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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悬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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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承祜脚下微滞,迎风而立。
他脸上没有什么异样表情,但略急促的内息却吐露了心声。
祝长安靠在墙上,颇有兴味地转着水囊,高墙耸立间只有水声潺潺。
“臣与英王自幼一同长大,殿下不曾听闻么?”
谢承祜目光骤冷,逡巡过祝长安的粉颊,似乎在判断这句话有几分可信。
“是又如何?”
祝长安八岁入宫,一直在圣人驾前行走,若说“青梅竹马”,除了自己这个备受猜忌,不怎么入宫的太子,其余的大有人在。
“是以,”祝长安高深莫测地眯了眯眼睛:“殿下日后千万小心,莫被臣与英王串联,盗了储位。”
她眼角是轻快的笑意,连带着脚下都活泼许多。
没了身份束缚,她也未走在谢承祜身后,踮着脚在空中翻转,不一会儿就消弭在夜色中。
谢承祜第一次哑然失笑,鬼使神差跟着她身后,两人接连翻入东宫那一刻,他被自己异乎寻常的举动感到错愕。
“祝长安。”
那抹清瘦身影消失前,他低声呼唤。
朦胧月色中,一张俏丽清婉的面容缓缓转来,纯真的眸子染了点点星晖,比东海进贡的夜明珠还要透亮。
清风拂过发梢,谢承祜有一瞬间的怔然。
他不知自己为何仓促开口,想要说什么,心中却只剩下茫然。
这种心绪失控的感觉他从未有过,并因在一个小娘子面前展露无措有些挫败。
祝长安并未察觉他胸中的异常:“殿下要说什么?”
谢承祜摆了摆手,率先转身离去,冷静的声音消散在夜幕中。
“无妨,今日的事不可外泄!”
脚下飘落一片枯叶,祝长安弯腰捡起来。
小巧的叶片扣在掌心,纵横交错的脉络拓印在掌纹上,露出指腹上一层又一层的刀茧。
这并不是一双女子该有的手,既不纤细也不柔美,甚至连白皙都只停留在手面,手心里只剩下红痕。
祝长安突然也笑了,或许有一日她要请教太子,如何消掉手上的老茧,只留下一片滑腻。
这一夜虽没有如愿,谢承祜和祝长安却睡得格外安稳,直到日上三竿,太子才吩咐授课,祝长安未施粉黛,慢悠悠来到章华殿。
可惜除他二人之外,上官侍郎府上却早已经闹翻了天。
上官侍郎的夫人是范阳卢氏的女子,卢氏满门簪缨,权高位重,他们家的女儿比公主也不差什么。
卢夫人虽然知道自己丈夫秉性拙劣,但她素来高傲,不愿意为这等小事与上官家争执。
原本夫妻二人结发二十余载,儿女们也已经成年,不曾想上官侍郎竟然把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带到了家里,还在书房中行龌龊之事。
一场未成形的刺杀,彻底激化了卢夫人的怒火。
她以为丈夫遇刺必然惊魂未定,特地带了上好的参汤前去压惊,未曾想,却看到丈夫和一青楼女子衣衫不整纠缠在一起。
卢夫人愤怒至极,直接拔剑砍伤那女子,顺便削掉了丈夫半只耳朵。
张松岩想到今早夫人绘声绘色的和自己讲起这事,心中突然凉得发毛。
谢承祜听了却忍不住啧啧两声:“早听闻这位卢夫人英勇不输男儿,未出阁时也曾舞枪弄棒,若是生在当朝,想必能与圣人投缘。”
殿中只有他们三人,谢承祜索性不再伪装,他惬意地撑在桌案上,随手翻几页圣贤书,垂眸间是掩不住的嗤笑。
张松岩唏嘘道:“行刺的人还没有抓到,后院又起了火,想必此刻上官侍郎早已经焦头烂额。”
谢承祜情不自禁偏向一侧的祝长安:“早知让上官侍郎如此为难,昨日孤该给他留个线索。”
祝长安停住笔,一脸茫然地望着太子:“殿下是说臣吗?”
若是自己的水囊真的落在上官侍郎的府上,没准儿能解他眼下的急难。
谢承祜一副看戏的样子:“毕竟孤可没有什么把柄。”
祝长安贝齿紧咬:“若是臣落到刑部手上,不必用刑,一定会把殿下招出来。”
张松岩手中的茶水差点掀翻,慌乱又无措地看着这两人。
谢承祜阴阳怪气道:“到时候,爱卿效忠的英王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果然谋士以身入局,何等忠心啊!”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李明忍三步并两步跑到殿前:“殿下!”
他气喘吁吁的叩了叩殿门,待谢承祜允准后,呈上一封书信。
“上官侍郎今日进宫,圣人已经下旨,令英王调查刺杀一案。”
谢承祜收敛神色,正襟危坐,盯着薄薄一张纸,双眉紧蹙。
东宫坠马一事还没查出眉目,明眼人都看得出与英王有关,圣人此刻却让英王调查上官赫刺杀一案,祝长安思虑再三猜不透圣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况且,昨夜行事,她与太子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若是真的抓不到人手,按照常理,上官府也该以毛贼盗窃草草了事,怎么会突然进宫面圣呢?
“英王已经入局了,爱卿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祝长安正胡乱想着,不防备太子突然叫她。
这一问李明忍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二人。
他只知殿下作夜潜入上官赫府上,没想到这里面还有祝长安的事。
祝长安嘴上不肯饶人:“挺好,臣乐见其成。”
桌上摆着一尊金貔貅福禄熏炉,里面点着凝神的陈水香。
谢承祜拿开炉盖,将那张薄纸凑到跳跃的火苗上。
只见红色的火焰微微晃动,须臾之间就将白纸稍微灰烬。
他拂去袖子上的飞灰,神色格外镇定。
“虎兕相逢,必有一伤,看来爱卿动作要快一些了。”
谢承祜反复回想昨夜的事,从上官赫府上撤出时,他仔细查看一周并没有落下任何破绽,除非上官赫本人看到了他们,可是那方小孔比巴掌还小,上官赫又是那般行径,不像是发现了什么。
其实无所谓有没有证据,这桩案子只要落在英王手上,他会不遗余力把矛头指向东宫。
况且现在东宫办的案子也与上官赫有关,正给了英王借题发挥的机会。
此刻太子和英王手上都攥着剑,剑的锋刃直逼对方的面颊,如今只看谁的动作更快一些,将罪名坐实。
他忽然问道:“马友三的儿子可审出什么了?”
祝长安规整着手边几张课业摘记,答道:“臣将马友三的妻子刘氏和儿子马芳分开审讯,刘氏只字不言,马芳倒是说了许多,但也不愿在供书上签字画押。”
只要犯人不肯画押,哪怕闹到御驾前也有翻供的可能,这明摆着是戏耍别人。
谢承祜在殿中踱步。
“做儿子的知无不言,想必是知道我们奈何不得他,至于刘氏,母亲都有爱子之心,非常时刻可以一用。”
他眼中露出一抹阴狠,侧着半张脸让人看不真切:“明忍,派人去京郊马家祖坟,把马友三祖父的棺材板掀了!”
祝长安研墨的手突然顿住,震惊地看着谢承祜:“殿下,虽说马友三居心叵测,论罪当诛,但诛九族里也没有鞭尸这一说呀!”
李明忍也有些犹豫地站在殿中,不敢领命离去。
谢承祜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赶紧缩着脖子跑出去。
祝长安莫名其妙地看着谢承祜,又看了看张松岩,心里隐约想到了什么。
“英王赠送马家的财宝,被马友三藏在了祖父的棺材里?”
这天底下除了金银之外,大多宝贝都能追根溯源,若是能找到这些东西,便多了一分指证英王的胜算。
她略带深意地看过去:“殿下果然对英王之事了如指掌。”
这是一把刀的愤怒。
祝长安知道自己是别人手里的棋子,以天下为棋盘,没有人能逃脱这个命运。
当然,既然做了别人的棋子,她也不介意做别人的刀,只是被太子这般利用,心里窝着一团莫名的火。
愤怒无处发泄,她执笔在今日的手札上写下一句:“张先生授课,太子三心二意,不曾认真听讲。”
写到这里她还觉得不够,又补上一句:“储君今日荒废学业,来日夜将怠政乎?”
谢承祜看不到她写的什么,但看她最后那一缕意味不明的笑,心里也有了成算。
时不我待,用过午膳,祝长安只身一人来到地牢。
东宫的地牢入口极为狭窄,只有两个军士把守在门前。
其实说地牢都是抬举,这里原本是前朝太子逃生的密道,可惜王朝倾覆,太子也被乱军杀死。
新朝派人重修东宫时,工匠直接把这条密道从上方封锁,只留出一个狭窄的入口,也就成了临时的地牢。
祝长安打着灯往里走,脚底下踩过冰凉的苔藓,陆平川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侍卫们刚打开里头第二道铁门,刺鼻的血腥味喷薄而出,冲得人头昏脑胀。
祝长安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好眼疾手快抓到了旁边的铁栅栏。
陆平川不悦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祝长安瞪回去,借此机会走到他前面。
地牢深处,一对母子正坐在干草堆上,直勾勾的看着来人。
祝长安捂着鼻子嗡声道:“我奉殿下之命来送令郎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