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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可怜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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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周简零的一番对话就像是梦一样,事了了后,两个人该干什么干什么,继续重复原来的生活。
一个没事在园子里瞎晃悠,另一个没事待在高高的琉璃瓦上看他瞎晃悠。
起初江未栖想,反正两个人碰过面也互相知道身份了,那他还隐蔽在这高墙上干什么,这么大个园子,够他训练,够他习武,够他恢复身体,还有免费医师帮他稳着肌肉经脉里的毒。
但见识过周简零的碎嘴功夫后,江未栖才意识到这人到底有多可怕。
周简零说话能哆嗦出一长串不带停的,不光如此,还冷笑话频出,而且他竟然还觉得自己很有趣!?这样就算了,他每次看自己还非要笑,不笑就跟着活不成了似的,笑就笑还笑得那么讨打。
江未栖甘拜下风,生生被周简零又折磨了回去。
他看着周简零又是懒懒散散同往日一样接过家仆手中的剑,然后踩着不算扎实的步子,前后运作起来,好似要出尽天下的洋相闹尽天下的笑话。
江未栖盯着他的身影出了神,他眼神好,目光落在周简零衣袍下摆一角上的花刺绣,在心里列数这人的扰人罪证。
“江刺客,渴吗?要不要下来同我饮酒?”
“江刺客,饿吗,我这有点心,再不吃就干了。”
“江刺客……”
江未栖失了神,意识到这人嘴中的江刺客仨字快要灌满自己的大脑,赶紧摇了摇头,快速醒过来神。
他又不是没名字,这人非要一直这般叫?
江未栖看他一眼,恨不得把内力都汇聚在眼睛上,光凭一个眼神就按死周简零。
他望天,腹中终于出现了饥饿之意,因为是刺客,他的身体构造到后来早就与常人有异,不说多么翻天覆地的大变动,起码连续两日不饮水不进食不睡觉他是死不掉的,普通人肉体凡胎能走到这个地步,还多亏了献云阁地狱程度的培养方式。
江未栖打了个哈欠,自从没有连续封掉五感,习惯了这等安稳闲散日子后,他能很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没有出事前强大了。
但这样也好,这才是普通人或者说正常人该有的样子,巅峰时期的他未免太冷血残酷。
江未栖想着想着又看向周简零,见他拿剑在地上画画,两眼一黑,心道绝对不能变成他这样的废物。
算算时间,今日的练剑该结束了,虽然江未栖嘲讽过好几次这根本不是练剑,但周简零非说是,他说是就是,江未栖不跟他一般见识。
周简零好像换了把剑……他驱散身边的人干什么?连续泡了三天的热水澡,今天不去了?
这人一旦偷懒不积极,江未栖就会来兴趣。
他托着下巴,微微弯腰看皮影戏一般看周简零,见周简零脱了狐裘,竟然……有点认真?
认真这词和他沾不了边,江未栖觉得自己看错了。
但接下来,周简零的行为实在是不能让他继续自己骗自己。
花孔雀顺畅地挽了个剑花,自内而外散发的贵气被冲散许多,身上竟然凭空冒出了江湖气息,以周简零的气质,如果他行走江湖,那便是既有剑客的胆略又有琴师的恣意,如果不受困于深宅,那便会将风流倜傥惹万千少女喜爱的才气发挥到极致。
江未栖看周简零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态度认真,肉眼就能一眼看出他浑厚的基本功,就算不懂门道也会赞不绝口。
难道他平时都将真本事藏着呢?江未栖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也是,大剑客周容的儿子就算再没有天赋也不会有多差。
他的招式江未栖都能看懂,想挑错发现因为姿势太完美而没地挑,他眉眼一抬,脸上是又惊又喜的表情。
江未栖再讨厌周简零也忍不住想,这是个好苗子啊。
如果跟着他爹多练几年,找个师父再好好精进一下,指不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湖上的有名剑客又要多出一位了。
周简零的身影被几株桃花挡住,江未栖嘶了一声,轻功跃至对面的琉璃瓦上,换了个更开阔清晰的视野。
等他飞到另一边的屋顶上,眼前的景象却陡然变了样。
周简零的剑式不知何时有些杀伐果决,还煞气十足,有排山倒海之势,千军万马也抵抗不住,剑尖所指之处,桃花瓣漫天乱飘,纷纷扬扬,削的树干都掉了皮。
地上发出树枝断裂的脆响,挥剑人动作越来越快,速度快到现出残影。
这剑式是何等的熟悉,没人会比江未栖更清楚。
因为,这是他自创的。
天下剑客各有各的擅长,理论和招式都要紧紧贴合自身需求,不将武功挥发至极致就说不过去。
江未栖是刺客不假,但他不是只有这一层身份加身,江湖上有许多格外有名气的人同样是他自己。
受飞云榜和献云阁的影响,江未栖自身不论做何事都是诡谲难辨,曾经一晚只身一人灭了一府王爷的门,恰好天上玄鸟成群飞过,这才造就了现在许多人都认为他邪气缠身,怨念不停的刻板印象。
其实真相不然。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江未栖的手段肯定不是一般人能学的,戾气太重就容易失了本心,他江未栖能做到,寻常人可做不到。
江未栖依旧换了黑衣,绕着佛珠,目不斜视地盯着周简零的动向,见他将自己独创的招式一一使出后,才停了下来,倚着桃花树歇息喘气。
桃花园子早已不堪入目,这也是周简零和江未栖的区别。
江未栖能做到不让一片桃花落土。
合着这人说要去洗什么热水澡都是来诓他的?
江未栖眼里发了狠,嗅出一丝危险。
他握住剑,飞身下来,同好不容易能歇息的周简零过起招来。
一招一式,相同又不相同,但能做到这个地步,除了他周简零天赋异禀别的没什么好解释的。
江未栖身形如鬼魅,周简零到底比不上他,被逼的连连后退,没个两三下就落了下风。
江未栖仔细观察一番,确定这是自己平时在没人的空旷环境才练习的剑式,瞬间想到前天晚上自己干的好事。
天黑月明,他就着依稀月色,为了活动筋骨,没管那么多一头热得捡了这身功夫练了一通,等至微微出汗,他才飞回了琉璃瓦上。
周简零的喘气声近在咫尺,江未栖抬眼瞪他,对方微笑示意,脸色昳丽,两颊发红。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说急着要去洗热水澡的周简零原路返回,恰好目睹了一切。
他在练这套时的想法是反正周简零那个废物什么也不懂,只会医术,看见了又何妨?
结果谁能料到他隐藏实力?实力还不是一般的高,不然怎么可能看至一遍就能熟记于心,不过两日就上了手?
江未栖看着眼前的周简零,两人的剑抵在一起,相互碰撞发出“叮”的声响,震得江未栖心头一阵麻。
他思绪早就乱了,于是没注意到周简零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怀好意。
周简零看了眼他的脚下,毫不客气狠踢过去,丢了剑抱着人就地一滚,两个人利索地滚进了桃花园里。
再这么打下去,他小命可不保啊。
白衣被湿润的泥土沾湿,脏了许多处,身上遍是灰尘污泥,周简零像是怕脏一样,一用劲儿,带着江未栖换了个方向。
他在上,好歹不用长时间和黑泥接触。
两个人摔在地上滚过来时,不知是撞住了哪棵树,桃花瓣又簌簌洒落一身,周简零偏了偏脑袋,让那花瓣全洒在身下人的衣襟上。
石头硌得后背疼,江未栖没功夫管那些碍事的花瓣,只觉背后一阵寒凉,瞬间意识到不对劲儿,赶紧散掉内力。
那毒疼得他闷哼一声,如此,江未栖还是伸出手,一拳砸向周简零的前胸。
周简零抽气,连连叫疼,可却没有一点表示,依旧和江未栖手抓着手,衣袍缠着衣袍。
和周简零离这么近,江未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气哪个。
多亏了保命意识强,他没选择冒着经脉全断的风险就地处死周简零,而是屏息敛声,幽怨至极地盯着面前那双调笑意味十足的眼睛。
周简零好歹是个男人,这么大个块头压着他,让人很不舒服。
衣服布料的摩擦声仿佛就在耳朵根,周简零压着他不放,让江未栖觉得十分怪异,觉得哪哪不对劲儿。
他压着毒,畏手畏脚,别开脸道,“我毒发了。”
周简零点点头,“我知道。”说着,他就将手探到江未栖后腰,江未栖内心一震,想去死的心都有了,他躲也不是,顺从也不是,像条蠕动的虫,一时有些好笑。
“别动,乱动我的玄漆针会移位。”周简零眉头轻拧,右手加了点力道,扶住江未栖的腰。
江未栖没被人碰过腰,不知道自己这里很敏感,憋得脸色发青。
周简零瞧了他几眼,手指动了动,江未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看出来的,反正他就是觉得周简零这厮不安好心,于是凶狠地威胁他。
周简零挑眉,把那些掺着坏的小心思收回去,手也老老实实,没再乱动。
玄漆针扎好,本应该把人放开,但周简零一低头,对上江未栖那张又羞耻又要吃人的脸,忽然来了兴趣,就不动,逗人玩个不停。
“你等会儿,等作用过了我们在起来。”周简零温声细语道。
“还得等会儿?你怕不是又在诓我,周简零,你嘴里没一句实话。”江未栖眯着眼睛,终于摆正了脑袋。
少年人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脸庞,周简零心里痒痒,和这张细皮嫩肉,俊美异常的面容拉近了距离。
“你们飞云榜要不要丑人?”周简零被那温热的呼吸搞得一时心猿意马,嘴里瞎胡八道起来。
江未栖不解,“?”
周简零抿嘴,有些懊恼地偏过去头,两人一时无言。
又过了会儿,直到江未栖终于以为周简零要从他身上起来时,这厮忽然换了个方向,头趴在了他耳旁:“你别杀我。”
“我不杀你,不杀你,你赶紧起来。”江未栖忍不住动了动膝盖,发觉四肢无事,于是想直起腰赶人。
谁料那玄漆针效果竟然如此得好,江未栖不管怎么用劲儿,腰都跟不是他的一样,软的一塌糊涂,他两眼一晕,想杀人的想法第一次这么真实。
“我学了你的招,你不杀我才怪。”周简零嘴唇覆在江未栖耳旁,热气糊了他一脸。
江未栖冷哼,“你还有用,我不杀你。”
周简零不答,只是轻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在这深大的院子里,只有你能陪我。”
江未栖往四处看了看,“你身边那些人不是人是吧?”
“……”周简零。
“嗯,就你算。”他说。
江未栖一想到他偷学自己的剑式心头就不免起火,“学那么快,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周公子?”
听他念周公子三个字,周简零扶江未栖腰的手忽然收紧了一下。
“你干什么?”江未栖怒道。
“没什么。”周简零起身。
就着这一会儿的功夫,江未栖已经全然调理好,眼一狠,三两下将人制住,一脚把他踹到桃花树旁。
周简零被踹了也不生气,只是眼神忧郁,情绪落寞地接着原先的话头,“看你那般潇洒,我就想我要是能像你那样就好了,江未栖,你知道的,不管我有多厉害,离不开这宅子就什么也不是。”
江未栖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想着离开后一定要把他们二人父子关系极其不合的事情传的满天飞。
可能是周简零屈膝坐在树下的样子太过寂寥,狐裘没了,单薄的身形线条完全暴露于眼前,这才让人意识到他也不过刚及二十,这样的年纪不在外乱蹿只能跟着手下人孤零零地守着深宅,确实有点可怜。
树下人这张脸让他可怜见的气息更甚,江未栖看他半天,眉头皱得死紧,本来想呛人的话硬是卡在喉咙里,半句都说不出。
他不想让人看出来自己是真地升起了恻隐之心,只能装不在乎地整了整稍显杂乱的马尾,睨他一眼,路过再踢他一脚,轻飘飘道:“我渴了,要喝茶。”
他说这话,是同意应邀参观周简零生活的地方了。
倚着桃花树还在发呆的周简零乍一听他这么说,愣了许久,才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摇身一变花孔雀,拇指擦着嘴角的灰,眯着狭长的眼睛,乐呵呵跟上走的飞快的江未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