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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慈悲 ...

  •   阿木山下,烟雾缭绕的深谷,走进了这茫茫雾中,绿意便争相流动出来。这绿却不是祀叶常见的嫩绿,生机活力盎然其间,倒更偏向浓重的墨绿,一簇又一簇地涌动着,静谧,却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神阁便悄悄地卧在这树影婆娑间,虽然是神阁,但住的人却极少,楼阁不过三两间,却是高低错落,互不相通。往神阁的路并不近,却一路上景致别有意趣,从林中穿过,倒有一种别有洞天,世外桃源之感。

      禅因慢慢一边看一边走,步子有些拖沓,倒也不是她懒怠,只是心中也不断琢磨着神使对自己的态度。她担心他已经看出自己表里不一的一面,却又纠结从今往后要如何对待他,往深了说,说到底,她却有些不甘心。她自幼便巧妙的运用着自己的天真的美丽,虽然女子多不喜她,但只要她愿意微微舍身主动暗示,便有大波人愿意为她鞍前马后。虽然她不愿承认,但她确实享受这种感觉,这种玩弄操纵人心的感觉,几乎令她着迷,甚至是她无趣人生中最大的乐趣。

      而现在呢,她第一次拿捏不清一个人的感情,甚至时刻担忧他对自己不喜。她抿了抿唇,安慰自己不要多想,神使自然不是一般人。这次去,还是为了拿到娘的遗物。

      *
      东止有些烦躁地翻了翻书,想了又想,再次走到窗边望了望——空无一人。

      怎么还不来呢?照理说,不该这么慢,没想到竟然是个这么懒惰拖沓之人。不过,也有可能行李太多了?神使在阁楼里略微焦躁地走动,不过,焦躁的关键并不是木禅因还没有来,而是他为什么要关心她有没有来。

      “神使,我可以进来吗?”少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东止眉心一跳,快步走到书案前坐下,而后清清嗓子道:“进来吧。”

      少女还是穿着那条碧绿的裙子,虽然这颜色很衬她,但看她背上轻轻薄薄的包裹,便瞬间明白了一切。

      禅因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于是便趁机借着道:“我...我只有这件衣服还算体面,不过您放心,我换洗的佷勤快,不会弄脏您的地方的。”少女眼神澄澈,声音真诚,只是笑容有些苦涩勉强。

      东止不看她,淡淡道:“你且去偏殿住吧,神阁别的地方不能去。偏殿里有男女皆能穿的衣裳。”

      少女的眼神变得惊喜,他连忙补充:“我不喜欢绿色。”

      沉默片刻,禅因笑了笑,却再次抬起单纯的眼睛:“您真的不喜欢绿色?”

      东止的眼神冰冷:“木禅因,你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要来神阁?”

      “我...我已经说过了...我想和您学习佛法。”

      “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让你来?”

      “因为.....因为您觉得我很可怜?”禅因试探地问,她也很好奇。

      神使看她的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剑,锋利且不留余地地把她看透:“众生皆苦,你或许有你的可怜之处,但你并不觉得你可怜,你甚至乐于运用你的不幸。”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斩钉截铁地给禅因判刑。她不知如何反驳,因为这确实是实话,可她却忍不住有些颤抖,与其说是被看破的恐惧,更不如说是脱离掌控的愤怒。

      她眼中盈满泪水,声音很轻:“我不懂您的意思......但我想您身居高位,或许并不懂我的处境,但我从未自轻自贱...也从未伤害他人...”

      东止继续说,他的金眸仿佛离她很远很远,蔑视的、自以为慈悲的眼神:“我之所以让你来,是因为我要渡你的心。我希望你能早日开悟,希望你真诚、谦卑、友善。尤其,不要在我面前玩弄小心思,你如何想,我看的清楚。”

      禅因的心一颤,他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卑劣、可耻、罪有应得。他要渡她的心?她不认为自己错了,她所走出的每一步,都是她在当下能做的最好的抉择,而他却高高在上地说她错了?她努力平息着气息,压抑着自己长出来的刺,微微抬头,目光固执地盯住东止,半晌,问道:“神使只渡心吗?可我觉得,心由人生,一切果都有因,众生皆苦,您可曾渡人?”

      少女明亮如炬的眼神让东止有些怀疑自己,但他马上坚定自己要改变这个虚伪狡诈的信徒的信念:“苦果太多,神佛如何渡?况且若是没有苦,又如何能知何为乐?神佛见众生之苦而不语,引导众生苦行而修,便是神佛的慈悲。”

      禅因却已经平静,她不要自尊、不要信仰、不要神佛护佑,反正她不过是祭女,哪天就被拉去献祭了。不过,东止三番四次的冷漠却奇异地勾起了她的好胜心,她上前几步,蹲在书案前,二人相隔不过几尺,她眼睛里流光闪烁,神情恳切,直勾勾地看着他,让他心里发慌:

      “神使,我甘愿听您教诲,您要如何渡我?”

      东止有些不自然地后退,皱了皱眉:“你真是冥顽不悟!”

      少女一脸受惊的无辜,却又藏着一些挑衅的笑意:“禅因不知做错了什么,神使宽宏大量,一定不会和我计较。”

      他好整以暇,语气冰冷却有些不自然:“明日起,你便来这书房整理经文,我自会教你。”

      *
      第二日,大概是因为换了床有些不适应,禅因醒来时已经有些晚了。她慌忙穿上柜子里的袍子——月白色,棉麻的面料,衬得禅因干净纯洁,如果是绿色是山野里奔跑的小鹿,那今天的打扮则像是一只蜷缩在主人怀抱里的小兔。她慌忙照了一下镜子,脑子里却后知后觉浮现起东止的样子,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那张总是板着的脸,不管她如何引诱依旧无动于衷的表情,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曾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或许自己与众不同,而现在这点痕迹却全然消失。

      她急匆匆跑进书房,东止已经端坐其间,她来了也未曾抬眼,只是淡淡道:“你且随便挑一些你爱看的。”

      禅因小声道:“对不起,我....”

      “无碍,我早已料到。”

      禅因脸一红,心里又偷偷骂了他一句,一抬眼,却看到他冷冷地看过来,又不由得有些心虚。

      禅因正随意翻找着,却发现祀叶文的书极少,多是一些她看不懂的文字,她随口问:“神使,这些都是什么?汉文吗?”

      她捧着一本书,看过去,只见他轻轻点头。她又问:“我听人说从前祀叶男女自由交合,是因为汉人才改了规矩,幼时便要议亲,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殉情,是真的吗?”

      他依旧轻轻点头。

      她心中有些激动,干脆坐到他面前:“为什么要学汉人?我们就做我们自己不好吗?”

      “祀叶已经向汉朝称臣很多年了,再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就变成汉朝的一部分了,不过祀叶这块肉太小,所以才没太管,汉朝正和北方交战,等料理完北方,就轮到祀叶了。汉朝讲究礼制,祀叶婚配习俗在他们看来粗俗野蛮,所以自然得改。”

      禅因心里默默哀叹了一声,不过又乐观地想,她是祭女,活不到祀叶被兼并的一天,况且,没人娶她,这些习俗对她来说也形同无物。于是又歪着脑袋问:“我听说在汉朝,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男人可以有好多妻子,这些都是真的?”

      东止点头。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束缚自己呢?像我们一样每天逍遥自在的有什么不好呢?”

      东止放下手中的笔,认真地看着她:“或许从个人来说,束缚让人痛苦,但是对于一个民族来说,即便痛苦,若是想长远地走下去,必须学会克制。汉朝尊儒道,儒道之礼便是克制,汉人赞美舍身取义,舍小家顾大家,家中长幼有序,方能尊老爱幼,朝中君臣有别,方能忠君为国。只有克制,方能让人懂得承担责任。若人尽可夫,全无章法,一个小家怎么能稳定地延续,一个民族又如何立足?”

      禅因认真地听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却开始有些难过,她有祭女的责任,她便要为了民族的福祉去死,便也因此不得体会爱情的味道,责任让人痛苦。她直勾勾地看着东止:“那您呢?神使,永远背负着责任活下去,不会很痛苦吗?您是神使,您再也不能结婚,您有过爱慕的女孩吗?为了你的责任,你再也不能和她幸福美满,你快乐吗?你甘心吗?”

      神使的瞳孔陷入迷茫,但他片刻后便答道:“我不会有的,你的假设不成立。况且,汉人求仁得仁,又有何怨?我身为神使,便想多点化世人,哪怕穷尽毕生,也没有好后悔的。”

      禅因心中闷闷的,有些气恼,便故意道:“您不是说要渡我吗?可是我这么冥顽不化,您的一生也不过这么短,若是倾尽一生我也没能得悟怎么办?”

      东止看出她的小情绪,有些好笑,却有些气恼,不知她在气什么。却依旧认认真真解释:“佛教里有个故事,从前有个业首太子,暴戾顽固,极妙精进菩萨却用了八万四千年去度化他,最后他洗心革面,最终皈依。人寿虽不及八万,但是我自然会效仿菩萨,尽我毕生福缘去度化你,一次不成,那便千千万万次,哪怕今世不成,那便千千万万世。”

      禅因静静听着,心里却静悄悄地下了一场雨,她有些不愿面对,但不得不说,在东止虔诚慈悲的目光里,在心中湿湿嗒嗒的角落,她终究别扭地承认,那一丝道不明的情绪,大概是感动。她曾听过无数的情话,有人说甘愿为了她去殉情,有人说会把家里所有积蓄都给她,有人说为了她愿意承受树神的诅咒,也有人仅仅垂涎她的身体,有人说她是不是祭女而是妓女,也有人诚恳地赞美她的美丽。

      而她的心却从未像此刻一般——被稳稳当当地接住,他透过她引以为傲的外表去看透她,并且说:冥顽不化的木禅因,渡你千千万万次、千千万万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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