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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霍国公长孙少年艾慕不得解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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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官道上沙土飞扬,官驿的马匹疾驰经过白家浩浩荡荡的车队时,马蹄踏起的尘灰钻进白家的马车里,白家马车刚离开了云州境内,正贴着云州、邨州和凉州的交界处赶路。
车队过了凉州无人开垦的黄土,走在两边草木稀疏的官道,停在了一个驿站旁。
白四夫人扶着着发髻从婢女撩开帘子里探出身子,她挺直酸痛的背脊,安排下人去检查马车上的行李并轮流看守车队。
她走到另一个马车车厢边,车厢里走下来个婢女在她旁边耳语几句。
白四夫人听了后走到车幔边:“听下人说你身体不适,出来休息喝点茶水会好些。”
车幔被掀开,露出谷柳有些苍白疲倦的模样,她努力牵起笑容道:“劳舅母担心了,舟车劳顿,我有些乏倦,在马车里歇会就行。”
白四夫人看她不适,贴心地说:“那我差人把帘子绑上然后送些茶水来,透透气别在马车闷坏了。”
谷柳道了谢,她傍着车框抿茶水,时不时丢一粒酸杏放嘴里吃。
马车外的人突然喧闹起来,伴随着惊呼声和马蹄踏过土路的闷声,谷柳感觉身下的马车动了起来。
她在摇晃中抓住车框喊了一声:“怎么回事?”
回答她的只有外面的惊叫声,她扒着车框,余光间她看见一匹棕红鬃毛的马匹载着什么在离车框不过三尺距离躁动。
混乱中终于又人骑马从另一边勒住这马的缰绳使马停下,谷柳的马车也险险稳住了。
谷柳一看,棕红鬃毛的马上绑着一个穿着黑色劲服的少年,劲瘦腰腹挨着马背,手脚均被捆住,嘴也被堵着,头朝着车框。
那人耳朵不聋,知道自己为了脱身闯祸,努力仰起脖子脸看看局面如何,用力抬眼对上谷柳的视线。
霍轩知道自己好像是冲撞了一位姑娘,他哭丧着脸看着那位姑娘,多次抬头呜呜出声。
少年被捆在马上像条虫一样挣扎抬起身体,这实在是有趣的场面让谷柳忘记刚刚的险况没忍住笑出声来。她止住声音后依旧眉开眼笑,明明带着些取笑的意味却无被轻视讥讽的感觉。
霍轩看着她愣了愣。
谷柳自知取笑人不妥,很快摆上刚学的端庄架子,低头致歉道:“失礼了。”
谁知那人憋红了脸拼命摇头,本来就乱糟糟的束冠更加凌乱。
勒马的人下来,是个穿着轻甲劲装的飒爽女子,上来就给这少年一鞭子。
她到谷柳面前替人赔罪:“实在抱歉,这小子冲撞了姑娘,我抽几鞭给你解气。”
霍轩被打惯了,皮糙肉厚不怕鞭子,他还想再看两眼马车上那人,偏着头只能看见迎春花黄似的裙边像钩子一样吊着他的脑袋扭过去。
几道鞭子下来让他回过神,呜呜咽咽控诉他表姐的恶行。
谷柳被惊魂未定的白四夫人送到驿站,怕马车再出事。
车队本打算只在驿站停一会,但突然下雨,便停下休整不再赶路。谷柳去了驿站的厢房歇息,摸着玉佩。
这是一枚通体无暇,摸起来滑腻温润的白玉,上面的纹路她就算是闭眼抚摸,也能在脑海里绘出它的模样。雀鸟、祥云和繁花,都簇拥着持着玉净瓶和柳枝条的观音像。
渐渐地,谷柳起了睡意闭上眼睛。
等到第二日一早,谷柳起床将窗户打开,雨早已停下,窗边没有雨水,框里用蜡滴封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扯下来的纸块。
谷柳昨日看过窗口,并没有纸块在这里。
谷柳把纸块扣下来展开看,里面是一首打油诗。
【姑娘貌若神仙我心悦,在下文武双全无妻妾。】
【我欲寻归处先行一步,待至云州城相识相知。】
过于蹩脚的诗句云里雾里。
谷柳又坐上马车朝着京城而去。
而有个人与她背道而驰,驾着棕红鬃毛的马前往云州。
那首让打油诗也在晨曦的烛火下燃为灰烬。
——
到虞府时,谷柳因为赶路瘦了一圈,饶是没心思欣赏相府装潢,可她还是被虞府的模样震住了。
相府宅邸并不像白府老宅那样雕梁画栋、房屋富丽堂皇,但这儿处处摆着雅致瓷器和玉饰,角落的树木花草被修裁的错落有致。
路上也放着大件石饰或者玉瓷。叫人一步一行都不敢逾矩。
而她也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官。
当朝右相,这可是万人之上的人物啊!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这个万人之上的人物看不出与旁人多大区别。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身形如竹竿一样又直又瘦,长脸和胡络腮也是直直的,目光如炬望向门口的她。
“你来了。”虞昌律先开口道。
谷柳囫囵吞枣地朝众人行礼后,一副真情流露的样子喊道:“父亲,母亲。”
“你在外受苦那么多年,如今回来定好好照看你。”董望蓉边说边走来把谷柳拉到虞昌律面前。
虞清沅是董望舒的亲女,她站在主位左侧,找了个爹娘看不见的角度不太高兴地撇撇嘴。
其他几个姑娘公子皆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穿戴十分讲究。
谷柳事先问过婢女,所以她提前知道与虞四小姐同母的哥哥姐姐都不在。
虞昌律的几个子女和谷柳一一打了招呼之后,虞昌律开口道:“你们小辈若有要聊的往后再聊,现在先回去吧,四姑娘留下。”
谷柳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是自己留下来,她跟着虞昌律走进书房。
迫于虞昌律久经官场的威压,她没有多看书房里那些字画摆件。
“你的名字要改掉。”虞昌律说的话并让她不意外。
只是她早就决定保住自己名字一部分,她原本只有个好养活的小名,现如今这个名字是谷家父母给她取的,她十分珍惜。
于是她对上虞昌律,低头求道:“这名字是养父母给我取的,他们对我有养恩,我希望只换我的姓氏。”
“一个柳字而已。”虞昌律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没读过书,能给子女什么好名。”
虞昌律又说:“养恩虽大,但你已经是我虞家的女儿,自然事事要慎重。”
董望蓉在一旁附和:“你爹说的没错,你是虞府的姑娘,代表着虞府,出门在外应时时在意虞府门楣,有个好名也是好事。”
这个高挑纤瘦的女人穿的都是厚重端正的面料花样裁出来的衣裙,一直一副和蔼不失严苛的模样。
“之前找过先生算过,说我缺木,带柳字是好名。”谷柳转向董望蓉鼓起勇气说。
“换了吧。”董望蓉说。
谷柳咬紧牙关和他们对峙说:“我不换。”
名字也不能说换就换,谷柳以后或多或少要参加宴席,若名字都没定好岂不是要闹出笑话。
虞昌律还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外面有婢女敲门。
“老爷夫人,三姑娘提前回了,现在在院子里,说想见见四姑娘。”
虞昌律闻言皱了皱眉,最后不耐烦道:“罢了,那便只把姓氏换了,我会喊人去官府改好。”
谷柳有惊无险地走出书房,婢女秋敏等在门口,院子里则还站着一个人,正是虞三姐虞涟霏。
虞涟霏从宽袖中伸手朝她示意,“你同我走。”
谷柳跟上她的脚步。
“我是你三姐。”虞涟霏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平静的说。
“我知道。”谷柳走快几步,心中想这其实不是我三姐。
虞涟霏:“你叫什么?”
“谷柳。”谷柳回道。
虞涟霏一顿,依然没什么明显情绪,仿佛那一瞬间停顿也是错觉。
“你应该改名换姓了,爹刚刚和你聊过。”
谷柳点点头:“是,我要叫虞柳了。”
虽然过程有些不快,但她现在的的确确变成了相府千金,想到这她豁然开朗起来。
虞柳问:“我听人说姐姐去了寺庙要几天后才能回,怎么今天就到了?”
虞涟霏面色平淡,“知道你从云州来马上到京城的消息,我就提前回来了。”
“不会耽误你吧?”虞柳怯怯看着她。
“不耽误。”虞涟霏道。
虞柳脚步更加轻快的跟随着虞涟霏,她这三姐还比她矮几分,又比她瘦弱一点,行如一只浪漫的蝴蝶轻点在地上。
虞柳偷偷多看了几眼,觉得她实在典雅,走的也稳,不像飞着的蝴蝶,像在地上走的蝴蝶,翩翩衣角不能似蝴蝶的翅膀带动她飞起。
话本里描摹那高门小姐袅袅娉婷大概就是这样的。
虞涟霏说:“我回来时拿到一封信,信是受人所托从云州送来的。”
见虞柳睁大眼睛看她,像只伶俐但不知事的小动物,虞涟霏对她态度缓和一些。
“送信的人在虞府门口徘徊,要是晚一点信就到爹手上了。未出阁的女子,尤其是我们这样身份的与外人私下来往信件,爹发现了会被责罚的。
“你若一定要回信收信最好谨慎些,下次可不一定有这种好运。”
说着,虞涟霏拿出一个信封,上面未有拆过的痕迹。虞柳拿到手上时还看了虞涟霏一眼,见虞涟霏脸色无异,她向人投去感激的目光。
她在看那信件,信封上写着——吾姐谷柳亲启。
那狗爬一样的字,是她云州的阿弟谷榆写的无疑。
“谢谢。”
虞柳真情实意对虞涟霏道谢,虞涟霏“嗯”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虞涟霏还把自己身边一婢女拨给了虞柳,帮她管院子。
晚上睡觉时,虞柳拿出藏起来的信封凑过去,小心拆出信纸。
“是我云州的家人给我寄的信。”虞柳声音压低,语气却带着笑意。
温暖的黄色烛光印在脸上显得人柔软又多情,秋敏愣了愣还是说:“姑娘不必和我多说,我是姑娘的人,不会向外多说一句。”
“我知道,只是高兴而已。”虞柳美滋滋地打开信纸,接着对狗爬的字和乱七八糟的行文努力辨别。
谷榆先说她离开后,谷兴德和文茵有些难过但身体都挺好不用担心。又告诉她周家想给周允生重新定亲,但是周允生秋闱人不在。
他向来不喜欢周允生和周家一副清高样,这回没了亲事打算把夏天周家养的盆景竹剪掉,等冬天就去剪周家的梅花苞。
然后他又别扭的说谷柳是他一辈子的好姐姐,就算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了,也和谷柳好一辈子。
写自己已经从铁匠铺定了两把斧头,打算找一侠士拜山头,学成之后到京城来瞧她。
虞柳看得直乐,谷榆这小子不着调,天天想有的没的,有一出是一出,除了想当话本里上天遁地的奇侠这点从没变过。
她擦了把眼睛开始写回信,嘱咐谷榆好好念书,少让爹娘操心。拜侠士的时候别被骗子骗了、
反正拦不住,她只能劝谷榆文武双修,在成为奇侠的路上也要好好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
写着写着,又忍不住写到自己,写让谷榆告诉爹娘她过得很好,衣食无忧还有了好多钱和首饰,过得是神仙日子。
放心去照料酒馆,总有一天她会回云州看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