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苏果子》杜红娘

1、捡到苏果子

　　一颜歌

　　超市门前的老虎机吞掉最后的一枚硬币，苏果子狠狠的把嘴里叼着的双喜烟摔到地上，上去对着那红红绿绿的机器就是一脚。摸摸自己染的黄中带绿的头发，他朝着停在超市门口的一辆摩托车走过去。

　　靠在摩托车上的是一个戴着晶亮的耳钉，穿黑皮夹克的人。那人递给苏果子一根烟，一巴掌拍在苏果子的肩膀上，笑着说：“嗨，哥们，你厉害啊，一百来块的零钱都输光了。”

　　苏果子不耐烦的挥开肩膀上的手臂，叼着烟蹲下来，就见大街上走来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女人。苏果子把叼在嘴里的烟拿出来，招呼靠在摩托车上的那位兄弟：“哎，那妞不错。”说完特痞里痞气的朝那女的吹了声哨子。

　　那兄弟看着那女人过去，特嘲讽的笑出声：“苏果子，你什么眼光啊。”苏果子不理他，低着头点着嘴里的烟，就听那兄弟大声的叫：“快看，快看，那才是一正点的妞。”

　　苏果子猛吸了几口烟，吐了口吐沫，然后抬起头。

　　他抬头就看到了她。这确实是个美人，细细的眉眼里是一股清丽的风情，小小的唇紧闭着。这美人正站在苏果子面前，抬着眼角，冷冷的看着他。

　　那兄弟听见苏果子骂了一声：“呀呀呸。”就看见苏果子把嘴里的烟扔到地上，拔腿就跑。

　　清丽的美人也是跟在苏果子后面跑起来，边跑边喊：“苏果子，你别跑，不要跑，我找你找得好不容易，真的不容易。”细细的眉眼里竟流出了眼泪。

　　苏果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他拼命的奔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听不到两边人群的喧闹声，他听不到街上的音乐声，他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可是苏果子还是听到了那声“苏果子，我找你找得好不容易。”

　　这个在街头浪迹多年，觉得自己只在乎吃喝玩乐，觉得自己已经心如钢铁的人，心里想自己的心脏一定是被扔进了硫酸里，不然怎么会有这种一点一点被腐蚀的疼痛。他嘴里不由的骂出了一句，他妈的。

　　他跑到觉得自己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抽出来，整个心口有一种干裂的痛感。苏果子不由的回头看，那美人已经被他丢下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她的体力已经不支了吧，可是她仍旧捂着胸口牢牢的跟在他后面。

　　前面的花店门前摆着一束一束的红玫瑰，一个柔情的男声唱着：“我的辛苦，也许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爱一个人一旦朝朝暮暮，哪知道何时该结束……”

　　苏果子的眼睛缓缓闭上，他猛然停在那家花店的门口，冲着跟在他后面的女子大声的吼道：“颜歌，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苏果子觉得自己特没出息，因为他在这音乐声里，在这人来人往的花店门口特没出息的蹲下去，一个大小伙子特没有出息的捂着脸号啕出声。

　　细细眉眼的颜歌气喘嘘嘘的跑到蹲在地上的苏果子面前，脚尖轻轻的踢踢蹲着的苏果子，还是那样抬着眼角，冷冷的看着他。颜歌的话语传到苏果子的耳朵里，声音还是那样的冷傲：“苏果子，你这没出息的起来，有本事跑，你哭什么啊，哭什么……”说话间，颜歌自己却抬起手，挡住了眼睛。

　　用手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苏果子特潇洒的把它们全都蹭到衣服上，他红着眼扭头看着颜歌喊：“我就是没出息，你他妈来干嘛，颜歌，你饶了我吧，我就是一小混混，我什么都不是。”

　　颜歌哭声里带着笑，用一种苏果子特熟悉的语气，那是一种高傲里带着自信又带着股暖洋洋气息的语气，她说：“苏果子，你说我干嘛，捡你回去，我管你是什么，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颜歌说：“我要我们在一起。”

　　二捡到苏果子

　　在苏果子眼里颜歌是从天上掉落下来的，在一个苏果子最落魄的时刻，那样一个清丽的有着细细眉眼的高傲女孩子就从天而降。

　　那时大雪纷飞，一片一片的雪花像鹅毛般，整个大地白的像苏果子心里的悲哀，浓的化不开。苏果子穿着破烂的军大衣，在一场白茫茫里无处可去。他看着这片大地，就想着如果自己这样的一个小混混死了，也不过是被这白茫茫的大雪掩埋。

　　他突然想起初中时把红楼梦翻到乱七八糟时翻到的那句话，白茫茫的一片落得真干净。

　　苏果子啐了口唾沫，却是在一家人家的门口特没出息的蹲了下来。他的心里特难受，街上是红的绿的的灯光，戴着白胡子的圣诞老人手里拿着长长的红袜子，穿的像汉堡一样的小孩子拉着大人的手甜甜的笑，圣诞快乐的声音此起彼伏。

　　只有一个苏果子，口袋有着一块八毛钱，蹲在不知谁家的门口前。现在的苏果子不计较寒冷，不计较饥饿，他只是特想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有人记得他，有人惦记他，想着想着他特没出息的哭出来。

　　他一个人哭的痛快，对大街上的热闹不管不顾，对街上的目光不管不顾。有个东西轻轻的碰碰他的小腿，他不理会，那东西又继续碰碰他的小腿。

　　苏果子特有谱的抹抹眼泪，抬起头开口就骂：“呀呀呸，老子哭，你捣什么乱。”

　　他抬头就看见了颜歌。白茫茫的雪里，颜歌围着一条红艳艳的围巾，抱着琴谱，抬着细细的眉眼正在冷冷的看着他。苏果子心里想，真是个漂亮妞，不似在人间。

　　颜歌冷冷的一笑，语调高傲，她说：“真没出息，一个男生哭什么哭，起来，你蹲我家门口了。”

　　苏果子心里一笑，心想这漂亮妞真是狂，得了，这是人家的门口，让就让，可是让了又能怎样，怀揣着一块八毛钱去哪里。可是口头的便宜苏果子还是要占得，他特流氓的把头一歪，龇着牙朝着颜歌说：“哥哥在这哭会儿怎么了，免费听啊你。”

　　哗啦啦开门的钥匙声响起，颜歌细细的眉眼抬都不抬，声调依旧冷冷的，她背对着苏果子边开门边说：“别在我家门口丢人，你进来哭吧，屋里有纸巾，把鼻涕眼泪蹭在衣袖子上你也不嫌脏。”

　　苏果子一下子愣住了。

　　后来苏果子曾经问过颜歌，当初怎么那么轻易的让他进门去，也不怕他是个坏人。颜歌正趴在三角钢琴上晒太阳，懒洋洋的语调还是带着三分高傲，她说，哪个坏人会在圣诞节特没出息的因为寂寞哭的一塌糊涂。

　　苏果子觉得自己像这个漂亮妞随便在大街上捡回来的一只小猫小狗。他特有范的摇摇头说：“妞，哥哥不是小猫小狗，不要救济。”

　　颜歌打开门，回过头冷冷的打量眼前的苏果子。这也算是个面目清秀的男孩子，白茫茫的大雪里，这个男孩话语轻佻，明亮的眼睛却是望向白茫茫的远方，一片狼藉的寂寞。

　　她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怜悯。颜歌的语调还是冷的，她说：“小猫小狗都比你干净，我叫颜歌，圣诞快乐，我捡你回家不过是要你听我弹一首钢琴曲。”

　　苏果子想自己一定是被这漂亮妞细细眉眼里的目光所迷惑，才会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雪说：“我叫苏果子。”然后跟着颜歌走进了门里。

　　那目光让苏果子想起一句说烂了的台词，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那目光藏着春意，让白茫茫里的苏果子霎时感动。
　　三鱼和飞鸟

　　苏果子会永远记得颜歌弹给的他的第一首曲子。在那个白茫茫的圣诞节里，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颜歌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灵活的跳跃，琴声时而欢快，时而忧郁。苏果子觉得自己看呆了，觉得这妞太帅了。苏果子觉得自己看呆了的还有颜歌的眼睛。

　　那细细的眉眼随着钢琴声变幻着，忧郁时几乎是要化成潺潺的溪水，足足的能打湿春意，欢快时又是化成了五月里的艳阳天。

　　颜歌一曲结束，抬起细细的眉眼，就看见坐在她对面的苏果子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

　　当很多年后，颜歌窝在小小的厨房里，给苏果子烧了一道菜，捧着那道菜她问他：“苏果子，是你先爱上我，还是我先爱上你的呢？”苏果子还是特没出息，赶紧接过颜歌手里的菜笑道：“谁知道呢。”

　　苏果子从来不会对颜歌说爱。他的直觉里是他配不上这个从天而降，漂亮又高傲的女孩子。他是一个小混混，过了这一天，谁知道下一天会怎么样呢。连说爱，都是不配的。

　　颜歌知道苏果子喜欢她。这个男孩子会领着一群穿着怪异的人在她的学校门前徘徊，流里流气的朝着漂亮女孩子指指点点，说这个妞的裙子太短了，那个妞的头发太潮了。苏果子总是安安静静的蹲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支烟，偶尔应和的说上几句。他看到她走出校门，眼睛里是满满的爱慕和自卑，却总是装出要低头点烟的样子。

　　这个男孩子会她夜间上完钢琴课后，安安静静的跟着她走在寂静无人的小巷子里，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颜歌故意停下来
　　苏果子也会停下来，颜歌的脚步快起来，苏果子的脚步也会快起来。

　　这个男孩子还会怀里揣着早餐，手里拎着奶茶，不分寒暑傻兮兮站在学校大门外，遇见来不及吃早餐的颜歌总是装的一副特欠扁的痞子相。摸摸染得黄里带着绿的头发，站的吊儿郎当，冲着颜歌吹口哨，边把手里的东西扔进颜歌自行车的车筐了，边喊：“妞，哥哥买多了，吃不了了，给你，记着哥哥的好啊，等你成名了，给哥哥张门票啊。”

　　可是苏果子不会说喜欢她。颜歌早在苏果子藏起来的目光里看的分明。那目光里的自卑刻意抑住了爱意。

　　那日，苏果子蹲在地上，埋着头吸烟，就听见身边的兄弟一声一声的唏嘘起哄，心里暗笑又是什么样的美妞让这群小子欢蹦乱跳。他的心里却是不小心闪过了颜歌细细的眉眼，然后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硫酸侵蚀了，那疼痛胜过凌迟。

　　他觉得自己的爱特无望。

　　一条丑陋的鱼爱上了飞鸟。如果可以，它宁愿不要呼吸，不要海水，不要空气，只愿能长出两只翅膀，到飞鸟的天空翱翔一次。仅仅想要的是与那飞鸟在天空的一次擦肩而过。

　　可是这多么无望。鱼怎么可以飞上天空。怎么可以。

　　苏果子猛的吸了几口烟，一定是这烟太他妈烈了，他被呛出了眼泪。

　　他捂住了眼睛，就觉得有人在轻轻的踢他的鞋，一下一下节奏清新。苏果子捂着眼喊：“滚，爷烦着呢。”

　　还是那年圣诞节熟悉的声音，高傲的语调，他听见颜歌说：“苏果子，你起来，我请你去吃饭。”苏果子把手拿开就看见了颜歌。

　　清丽的颜歌，漂亮的颜歌，高傲的颜歌，善良的颜歌，才华洋溢的颜歌，如果这是他可以爱的颜歌该多好，此刻他会抱住他的颜歌。

　　颜歌看着苏果子眼睛边的泪痕，却是嘴边扬起笑，她说：“苏果子，你真没出息。”那是个夏日的傍晚，金色的夕阳就在颜歌身后。光芒照在微笑的颜歌身上，美的像梦幻一般。

　　苏果子看的闪了神，心底还是死灰一般的绝望。

　　四我要我们在一起

　　颜歌会拿当初苏果子逃跑这件事嘲笑他。颜歌细细的眉眼弯起来，指着苏果子的鼻头说：“我说我爱你，你跑什么啊，真没出息。”

　　苏果子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特大的无奈，他习惯沉默一会儿才回答这个问题。他叼着烟，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颜歌，我是害怕，那是一种恐惧把自己爱的人拉进地狱的害怕，我一直什么都不是。”

　　轻柔的音乐声，深蓝色的灯光，苏果子手里紧紧的握着可乐杯，低着头，一直痞里痞气的男孩竟然像个办错事的小孩子。颜歌看见他这副样子，不由的笑出了声音。

　　她弯着细细的眉眼问他：“苏果子，你在紧张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吗，真没出息。”苏果子觉得自己特紧张，他心脏要狂跳出来，是的，这真是一种满足，这样他就觉得幸福。

　　苏果子故意大咧咧的张开双腿，仰躺在椅子上，看着颜歌说：“妞，哥哥是高兴，你请哥哥吃饭我能不高兴吗。”他看着颜歌，想着多看一眼是一眼。

　　颜歌修长的手指搅拌着咖啡，音调还是那样冷冷的，她低着头，长睫毛动了动说：“苏果子，我再告诉一件让你高兴的事，你要认真听好了。”

　　苏果子看见颜歌抬起她细细的眉眼，他听见颜歌说：“苏果子，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他掀翻了手里的可乐，一下子跳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跑。

　　手里那杯不加糖的咖啡真的很苦涩，颜歌看着逃跑的苏果子心里比那杯咖啡还要苦涩。那个高傲的女孩感觉自己的心像瓷器一般，好像碎了一块。她的长睫毛动了动，竟挂上了泪珠，她看着门口苏果子消失的背影说：“苏果子，你真没出息。”

　　苏果子的心里一直是有愧的，当初他是刻意躲着颜歌的，可是颜歌却还是找到了他。他知道颜歌找得辛苦。这个诺大的城市里，要找遍多少地方，才能找一个打算刻意失踪的人。

　　颜歌说：“我要我们在一起。”

　　花店里还是那个轻柔的男声唱：“在我内心深处，一直有个画面，黄昏的书屋，我靠在窗户，读着你和我的书……”

　　苏果子红着眼睛指指自己染得黄中带绿的头发，他冲着颜歌喊：“颜歌，你看看，你看清楚，我是一个混混，我什么都不是，你想好了要跟一个混混在一起会怎么样吗？”

　　他激动的情绪像一个疯子。颜歌却是平静的离奇，她擦干眼泪，语调还是那般冷：“你本来就是个混混，难道我看不清楚，你是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颜歌说：“我从来都不关心你是什么，我只知道你是苏果子。”

　　如果爱情可以这么简单，爱上什么就是什么，那多好。可是不是呢，爱情总是要拿一样东西换的，爱上毒药就拿生命来换，爱上鱼就拿天空来换，爱上糖果要拿牙齿来换，爱上苏果子不知道要用什么来换。

　　苏果子听见颜歌的话，觉得自己又特没出息起来，他蹲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止不住留下来。他指着路上那些路过带着孩子，买菜回来的女人们说：“颜歌，我什么都给不了你，钢琴，艺术，你和我在一起，你的高傲，你的才华怎么办，你只能像她们一样，就这样守着一个男人老去，颜歌，我害怕，我害怕你会恨我，我害怕我会把你带进地狱。”

　　颜歌笑起来，细细的眉眼里闪着光芒，她指着蹲在地上的苏果子说：“苏果子，你一定不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什么，我愿意为你买菜做饭，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有多爱一个男人才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苏果子我愿意像她们一样守着你老去，我变成那样你还会爱我吗？”

　　他的心底被一种怪异的东西充溢着。这东西酸涩中膨胀着幸福，苏果子觉得自己的心脏要承受不了。

　　爱上苏果子要拿什么来换，颜歌早已算的清楚。

　　苏果子捂着脸呜呜的哭出了声音，颜歌明白这个男孩不会对自己说爱，他还是那样的自卑，认为自己不配说爱。

　　她慢慢的蹲下来，抱住这个没有出息的痛哭流涕的人，在他耳边说：“如果你还是爱那样的我，你愿意和那样的我在一起，苏果子，去花店给我买只玫瑰吧。”

　　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苏果子轻轻的推开颜歌，朝着花店跑去。

　　颜歌看着那个自己捡到的没出息的男孩捧着一捧红玫瑰跑出花店的身影，觉得泪水又一次湿润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