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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绝境生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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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前耶水一战,承桑郁迎战不过半个时辰,就匆匆落了幕。
她死得突然,沈观当时因为总惹事,被他爹沈荃用南涯锁关住了,等消息传到他耳中已经过了整整三日。
幽天神官兰绡就在他身边坐着,绘声绘色与他描述那半个时辰。
“……据说她都浑身是血了,还要嘲讽你爹没本事,你爹登时气得脸都青了,险些背过气去。原本看她可怜,你爹还想劝降,这下是真动了怒,当即就下令下死手,全尸都不肯留。”
沈观听得头晕,又听她说:“上前讨伐的十位神官都不信她死得这样轻易,留下整整搜罗了三日都一无所获,才肯悻悻离开。”
所以消息才晚了三日。
沈观阖目冷静了一会,开口制止:“别说了。”
他再听不下去了。
“兰绡,你能解了这南涯锁吗?”
兰绡怔了一怔,有些为难:“可这毕竟是你爹亲自下的领,我不过是个小小神官,还想苟活几年……”
“你给我解了,出了什么差池我自己担着。”
“为了承桑郁?”兰绡沉默片刻,没听到回应便当他是默认了,长叹一声道:“你呀,真不知道你每次去拙心庭沈荃都门儿清吗?两界势不两立,你还常常往那边跑,只怕是再不约束一下,你就要被认为是通敌的‘细作’了。”
沈观并不接话,只是垂下眼重复:“替我解了,请你喝一年的酒。”
兰绡原本还想劝他,却还是被他收买了人心,一面慢慢开锁,一面絮絮叨叨地想尽最后一点力:“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一趟出去,不论你要做什么,但凡被沈荃逮到,你起码三年出不了门。”
她像个啰嗦的老妈子,沈观临走认认真真道了个谢就算领了情,一出去就再没回头。
他怀里揣着那块白玉飞天牌,马不停蹄奔向了拙心庭,却被一墙结境拒之门外。
以往从不对他设防的拙心庭,不让他进去了。
沈观心里凉了半截,又转头去了耶水。
那片荒原上还残存着飞溅的血迹,个别处有被腰斩的枯草,乱糟糟地趴在地上,证明此处曾有一场混战。
他像那十位神官一样,不死心地又四处搜寻了半天,确认真的没有承桑郁的踪迹后,颓然地回了拙心庭。
他在结境前坐了一会,掏出玉牌端详半天,脑中闪过一个个承桑郁身边的好友,忽的站起了身。
承桑郁既然已经设下结境护住拙心庭,想必也给龙渊安排好了去处。可龙渊从前就不常在拙心庭住,她会让龙渊一直屈居此处吗?
他拔腿就又往耶水赶。
果不其然,龙渊安静地盘踞在长河深处,隔绝了外界一样。
他设法喊醒了龙渊,又将玉牌给她瞧,随后自己拿着鸡毛当令箭,顺理成章将龙渊带去了无修境。
他说不准自己这是什么私心,可莫名就觉得他不来处理最后一下,会坏了大事。
至于什么大事,谁知道呢。
于是五百年光阴如窗间过马,只倏忽一瞬。
——五百年后,他当时的无心之举真成了救命的关键。
无修境里灵气充沛,是最适合休养生息之处。
龙渊仿佛回了家一样,兴奋地在空中飞了几圈,险些将龙鳞里的抱琴转晕。
孟久朝内伤不重,此时慢悠悠转醒,看着周遭并不陌生的景物,面上尽显茫然。
此处与拙心庭里的玉水轩倒是像极了。
玉水轩是承桑郁从前的住处,如果这地方都是沈观一人打造的,那……
他身上湿透了的衣裳没有换掉,过了这么久也已经半干不干,没那么难受了。
不远处沈观窝在承桑郁身边,生了火替她烤干衣服。
无修境唯一不好就是没住所,更没有可以更换的衣物。好在他们五人除了沈观是凡人之身,都没有着凉之忧。
抱琴一言不发,变为原型在一旁生了根。
孟久朝脸上有了些血色,支撑着站起身想去看承桑郁,见到她身边的沈观又犹犹豫豫停了步。
他不知多少年没见承桑郁了。
当年他被接回鲛族前,见到了抱琴见到了龙渊,唯独没见到承桑郁。他当时想,以后总能再见的,没成想不出百年就听闻承桑郁死了。
他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所以连永别也没有。
孟久朝远远看着,心里其实有点不是滋味。当年将他领回去时对承桑郁千恩万谢的他爹,现在为了家族前程宁愿去毁了恩人。
妖性就是这样千变万化。
承桑郁一直不醒,沈观寸步不离,抱琴闭目养神——好像谁都有自己的事做。龙渊踱着步过来,见孟久朝在发呆,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还打算回镜海吗?”
孟久朝眨了眨眼:“可以不回吗?”
“当然可以。”龙渊在他身边坐下,一只胳膊枕着头,另一只手拉着孟久朝也往下坐,“你在镜海过得不好?”
她问得直接,孟久朝本来不太想揭开伤疤,却莫名忤逆了自己的想法,老实开口:“孟钧同在我体内下了咒,早就根深蒂固了,一次倒没什么,只是会牵动旧伤,才会晕过去。”
他目光垂落下去:“见笑了。”
“你在镜海都学了些什么,现在跟我们也客套起来了。”龙渊朝天翻了个白眼,又问:“你还打算回去吗?”
孟久朝几乎是脱口而出:“不。”
也许是自知失言,他很快闭上了嘴,只巴巴看着龙渊。
他这些年长相和心性都变了很多,龙渊却是百年如一日,与他记忆里分毫不差。
“不回就不回,咱们回拙心庭。”龙渊百无聊赖地捡起块石头往远处扔,“人都还活着,不是皆大欢喜吗。”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孟久朝看向虚弱的承桑郁,忐忑地想:恐怕回不去了。
自己身体的掌控权还在孟钧同手里,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没有彻底成为傀儡就是最好的结果。孟钧同此次要挟未遂,必不会善罢甘休,他日若是还有一战,他也许还能成为承桑郁第二条命。
还能气一气孟钧同,一举两得,多好。
龙渊才不知道他已经在心里将自己的死期都安排好了,还在望着天畅谈今后:“等郁姐姐回了拙心庭,妖族大势将定,我看那孟钧同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承桑郁这一趟下来,是险些真的把命交代在这儿。
她在旁人眼里昏迷不醒的时候,其实是能听得见周遭响动的。
所以她听到孟钧同颓然的声音时,心里还是有些惊愕的。
她猜到孟钧同为了这次甚至日后都不出岔子,肯定会做些什么——所以孟钧同递的茶水,她一滴都不曾进肚。只是没想到,那间屋子里的风都是带着毒的。所幸承桑郁的木头壳子救了她一命,她才有余力将计就计,甚至还打听到了一些别的秘密。
值了。
那侍女带来的茶她只装模作样抿了一口,随后就迅速起了身反手挟持住人,将茶灌进了她口中。
跟在身后的侍女没来得及尖叫出声,就被掐着脖子警示了:“敢说漏一个字,小心你脑袋落地。”
承桑郁解决了这几个,自己慢悠悠整理了仪容,喜婆来接的时候,侍女们果然循规蹈矩,一个字也没敢说。
她原本是打算一与沈观会面就掀盖头开打的,可走进大殿她才发觉,此处竟是也下了毒香。
孟钧同宁愿连着自家小妖一并毒了,也要彻底将她留下么?
她临时改了主意,想到前两日她“偷窥”秦云序念书时见到的“锁识”,索性大着胆子用了出来。
“锁识”能侵入人的意识,短暂取代对方。
法术是现学的,在她手里能用成什么样她其实也不清楚。沈观她不好控制,于是承桑郁试探着朝藏起来的龙渊下了手。
于是龙渊现形掀盖头一气呵成,她却因为灵力几乎耗尽脱了力,直接晕了。
至于后来配合孟钧同演的那一出,也是她一时兴起,她确实很想知道“老孟”机关算尽之后发现自己仍然被耍了时,会是什么表情。
也许会气急败坏吧。
无修境最适合生灵休养生息,承桑郁这具壳子没在里头待多久,就自己冒出了生机。
沈观陪在一旁险些要睡过去,忽觉自己腰腹之间好像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低头一看才见是一根还泛着黄的新芽。
沈观一怔,往一旁挪开一点,眼睁睁看着那新芽从承桑郁指尖冒了出来。
并且还在往外越长越长。
他平生从没见过此等奇景,可转眼一想承桑郁也是树妖,此处灵气太充沛,发个芽倒是也情有可原。
于是他理所当然认为承桑郁是已经在调息了,也就放下心来,神色也不再紧绷。
可那绿芽却不见停,反而越生越多了。
直到她周身都泛起绿意,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这不对吧?
承桑郁以往调息也不见得会发芽啊。
眼见着她面色越发苍白,沈观当机立断去寻抱琴。
硕大一株神树不好轻易挪动,沈观只好又跑一趟,将承桑郁抱了过来:“前辈,劳烦您看看她。”
抱琴葱茏的树冠里头伸出根枝条,在承桑郁眉心按了一按。
神树声音陡然尖利。
“此地是何来路?”
沈观听到她这句问话就猜到什么了,却还是如实回答:“是四界交接之处。我先前无意发现,却不想后来拙心庭出了事,我就将龙渊带过来安置了。”
“前辈放心,此地除了我们再无旁人知晓。”
抱琴叹了一气:“妖主怕是得回拙心庭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