞之间,窈娘看见她爹嘴里的“祸水”抬起手,轻松便挡下了陈鬓三的袭击。
恍恍惚惚间,窈娘想起了她的好朋友兰花,前段时间神神秘秘又得意洋洋地和她分享,自己和二牛哥在一起了。二牛哥虽然憨傻了一些,但是却真心实意对兰花好,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给兰花送去,若有人要欺负兰花,他便第一个冲上去。
窈娘听的时候羡慕极了。
她今年十六,是家中长女,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爹娘偏心小儿子,对她们姐妹的态度,从来都是活着便好。窈娘是老大,长得又漂亮,经常有不长眼的来欺负她,好离她近一点。
每次哭着回家诉说,便被陈老头不耐烦地打断:“他咋不欺负别人?就你长得好看,还老去招惹人家。”窈娘没办法,只能逼着自己强横起来,谁若敢欺负她,她就是拼着命也要让那人脱层皮。
随着年龄的增加,窈娘的美貌越来越出众,下面的妹妹也逐渐出落得亭亭玉立。那些人欺负不了她,便从她妹妹身上找乐子,所以窈娘从小便是为别人冲锋陷阵的那一个。
冲在最前,像只老母鸡一样保护别人。
可是听着兰花数落着二牛的好,她又忍不住在心中想,会不会终有一日,也会有个像二牛哥一样的人,也将她护在身后呢?
人是有了,却没想到是她前两天上山,捡到的一个“祸水”。
谢开霁不耐烦地擒住陈鬓三的胳膊,随意摆手,便借力将他推了出去。这人空有一身力气,但却没什么技巧,不过是靠着蛮力撒泼罢了。
前几日他因不满新政辞官,为躲避帝王的纠缠,就选在这个偏僻的山里隐居。没想到被窈娘看见,误以为他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便打算将他“捡”回家,替他找个谋生的活计。
谢开霁哭笑不得,正好想看看新政带来的影响,便半推半就地跟着她下了山。
可没想到,一下山,便看到一出好戏。
这出好戏僵持了许久,窈娘寸步不让,陈老头蹲在门口呼哧呼哧地抽旱烟,陈鬓三拎着猪气冲冲地堵在门口,窈娘的娘呼天抢地地哀嚎……
热闹极了。
他垂眸,看了倔强的窈娘一眼。
窈娘心里清楚,今日这事不能善了,陈鬓三堵在门口不依不饶,这个家中也没人能为她撑腰,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她心一横,冲着陈老头大喊:“我和你嘴里的这个祸水早就私定终身了!你说过,好女不嫁二夫。你今天若应了陈鬓三,将来等我死了,两个人就会在阴曹地府里将我撕成两半!”
“哎呀呀,好可怜的,两个只有一半的陈窈娘死得好惨,只能夜夜托梦来找爹爹,希望爹爹能帮她一把……”
“逆子!”陈老头捂着胸口,有些喘不上来气。
谢开霁低声问:“我何时与你私定终身了?”
简直胡闹。
陈窈娘也急急地低声辩解:“是我对不起你,眼下情况危急,我也想不到什么主意。等到时机恰当,我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谢开霁便默认了。
陈鬓三眼见丢了面子,打也打不过,长得没人家好看,气得将猪狠狠甩到背上,还不忘朝陈老头撒火。“往日里我敬你是长辈,给你叫叔,你反倒让闺女戏耍我。好你个陈老头,这事我和你没完!”
“哎!哎!老三……”陈老头急急忙忙招呼他,可是那杀猪匠却头也不回地走了。瞅着那满脸横肉和眼里的红光,说不定要做什么狠事。
一切都是这个逆子惹的祸!非要偷偷跟着光宗去读书,学了些下流东西,一天天的嘴里没个正行!
陈老头气得头昏脑涨,恨不得拎起把刀,把这个口吐狂言的逆子大卸八块。
陈窈娘趁机火上浇油:“爹,你这是同意我们了?谢谢爹。”
“不要给我叫爹!我没你这个女儿!”陈老三破口大骂,随后翻了个白眼,竟然直直地晕过去了。
“哎呀,孩子他爹……”
窈娘趁机对着晕倒的爹和着急的娘磕了两个响头,终于认真地说道:“爹,娘,今日窈娘给你们丢了脸,但你们的养育恩情,我上辈子已经还完了。为了保全咱们陈家的颜面,窈娘便和你们断绝关系了!”说完,窈娘趁着她娘还在哭哭啼啼,拉着谢开霁逃出了了家门。
只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那才十三岁的妹妹,咬着手指,不安地看着她。
罢了罢了!窈娘心一狠,踏出家门,不再看家人一眼。个人自扫门口雪,她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拉扯着个十来岁的妹妹,有的是她吃不完的苦头!
她才不要做那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娘娘,往日里她为了妹妹冲锋陷阵一马当先,已经足够庇护她了。
家门外的天很蓝,日头仿佛也更毒辣一些。
窈娘抬头,看着与上一世似乎没什么区别的天空,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不论如何,她离开了这个家,说不定马上可以离开陈家村,甚至去县城里、京城里瞧瞧。看看那诗文里的“重湖叠巘清嘉”,戏本子里的“关关雎鸠”……
但是在这之前,她得先和这位“祸水”谈一谈。像他这等一瞧就不是什么寻常人物的,说不定有什么大机缘在等着她。若是没有也没关系,反正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家,天高任鸟飞,她陈窈娘有的是心高气傲,不怕这世事蹉磨。
陈窈娘向着谢开霁露出一个自认为甜甜的微笑,说道:“窈娘谢谢这位相公了,只是不便继续麻烦您,不知道相公有什么打算?若是没有,咱们便就此别过吧!”
谢开霁搓了搓手指,他在府中曾经养过一只百灵鸟,也似这般叽叽喳喳,灵气十足。恍惚间,他总觉得,手里似乎缺了个鸟笼子。
为官多年,他还从未违背过自己的内心。
于是谢开霁伸手,挡住了窈娘的去路。窈娘扑闪着大眼睛望着他,睫毛一眨一眨,瞧着更像一只百灵鸟。
他勾唇一笑,清冷的脸上竟然带了些漫不经心的懒洋洋。“窈娘,既然你说已经与我私定终身,我便不能毁你清誉。”
眼看着窈娘的眼里露出了喜悦,挡不住的得意快要溢了出来,他突然想要逗逗她。像逗一只可爱的小鸟,一朵被掌控在手心里的娇花,尚未见识过什么风吹雨打,只是执拗地生长着。
“可是我刚被罢官,家中也一穷二白,连吃饭都是个问题。”
“只能先依靠窈娘养活了,等到我东山再起,定不负你今日的扶持!”
什么东西!
窈娘气鼓鼓地瞪大了眼睛,头也不回地走了。原来是个吃白饭的赘婿,谁要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