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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两全其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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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桑郁幼年失恃,父亲承桑绪又不太管她,她几乎是自己一路摸爬滚打走到的高处。后来父女之间闹了矛盾,两人观念不合,承桑绪转头就离开了拙心庭,四处云游去了。
承桑绪走后,族中本就不稳的军心更加动摇,于是承桑郁即位。原本妖界都念着她是个姑娘,料是没什么手段的,于是暗地里给她使绊子妄图逼她让位于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
然而他们都没料到承桑郁仅一日就将那些背后嚼舌根的打服了——听抱琴说,那日拙心庭四处是哀嚎,一群妖跪在承桑郁住处门前求饶,可壮观了。
自那之后,承桑郁就在族中站稳了脚跟。
任谁见了后来拙心庭和风细雨的画面,都断然不会想到当年竟是承桑郁一个姑娘一己之力“以暴制暴”平息的内乱。
后来承桑郁也走了,她临行前吩咐过让宁峥做妖主,竟也没谁反驳——毕竟宁峥算是承桑郁一手带大的,行事里多少都有她的影子。
众妖都忌惮。
于是又过了这么久,拙心庭里头都没生异端。
抱琴没有与龙渊说得太过详尽,拙心庭里从没谁提起过,她便也不敢去打听,仿佛那段日子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噩梦。
可沈观……他凭什么称得起此等风范?
这头龙渊还在心中忿忿不平,那头承桑郁又念念叨叨招呼她过去:“明日门一开你就出去,定要确保摇安平安无事。你将她送出去再回来八成是来不及再送沈观了,你就静观其变,实在脱不开身就将他扔出去,也足够抵挡好一会儿了……”
“承桑郁。”
猛然被喊了一嗓子,承桑郁仿佛是被吓到,周身还颤抖了一下,才转头去看床上的人。
沈观正定定看着她。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又气又好笑:“知道我醒了你也这样编排我?”
“啊呀,失言了——”承桑郁故作惊讶,“仙君宽宏大量,定是不会与我这般计较的吧……”
沈观一时无言,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我该与你计较什么?”
他从被褥里伸出只胳膊:“计较你只给我裹了一件长衫?”
承桑郁眼神往上一瞟,假装看不见他,作势起身就走。
——却被那只手拉住:“你好歹将里衣也给我送来,莫非要我一直躺在床上么?”
龙渊早就念叨着“非礼勿视”躲到一边去了。
承桑郁眨眨眼。
沈观自己那身衣裳都湿透了,屋里头还这样冷,必然是没法穿。
那只有她自己先前那身能给他凑合凑合了。
沈观接过她衣裳时,明显犹豫了一下。
承桑郁缺德地笑出了声。
她其实身量不小,也许是这个身体太瘦了,衣服在沈观身上就更显得紧巴。
承桑郁兀自嘲笑了半刻钟,到底还是有点良心的,才抖抖索索拎起斗篷递给沈观:“披上吧,水底下太冷,你这凡人的躯壳小心冻坏了,老了腿脚可不好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观额角青筋一跳。
承桑郁面色如常,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也仿佛压根就没看到他脸色变了。
于是他又略微放下心,就当此事能一句揭过,谁料承桑郁眼珠一转又凑了过来:“至于你那凡人之躯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现在就开始想该怎么狡辩。”
沈观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该来的还是要来。
他挤出一个笑容:“这不过是个分身而已,我本尊此刻在金銮殿浴池沐浴,你也要亲眼去证实吗?”
承桑郁白他一眼,明显不信:“你是料定了我手伸不了那么长,就开始胡编乱造扯谎了?”
“真的,”沈观一听这话自己底气反倒是足了,眼神都坚定起来:“我若是本尊,还会愁困在这里出不去么?”
龙渊蹲在墙角抠手,她没听懂这两位说的是什么,却听出来话里话外的火药气,犹犹豫豫站起了身,有些想劝阻又不知从何说起,局促地在原地站定。
“那好,”承桑郁眼尾一挑,目光落在龙渊身上:“龙渊,明日你若是应付不来那群水爬虫,就将沈观扔出去,反正这只是分身,耗费的元气他本尊在天上沐浴两次就都补回来了。”
沈观:……
活阎王。
然而也许真是死要面子,他甚至宁愿活受罪:“那你扔吧,不妨事。”
承桑郁眼底的笑意瞬间就消失了。
沈观没睡多久,此时面上还尽显疲惫。他却并没有打算继续歇息,而是认真问道:“你当时将自己赌进去,是不是因为鲛族太子是你手底下的人?”
承桑郁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嗯。”
但她其实心里没底。
她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会不会物是人非,那孩子会不会也变得像孟钧同一样。
“他叫什么名字?”
“孟久朝。”
沈观点头记下,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方才我睡着的时候,你那些安排,有几分是走了心的?”
承桑郁回想一番,故作沉思:“都是认真的。”
沈观:“你好好说。”
“好吧,将你扔去喂鱼是真的……”承桑郁睨着他脸色,感觉他好像有些不悦,也便不再拿他寻开心:“你有什么好点子吗?”
“那位太子殿下知道他要娶的是承桑郁吗?”沈观提出疑问,“如若能提前与他会面,直接让他将神树送回人界不是更妥?龙渊也就不必东奔西走,也就不会错过时辰了。”
初听确实是个绝妙的主意,承桑郁拧着眉捋了一遍,品出不对劲来:“可新郎官都失踪了,孟钧同是傻子吗不去找?还是你有法子能撂倒他……”
“我代替他呀。”
承桑郁的衣裳在沈观身上略显局促,他扒拉了两下放弃了:“正好我也不多余。”
“沈仙君好聪明啊!”龙渊支着耳朵听了半天,终于听懂了这一段笑容都跟着明媚了:“这样主子也就不必下嫁鲛族了,到时候炸了海也不必担心伤到他了,两全——”
“其美”二字没说出口,她就被承桑郁捂住了嘴:“非礼勿说,你怎么活了这么久都不懂得这个道理。”
龙渊惊恐地点点头,跟着捂住了自己的嘴。
沈观无奈,正要开口解释,就听她又道:“按你说的来。”
果然,次日午后才有侍女前来送头冠——沈观贴墙站定,趁着侍女回头的空当,带着龙渊迅速钻了出去。
承桑郁瞧见侍女们眼里的迷茫之色,“关切”地问了句:“每日给我送餐的那位小兄弟呢?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不来蹭蹭喜气?”
侍女嗫嚅一阵,低声回:“将军给他安排了要事脱不开身,只有我们来为您梳妆了。”
承桑郁默不做声点一点头,知道自己赌对了。
大喜之日,那小厮的事儿终究还是没有声张出去,贺千钟约莫是派了人四处去寻了,只是以他的脑子,定是想不到那小妖已经成了鱼群的口中餐了。
“先去为将军做事也是应该的……”承桑郁点头,顺手接过了侍女递来的杯盏,一饮而尽:“待他办完了,可得多给他留几盅好酒。”
侍女们低声附和,细细整理她乱了的发丝。
下了药的茶效果果真不错,承桑郁放下茶盏,没一会儿就双目无神地靠在了一名侍女身上。
那头沈观出了门就贴着墙躲着人群走,顺着红绸一路摸索,竟真就没碰到过人,仿佛是对方特意为他留了一条路。
一旦这样想了,沈观心里一根弦就悄然绷紧了——
于是下一个墙角,他有意闪躲一下,偏巧与同样闪躲的人撞上了。
本着他自己是外人不宜在鲛人地盘上惹事的道理,沈观低着头欠一欠身准备离开,却被这人叫住了:“你是贺将军新任命的侍从?我没见过你。”
沈观顿了一顿,应声:“回大人,是。”
他说完就想跑了,然而双腿却仿佛是陷进了地里,怎样也挪不动。
那人歪了歪头:“你不是妖。”
“可你身上有妖气——”他说着拔了腰间长剑,挑开了沈观的斗篷,下一瞬小蛇模样的龙渊就被他握在了手里:“你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沈观面色骤变,猛然抬起头来。
他们二位身量一般高,也许是衣着原因,沈观气势明显弱了一截。
面前那位一身红衣,面容也俊朗,沈观没怎么思索就想到这是谁了。
太子孟久朝。
今日太子大婚,谁敢与新郎官一样穿大红的衣裳。
于是他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下来:“龙渊带进来的——喏,在你手里。”
他扬起下巴一指,孟久朝下意识低头去看,小蛇面上却也露不出什么神情,跟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孟久朝撒了手。
龙渊当即化形:“才五百多年过去,你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
沈观不知孟久朝现在是哪一头的,方才他一抬下巴已经试探得够明显了,龙渊怎么冒冒失失直接就现形了。
万一物是人非呢?
万一孟久朝不买账反倒直接将他们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