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青蛙》杜红娘

1、你是青蛙

　　你是青蛙（1）　　一夏日聚会

　　夏天里天空热的都开始冒着大滴大滴地汗，淅淅沥沥，嘀嘀嗒嗒，不知道哪个时刻可以停息。我看看这样的天气，又看看眼前热闹的人群。

　　热闹人群里一个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响起来：“耿小乐那个小子怎么没来，两年一次的毕业聚会，耿小乐那小子跑到哪里去了。”接着耿小乐就成为众人的话题。

　　耿小乐是好的，所以大家提及他的时候，会谈到的是那个白衣蓝裙时代里笑起来露出两个小虎牙的羞涩少年，那个有着温和语气，善良心意，遇到不快乐的事情时习惯性戚起眉头的少年。大家都在笑着谈论，默默想念。想念那个丑丑的，孩子接近大人，大人远离孩子的耿小乐。

　　我右手的小指轻轻触摸我的左手小指，然后寂寞相生。寂寞在这个热闹人群里就像一条菟丝，盘盘绕绕在我的心脏上。我的心脏终于成了寂寞的宿主。

　　在一个摆着七彩斑斓的糖果的橱窗前，那些糖果被雕刻成小熊，青蛙，企鹅和鸽子。我记得我任性地指着那绿色的糖果青蛙说：“耿小乐你是青蛙，我要一个王子。”我记得耿小乐的右手小指轻轻触摸我的左手小指，他戚起眉头，笑着说：“明洁，是不是像米尼那样的王子。”

　　冰凉的啤酒冒着白色的泡沫，汹涌的冒出杯子。我终于觉得我的寂寞也像那些泡沫一样，泛滥到无法阻隔的地步。我抓住旁边一个旧日同学的手说：“不行了，真的都冒出来，不行了。”

　　一个好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软软的像糯米糍一般的声音说：“不要急，要这样。”接着一根筷子插进了那杯冒着泡沫的啤酒里。那杯啤酒里的泡沫奇迹般的慢慢消失了。

　　我抬起头，就看到了米尼。

　　柔顺的棕色头发，笑起来的黑眼睛弯成半个月亮，薄薄的唇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米尼仍旧是我白衣蓝裙的时代里无比迷恋的模样。他笑着说：“明洁，好久不见。”语气是高贵的，表情是柔和的。

　　就像当年白衣蓝裙，年岁小小时，那场庆祝新生入学的午夜舞会上，他犹如王子一般从天而降，白色的绸衣，黑色的马靴。他朝着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这场热闹的午夜舞会的我笑着说：“这位小姐，可以请你跳一曲舞吗？”那个时刻我觉得自己宛如童话里的公主，砰然心动。

　　我看着米尼，眼前是米尼英挺的五官。可是却想起了耿小乐丑丑的面庞，小小的带着雀斑的鼻子，笑起来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黑黑的皮肤。可是耿小乐笑起来就像害羞一般，会用手不自然的挡住额头，一张圆润的唇弯成完美的弧度。

　　我的左手小指曲了曲，终于还是伸出右手说：“米尼，好久不见。”

　　端起那杯泡沫消失的啤酒，我笑着对米尼说：“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个丑小鸭般的同学，米尼。”

　　米尼的脸上掠过一丝忧伤，却是刹那飘过，他举起酒杯还是那般高贵的笑着：“明洁，你还是那样爱记仇的小性子。”

　　我的心神一阵恍惚，眼前是耿小乐带着无奈和宠溺的丑丑面庞，他拉着我的左小指说：“明洁，你啊你，你这爱记仇的小性子。”

　　一杯一杯的啤酒下肚，我终于看不见那菟丝一般的寂寞，悲伤却是泛滥成河。我终于忍不住借着醉意在众目睽睽下嚎啕大哭。

　　米尼遥远的声音传来：“明洁，我知道你一直还是喜欢我的，我们在一起好吗。”

　　二耿小乐

　　凌晨两点三十三分，我再也没有了睡意。我看着手机，它安安静静的躺在我的掌心。我再也忍不住的按下了耿小乐的电话号码，电话铃声是一个深情的男音，他唱：“把昨天作废，我想爱，请给我机会，如果我错了也承担，认定你就是答案……”

　　耿小乐夜里带着倦意的焦急声音传来：“明洁，明洁，怎么了，你告诉我，怎么了。”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耿小乐的声音了，那种像是踩踏到中午一两点的阳光般，清脆，爽朗的声音。

　　我抱着电话，我觉得我的眼眶里多了种湿湿的液体，我问他：“耿小乐，你真的决定不要我了吗？”那边的声音一阵沉默。不要沉默，耿小乐，你一沉默，我真的不知所措。

　　良久，耿小乐缓慢的声音传来，他第二次用这样一种掷地有声的坚定语气对我说：“明洁，这从不是我能决定事情，我在你的眼里从来都是青蛙，跟在王子的后面，明洁，公主是你，你一直想要的不是捧起青蛙给他一个吻，而是在午夜的舞会里白绸黑靴的王子和你共同跳一曲舞，明洁，明洁，你要我怎么决定，我只是只青蛙，可是王子回来了呢……”

　　电话那边又是浩瀚海一般的沉默，这沉默几乎要将我淹没。这样的沉默让我喘不过气来，握着手里耿小乐不挂断的电话数到了五万只绵羊，数到了天亮。

　　耿小乐一直都知道自己一只丑丑的青蛙，在这场我与他的爱情里充当着被嫌弃的一方。他一直知道我的心里住着一位名字叫做米尼的王子，为了这个王子我甘愿做那位被禁锢在高塔上的莴苣姑娘，等待着那位叫米尼的王子来看我一眼。

　　可是白衣蓝裙时代里的我只是懂得安安静静的等在那里，为着米尼在上课的某一个时刻突然不经意的回头朝我露出的一个粲然的微笑而窃喜。可是白衣蓝裙的时代里的米尼不曾爱上我，毕业的那天他高贵而又温和的声音笑着说：“明洁，你这只丑小鸭。”然后他和他的白天鹅潇洒的远走高飞。

　　毕业那天，灰格子的方手帕递过来，耿小乐细细的眉眼带着羞涩，他说：“明洁怎么你的眼睛流汗了，这个夏天太热了，手帕给你，我刚刚在商店买来的。”

　　耿小乐坐在我的旁边，看着我狼狈的将那块灰格子的方手帕哭成了一个团，又狠狠的把它扔到地上踩了几脚。他一直安安静静，双手交叉在一起，细细的眉眼认真的看着我。

　　一群白鸽带着哨笛呜呜的飞过，在金色的夕阳下彷佛金镀一般，气势磅礴。

　　他指着那群白鸽用清脆爽朗的声音说：“明洁你看多漂亮。”我抬起头，正对上耿小乐细细的眼睛，他紧张的皱皱有小雀斑的鼻子，小声的问我：“明洁，鸽子飞过去了，我带你去看更漂亮的景色好不好，那样你的眼睛就不会出汗了。”

　　今后的无数次我曾对着耿小乐调侃，那时候一定是神使鬼差，我怎么会点点头说：“好。”其实我心里早就明了，我那时是被他眼里羞涩又温柔的目光所蛊惑，不由自主的点头道：“好。”

　　站起来时，他的右手小指不小心的碰到了我的左手小指，我看到他的右手轻轻颤了颤，紧紧的握成一个拳头。我看见他圆润的唇边挂起了一抹笑，我突然觉得我以为一直很丑的这个男生是有那么一点帅的。

　　他站在金黄色的夕阳下，笑得神采飞扬，他说：“明洁，我带你去看大桥，夕阳下金灿灿的江水上的大桥。”
　　三想念你

　　可是这个骑着单车带着我走了整整二十公里路，只为带着我去看落日下的大桥的人突然在同学聚会的前一个星期对我说：“明洁，我们还是分开吧，明洁。”

　　那是耿小乐第一次对我那么缓慢，那么坚定的说：“明洁，我到处都看到你的影子，可是你到处都看到米尼的影子，我努力这么多年，还是只青蛙，明洁我累了。”

　　那天，我记得那天我新洗的花裙子挂在阳台上，湿淋淋的不断滴答的水，带着肥皂香气的水。我从来没有想过耿小乐会离开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一直就像耿小乐的公主，被捧在手心里，即使耿小乐知道这个骄纵的公主的心里还住着一个王子。

　　耿小乐默默的实现着他诺言。他的旧单车吱吱呀呀的载着我走了整整二十公里的路，他带着我来到江边。那时金色的夕阳一半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江水里，他细细的眉眼看着我，紧张的说：“明洁，你看漂亮吗？”

　　我看向那金色夕阳前壮阔无比的大桥，一阵一阵凉风吹来，竟慢慢变得平静无比。耿小乐站在我的身边，嘴巴张开又闭上，终于在一艘渔船鸣笛后，他说：“明洁，我喜欢你，虽然我不英俊不优秀，可是明洁你就像我的公主一般。”

　　他认真的问我：“明洁，你愿意和我恋爱吗，我保证再不会要你觉得夏天很热，热的眼睛流出汗来。”

　　金色的阳光下，他认真的眼睛被镀上一层金色，那眼神灼灼生辉，看的我心神一阵恍惚，我想我一定被这金色的夕阳晃了眼，才会说：“嗯。”

　　我小声说“嗯”的那个时刻，耿小乐的右手小指勾住我的左手小指，在金色的夕阳里，壮阔的大桥下晃啊晃。

　　米尼打来电话，我看着来电闪闪啊闪，全然忘记了白衣蓝裙的时代里我曾为了米尼的一个电话会高兴的彻夜不眠的那种感觉。

　　像糯米糍一般软软的声音传来：“明洁，我在你家楼下，我有两张电影票，一起去看电影可好？”我在阳台上看到米尼棕色的头发在风里飘扬，眼睛弯成半个月亮。

　　电影院里人群拥挤，一个细细眉眼的男子从我眼前走过，温和对着他身边的女子说着什么。我一不小心就把他看成了耿小乐的影子。

　　那次也是电影院，耿小乐捧着爆米花等在门前，一个棕色头发，白衬衫的男子走过去，我恍惚的叫道：“米尼。”耿小乐细细的眉眼里湿漉漉的伤感溢出，他戚起眉头，笑着说：“明洁，明洁，电影要开场了。”

　　屏幕上演的是《大话西游》，周星星的演技无可比拟，笑声一阵一阵的响在耳际，我心脏上那株寂寞的菟丝又开始枝叶繁茂起来。米尼好听的声音夹杂在周围的声响里，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我听不清楚米尼说的是什么。

　　一袭紫衣的紫霞仙子，终于死去，她美丽的眼睛终于幽幽的闭上。她死前说：“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云来娶我，我猜中了这开头，可是我猜不中这结局。”

　　电影院里一定是太热了，我的眼睛又开始出汗，大滴大滴，无法停止。我何尝不是猜对了开始，没有猜对结束。耿小乐，耿小乐，我真的不再盼望一个白绸黑靴的王子来接我，我现在只想亲吻我的青蛙，可是耿小乐你在哪里。

　　四你是青蛙

　　那个绝情绝爱的齐天大圣孙悟空终于跟着唐僧踏上了西天取经的路途。我的左手小指曲了曲，捂着眼睛对米尼说：“对不起，米尼，你给我的王子梦已经碎掉了，我要赶快去找我的青蛙了。”

　　我站来就要离去，米尼一把抓住我的手，仍旧是那柔和而高贵的声音：“明洁，怎么会，一个星期的聚会前我见到耿小乐，跟他说我发现我是有点喜欢你的，他跟我说你是一直喜欢我的啊，他鼓励我来追求你。”

　　我捂着眼睛的手里溢出大滴大滴的泪滴，一个星期前，耿小乐你怎么就这么自私的决定了我的爱情。我用手用力的抹了一把眼睛，冲着米尼笑得粲然花开：“是的，曾经我也以为我的心里会一直住着个王子，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心里住上一只青蛙，那只青蛙叫耿小乐，那真是只智障的青蛙。”

　　轻轻拉开米尼修长的手指，我突然满心释怀。从白衣蓝裙时代开始的那场爱恋不过是场华丽的王子梦，王子拉起灰姑娘的手跳了一场舞，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便都结束。唯有那只丑丑的青蛙一直陪在她看这一场人世的烟花。我说：“米尼，我还是明洁，那个丑小鸭，真的，只值得一只青蛙爱恋，不过还是谢谢你，米尼。”

　　从电影院出来，我拼命的奔跑，跑过那四溢着香气的面包店，记得那面包店里耿小乐曾怕新出炉的面包烫到我的手，而把面包捏在手里先吹凉。跑过那那家新开的肯德基，记得我曾把耿小乐半夜叫醒，说要吃老北京的鸡肉卷，半夜里一个男生怀里揣着鸡肉卷站在我家楼下。跑过那家花店，想起耿小乐曾骑着单车带着我在这花店四周游荡，一不小心压倒花店门前的大花篮，转身骑着车就逃。

　　我的眼泪不住的流下来，心里好像小时候逛超市被妈妈弄丢了一样的委屈。

　　红的衣裳，蓝的鞋子，白的裙子，棕的皮包，我穿越过无数的行人，不停的奔跑。无数的行人看着一个流着泪的姑娘飞奔过他们身边。

　　那汹涌澎湃的江面上，金色的夕阳正在缓缓坠落，我看着这样的夕阳左手的小指又开始寂寞。我拿出手机，拨通了耿小乐的号码，那个男生忧郁又坚定的歌声响起：“把昨天作废，我想爱，请给我机会，如果我错了也承担，认定你就是答案……”

　　耿小乐声音里带着疲惫：“明洁，明洁，你还好吗。”我把电话高高举起，对着他喊：“耿小乐，你听，这是什么声音，是江风的声音，耿小乐，你这个青蛙，我要你快来这里见我，你要是不来，我就从大桥上跳下去。”

　　我满意的听到耿小乐焦急的语气：“明洁，明洁，我马上去，我马上去，你等等，等……。”不等耿小乐说完，我干脆的挂断了手机，其实我多么想多听听他焦急而关心的话语，可是耿小乐你这青蛙害得我的眼睛留了那么多的汗呢。

　　江上的夕阳没有落下多少，我就看见耿小乐气喘吁吁奔来的身影。我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零三天，外加十八个小时没有见到过他，我的眼泪又开始流下来。

　　耿小乐宽大的手掌附在我的眼睛上，声音带着沙哑慢慢的说：“明洁不乖，眼睛又流汗了，这里多凉快。”我哽咽着问他：“耿小乐，你真的不要我了吗，真的吗？”

　　四周是一阵沉默，唯有江上响起的几声汽笛声。耿小乐的手掌紧紧的压在我的脸上，他说：“明洁，我从来没有不要你，我，我，只是想送你去你一直想去的地方，明洁，我不想你不快乐，天知道我有多想见你，天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可是明洁，明洁……”

　　我脸上的手掌离开来，我听耿小乐沙哑的声音里带了哽咽：“明洁，我怕我见到你，就会后悔，我知道你喜欢的是米尼，我在你的眼里只是只青蛙。”那细细眉眼的耿小乐捂住脸，自嘲般的说：“你瞧，我多没出息，怎么就哭了呢。”

　　我哭着笑出声来，拉下他脸上的手，用左手小指勾住他的右手小指说：“不要哭了，一哭就更丑了，你本来就和青蛙一样丑。”他擦着眼泪，却是不好意思的背过头去。

　　凉凉的江风吹来，吹起了我的头发，我听到他说：“明洁，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跳了，我也跳。”

　　我得意的笑起来：“我不会跳，因为我的左小指无比的想念你的右小指，我无比的想念你。”清凉的江风里，我走到江边的大声的喊道：“耿小乐，这只青蛙，我的王子梦已经被你毁掉了，我只爱你这只青蛙了，米尼什么白绸黑靴的王子们消失去吧，我的生命里有只青蛙了，耿小乐，真的，我只剩你了。”

　　我回过头看他，耿小乐细细的眉眼里全是笑意，却又有几滴泪掉下来，他擦擦那几滴泪，勾住我的左手小指，说道：“我亲爱的公主，来亲吻你的青蛙吧，没准你能看到奇迹。”

　　一个吻落在了耿小乐的额头，我笑眯眯的勾紧他的小指，在他耳边悄悄的说：“我看到奇迹了。”他焦急的问：“真的，真的？”

　　我笑眯眯的点头：“嗯，还好，你还是那只我爱的青蛙，这是多么幸福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