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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看热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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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攸杀人了。
但是他忘了自己杀的是谁。
方隐攸仿佛大梦一场,醒过来时便只记得他一剑抹了那人的脖子。
作为天下第一刺客,从来没有人可以从他的可生剑下逃生,所以那人必死无疑。
可是,尸体呢?
方隐攸板着脸,环顾了一圈这间破旧、杂乱、乌烟瘴气的山野孤庙,然后握着剑,仔细的到处翻找尸体。
可惜他翻遍了这间破庙,除了几只死老鼠以外,没看到其它死物。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外面传来一声仓促的脚步声,方隐攸将手里的长剑用力的朝着相隔数尺远的石墙上掷去,长剑如切豆腐般穿过石墙后又刺破长空数丈,径直插入远处一颗粗壮的老槐树中,猩红剑柄上的一颗白玉莲花在日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他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袭而去,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老槐树下,一把捏住了满脸惊愕的男人的脖子。
这人他认识,叫柳傅文,是他的雇主,雇他护他上京。
至于他一个刺客,怎么不杀人反倒保人去了,只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方隐攸杀人还是护人,全凭两者相较,酬劳多者胜。
柳傅文此人皮相生的极好,细皮嫩肉,唇红齿白,右脸上狭长的眼睛下面还有颗泪痣,眉眼一皱,就显得无辜,一看就是没受过什么苦的富家少爷。
也幸好如此,才能拿出百两黄金来雇他。
方隐攸抓住柳傅文的衣领将人提到一边,手握住剑柄轻轻一拔,入木三分的长剑就重回到他手里。
“你做什么?”方隐攸打量着柳傅文问。
柳傅文伸手捋平被他抓皱的长袍,愤愤不平的瞪了一眼方隐攸,“做什么?不是你让我在此等你?”
柳傅文反手指向身后的破庙,“我听到里面有动静,刚想进去看看,你的剑就刺来了。”
方隐攸手腕一转,长剑入鞘,他转身看向破旧的孤庙,“你可看到有人进出这座庙?”
“本公子又不是看门的小厮,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人进出过?”柳傅文说完忽然指向他的脖子,“你受伤了?”
方隐攸一愣,抬手轻触了一下侧颈,黏腻的触感让他眉头紧锁,再一看,掌心全是半干的血迹。
他随意的在衣襟上擦干净手上的血迹,“没事。”
柳傅文于是也不再多问,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进城吧,我饿了。”
方隐攸凝神思索许久,侧过头看了一眼柳傅文,“稍等。”随后,他脚在地上轻轻一跺,如猎豹一般迅速爬上槐树的顶端,将方圆数十里的动静都尽收眼里。
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以后,方隐攸轻飘飘的落到柳傅文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背上一扔,说了一句抓好,然后两个人就如狂风吹过一般,迅速朝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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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傅文有钱,不乐意吃苦,吃穿都要最好的,进城后问了过路人这城里哪家酒楼最好,直接就奔着去了。
方隐攸紧随其后,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等进了酒楼,方隐攸抬眼将整个大堂一扫,立刻一把扯住柳傅文的衣袖,“换一家。”
柳傅文不解,“为什么?”
“有杀气。”
柳傅文闻言也不再多问,直接反手一把握住方隐攸的手腕将人带到酒楼方便的小巷子里,眼珠子转了一圈后压着嗓音问道,“对面几个人?”
“一群人。”方隐攸悠悠然道,“不是冲你来的。”
“啊?”
柳傅文话音刚落,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器械交接的刺啦声响,他狭长的眼睛瞪得老大,“这么大阵仗?”
“嗯。我们且在此等等,等他们打完了再出去。”
说着,方隐攸往后撤一步,脚抵住墙角,闭上眼仔细聆听旁边的动静。
还不等他听出个好歹,忽然察觉到柳傅文动了,于是立刻睁眼一把拽住正打算往外冲的柳傅文。
“你要做什么?”
柳傅文满脸无谓,指了指巷子外面,“看热闹。”
方隐攸眉头一皱,“不安全。”
“你打不过他们?”
“打得过。”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我给的银子还不够多?”柳傅文眉峰一挑,嘴角下撇,做出一副轻蔑的表情,“我雇你来保护我,想看个热闹都还要畏手畏脚的,那我不是白花了那么多银子?本公子吃些苦,一路上小心谨慎些,就算没有你也上得了京!”
方隐攸冷着脸扫了一眼柳傅文,收回脚站好,“我陪你一起去。”
柳傅文满意的点点头,得意的转过身,肆意洒脱的不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奔赴厮杀现场。
两个人才走出小巷子口,恰好一个中年壮汉被人从里面扔了出来,昨夜里刚下过雨的道路还未干透,他在泥泞地里滚了一遭,浑身都是黄泥。
壮汉迅速起身,捡起落到一旁的断剑,又嘶吼着冲进了酒楼里面。
“走近一点。”柳傅文兴致勃勃,扯住方隐攸的衣袖,想要走到酒楼门口去看。
方隐攸看向自己衣袖上那只细白修长的手,然后将视线落在自己可以随手拧断的细长脖颈上,由着他将自己拉倒酒楼门口。
酒楼里面的顾客早已经落荒而逃,剩下的只有厮杀的双方,一群人早就杀红了眼,刀刀见血,越杀越勇。
“这也太凶残了。”
柳傅文虽然这么说着,但是整个人却不见半点慌乱,还有闲工夫指着其中一个壮汉问方隐攸,“他这剑不错。”
方隐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值一提。”
“也是,你有可生剑。”
柳傅文说着,忽然朝着可生剑伸出了手,就在这时,方隐攸一把掐住了他的后颈,将他在自己身前转了一个圈后用力一推——柳傅文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后背狠狠的撞到了门框上后直接跌入了酒楼之内。
柳傅文疼的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他颤颤巍巍的指着方隐攸,五官扭曲的骂道:“方隐攸!你个野蛮的屠夫!你要摔死我吗?”
方隐攸愧疚的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对不住。”
“一句对不住就够了吗?”柳傅文浑身都疼,手都不知道该揉哪个地方,最后只能愤怒的一掌打倒方隐攸的胸膛上,“你是南蛮人吗?不讲一点道理就打人?”
方隐攸撇开眼,不看他,“无人能碰可生。”
“我碰到了吗?”柳傅文越发不满,“还隔着那么远!你就把我扔进来了!”
才说完,柳傅文忽然反应过来,酒楼里面的打斗声好像停住了,他不解的转头看过去,便看到那两拨人正不约而同的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二人。
柳傅文吓得打了一个寒颤,迅速蹦到方隐攸的身后,“都怪你,本公子只想看个热闹,可不想自己身上变得热闹起来,你得好好保护我!”
方隐攸点点头,“好。”
他握住可生,上前一步,将柳傅文挡在身后,随意的扫了一圈面前的二十多个人,他们都是打到正酣的壮汉,一个个凶神恶煞,看上去又勇又狠。
“要打吗?”方隐攸问道。
一个壮汉将手中的长枪在地上用力一跺,枪柄陷入地里半尺,“你们是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毛头小子?”
方隐攸诚恳的答道:“路过的外地人。”
“外地人?”壮汉呵呵一笑,“外地人就敢来看热闹?”说完,他抬脚侧踢枪柄,长枪在空中一扫,迅速朝着方隐攸的面门戳来。
方隐攸的脸上挂着浅笑,视线落在枪头上还未干的血迹上。
刺客的剑上,该是滴血不沾。
无人看清方隐攸何时动作,定眼瞧去时,他已经手握长剑,立于壮汉身后,剑刃上连一丝血迹都没有,壮汉脖子上的血却如泉水涌出,手中的枪也瞬间落地,当的一声响,惊得酒楼里的众人如惊弓之鸟般飞散。
柳博文啧啧称叹的走到方隐攸身侧,装模作样的朝他拱手作揖,“方大侠厉害。”
方隐攸将长剑入鞘,看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壮汉,“一百零一两黄金。”
“好说好说。”柳傅文无所谓的拍拍手,“本公子身无长物,就是银子多。”说着,他上前一步,用肩膀碰了一下方隐攸,“跑的那些人,会不会搬救兵过来?”
“不清楚。”方隐攸走向柜台,用剑柄轻轻敲了敲柜面,“出来。”
一个中年男人颤颤巍巍的从柜台地下站了起来,他留着山羊胡,穿得十分体面,看样子应该是店家。
“你认识那两伙人吗?”方隐攸问道。
店家愣了一下,然后连连点头,“认得认得!城北李家和城南宋家的护院,他们两家结怨已久,今日也不知怎的就打起来了!”
店家越说越委屈,“平日里,我给这两家没少交银子,今日他们在我店里这么一打,谁还敢来我这里喝酒吃饭?”
柳傅文往柜台上一趴,侧着脸看向方隐攸,“看样子你惹上麻烦咯。”
方隐攸眼神无波的扫他一眼,“还吃饭吗?”
“吃啊,当然要吃!”
柳傅文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扔到柜台上,“店家,你快着人把这里收拾收拾,然后再给我上一桌好酒好菜!”
店家有些为难的瞟一眼方隐攸,不肯收下银子。
方隐攸问道,“怎么了?”
“你们两位还是快点走吧。”店家叹一口气,“你们是外地人不懂我们这里的情况,李、宋两家前些年各送了一位小姐入了咱们邑州知州的后院,那两个小姐又都深受知州宠爱,这两家人如今在邑州城可谓是呼风唤雨!”
店家手指向地上的壮汉,“侠士,你杀的是李家的护院,宋家谢不谢你另说,李家肯定是不会放过你了!”
“无妨。”方隐攸伸手将银子往店家那边推了一下,“我们吃过饭便会离去,不会影响到你家的生意。”
“我哪里是担心小店的生意!”店家摇头叹气,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你们执意要留,那便留吧。”
店里的伙计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他们手脚都很麻利,很快就将大堂打扫的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来方才这里发生过什么。
方隐攸和柳傅文找了一个靠窗的方桌坐下,等到店小二将饭菜都端上来,也还没有人上门来寻仇。
柳傅文平时虽聒噪,但是吃饭时却十分文雅,细嚼慢咽、一言不发。方隐攸比他随意得多,迅速填饱了肚子,然后静静的等待着他。
柳傅文咽下最后一口饭,将筷子仔细的放到桌上,然后朝着方隐攸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愧是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还剩下大半盘的鸡肉,“就是这鸡做的还差点火候。”
这鸡方隐攸吃过,肉质紧致而不柴、味道香辣而不腥,不懂他还在挑剔些什么。
“现在天色虽尚早,要出城吗?”方隐攸问道。
“那我们天黑之前能赶到那一个城镇吗?”
下一个城镇据此地300多里,方隐攸若是孤身一人的话,疾步前行倒是能赶到,但是想到柳傅文被他背着都会嫌弃速度太快,风吹得脸疼的德行,方隐攸摇了摇头,“赶不到。”
“那我们出城做什么?你想让我睡树上?还是随便找一处农户让我睡杂草铺?”
柳傅文只想到那种情景,浑身就散发着抗拒的情绪,他十分坚定的看着方隐攸,“不可能,我柳傅文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苦!”
方隐攸无语的嗯了一声,“不会让你吃苦。”
柳傅文起身走到柜台边,敲了敲柜面,问坐在里面算账的掌柜,“你们这邑州城有什么好玩的吗?本公子想去看看。”
掌柜原先不在,刚刚才回来,他虽没有亲眼看到店里先前发生了什么,但是也听到别人说了一些,闻言立刻长叹一口气,“哎呦我说公子啊,你们赶紧走吧,我可是听说李家打算去找知州借府兵来找你们算账呢!那可是官兵啊!你们打不过的!”
“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就行,官兵又怎么样?我的镖师厉害着呢。”
掌柜看一眼正缓缓朝着这边走来的方隐攸,他虽然身姿飒爽,气质不凡,手中的长剑看上去也很唬人,但是常言道一拳难敌四手,他怎么可能对付得了数以百计的府兵呢?
掌柜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语重心长的再次劝告柳傅文,“公子的镖师再厉害,能打得过这一城的官兵?听我一句劝,你们且快些走吧。”
柳傅文的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不耐烦,“你这老头,废话怎么这么多——诶——”
方隐攸没让柳傅文说完就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提到了自己身后,他往前一步,朝着掌柜笑了笑,“先生好意,官兵我有办法对付,你不用担心。”
掌柜狐疑的看他一眼,但是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在酒楼斜对面的瓦子里面有戏曲、杂耍,你们想玩,可去那里。”
方隐攸笑着说了声多谢,转头看向柳傅文,“走吗?”
柳傅文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后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