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旧梦 ...
-
回了虞府,虞柳肉眼可见愉悦起来。
院内冬天掉光叶子的树上长了不少嫩芽,虞柳撑着下巴懒洋洋看春江展示她新学的煮茶手艺。
虽然喝不明白茶,不妨碍虞柳的赞美之词溢于言表。春江被夸的小脸通红,头上的穗子一晃一晃。
敏秋在绣新的花样,看绣出来能不能加到夏装里头。
这是最好的时光,虞柳惬意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小鸟回到树上的旧窝里叽叽喳喳叫。
她等着来自云州的信也想鸟儿到来一样,落到她这里来。
去信中,她略微提到了穆庭,以平常的口吻写下她对这人的憧憬,或许不久后,她能带着穆庭去到云州。
日光在她眼前蒙了层纱似的,她睁眼看不仔细周围,只能感到延绵不断的温暖。她试图稍微看清时,直面的日光又会让她眼里涌上泪意。她便不再用力去看,除非日光把她灼伤。
虞清沅和她娘提起周允生,一个出类拔萃的学子,没有婚约身世清贫。
董望舒只在外人面前对虞清沅严厉,其实对虞清沅疼爱至极,她摸了摸虞清沅的头发说:“你不要自己去和你爹说,娘先去问问。”
第二日,董望舒就问了虞昌律。
虞昌律只说:“她的婚事另有打算。”
董望舒知道他的意思,董家有再升的打算,只差一个机会,虞昌律正筹谋着呢。只不过女儿问她,她才来问老 爷。
虞清沅不满这个结果,她的小心思从来只多不少。董望舒看出来她要作怪,板着脸警告了几句。
见虞清沅答应的敷衍,董望舒忧心,想着平日多看着女儿让她不要多事才好。
***
临近春闱的日子里,不算客栈里捧读文章的学子,单论街上手持书卷走路的读书人,那都多了不少。
接着殿试一过,皇榜一揭,围观的百姓闹哄哄堵在一处水泄不通。
有其它州或皇都的富贵人家来榜下捉婿,要是恰好有人大声说自己中了,立马被人围上将名字祖籍和名次问个彻底。
最耀眼的当属殿试前三,今年状元祖籍云州,让云州人长了不少脸面,把这个叫周允生的大吹特吹。
榜眼是一个叫莫辛的学子,凉州人士,凉州连着边境,地广多战,少有中榜的学子,这也是大消息。
探花也是云州解元孙元江,和状元周允生一个书院出来的人物。
这前三竟有两位都是同一祖籍、同一书院,实属罕见。
不过细看榜上各人物,还是燕州这尚学之地中榜的人最多,其次才是通州、甘州和云州三地,再然后是其它州。
百姓不知周允生进出过虞相府,耳目灵通的世家知道,不少人心里琢磨猜测这虞昌律打算干什么。
京城因为放榜的热闹气氛下,世家间暗流涌动着。
不少官员下朝后同虞昌律虚与委蛇,言语中提上一句周允生,再被虞昌律油盐不进地顶回去。
谁也不知道周允生入仕起步的官职分量有多少,不知道虞相会在其中出几分力气。
虞清沅得知周允生中了状元,没沉住气直接去找了虞昌律,当着虞昌律的面说她要嫁给周允生。
无他,周允生中状元配她绰绰有余了,出身一类她都能忽略。
虞昌律依旧不同意。
“以周允生的资质,尚公主都足够了,我下嫁给他有什么问题?”虞清沅看向虞昌律,语气尖利。
虞昌律碰了碰脸上的胡须,感到头疼,这该嫁的不想嫁,不该嫁的来搅混水。
不过他脸上严肃些,虞清沅就泄了气。
她发泄似的拽着玛瑙帘子往下扯,“虞柳她能嫁,我怎么不行?我还比不上她这赤脚来的草根千金?”
十来岁的女孩被娇惯的不成样子,看不上天下九成以上的人,想嫁给周允生也不过是因为他炙手可热又年轻,又有她母家和虞府帮扶。
她想着自己也算眼光长远了一次,嫁过去既有父母做靠山,又有一个前途光明的夫君。
没想到她难得考虑周全一次,爹爹居然泼她冷水。
虞昌律冷硬地说:“我把虞柳嫁给周允生那是因为他俩有过婚约。至于你的亲事,你不要乱想,等着我和你母亲替你寻好的就是。”
虞清沅抬着下巴不满道:“我看虞柳本来就不想嫁给这周允生。”
“虞清沅!你岂能多舌你亲姐婚事!”虞昌律站起身厉声道。
“我和你母亲一直和你说不要乱讲乱议论,看来你母亲对你还是太纵容了,竟然宠出了你这个不知分寸的。”
虞昌律指着她道:“当年你议论你三姐时,你母亲不该替你求情,合该循家法让你长记性,否则你迟早坏在你这张嘴上。”
虞清沅被吼,吓得一个激灵,她又怕又委屈道:“不能嫁就不能嫁,凶我做什么!”
她把玛瑙帘子掀得哗啦作响,憋着气出了书房。
——
这几日春雨绵绵阴湿,虞柳却仍觉春光明媚,一下想着云州的信,一下想着穆庭,好不快活。
她摸了摸桃花簪子,把她放在枕边,这几日睡得香甜。
守夜的婢女忍不住困意,趴在榻上闭眼睡去。
无人清醒的夜里,梦魇潜入,虞柳悬在床外的手偶尔动弹一下,如濒死的小鱼摆尾,唤起困苦。
虞柳记性好,以前她赤脚往海边走近,她亲娘总会大喊着小心被水鬼拖走,唬她回家去。
村里的人为了让小孩不去海边乱走,就拿水鬼之类的怪谈吓家中孩童。
听久了,孩童们却迟迟不见水鬼,就不信了。
虞柳也慢慢不信了,亲娘喊她时她踩着粗粝的沙磨磨蹭蹭许久才提着草筐回去。
筐里面是退潮后她捡走的小鱼,她盖上草盖,只有小鱼求生摆动尾巴时她能感受到草筐里有活物。
水鬼,不过是村里老人吓孩子的,反正她以后也要坐船出海去捞大鱼。
她的想法在某一日戛然而止、然后消失殆尽了。
细针一样的雨打湿草垛,海岸涨起潮水,巨大黑影驶来。
她看见了水鬼,它们穿着破损脏污的衣裳,一脸贪婪凶狠,举起灰蒙蒙的刀刃时兴奋的颤抖起来。
这就是村里说的水鬼吗?虞柳张惶地被亲母藏起,透过缝隙看外面的惨象。
脸上有着蜈蚣疤痕的“水鬼”今后在她梦里挥之不去。
来寻亲的姨妈找到了她把她抱在怀里,她跟着姨妈离开岭州去了戈州,那是另一个地狱。
戈州四面环山,消息传的都比其它州慢太多,州官府与当地富商勾结一处欺压贫苦百姓。
若是虞柳要做一个关于戈州的梦,梦里会有她和姨妈被坑骗过路费身无分文,被官府征去挖矿。
那是戈州最辉煌的几年,官府发现矿山后大肆征人去挖,被拖来挖矿的男女老少挤在一处恶臭破旧的通铺。
姨妈在戈州的几年熬病了,温热粗糙的手变得又枯又冷,牵着她上工时脚步沉沉。
虞柳最害怕某一天姨妈闭上眼睛再也不醒来。
趁着矿场有人闹事,姨妈带着虞柳,虞柳扶着姨妈跑掉了。
好在矿洞离甘州边境不远,她和姨妈翻山走出了戈州,可不通外界消息的两人不知道今上手足和海贼合伙谋反,已经杀入甘州境内。
那么远的距离,“水鬼”依然出现了,衣服华丽或破烂的“水鬼”们如记忆中凶煞,逗趣似的玩弄逃跑乱窜的难民,刀落下后人头也咕噜噜掉到荒田中。
姨妈未能幸免,虞柳蹲在路边荒田高高的杂草从下逃过一劫。
水鬼这次不拿财物了直指京城,姨妈荷包里打算买药的铜板挂在腰处。
她取下荷包把姨妈拖进长草里蒙住,走出长草后她变成了真正的乞丐。
她看着荷包,原来上面还绣了朵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小花,她用手指擦了擦小花,上面的几瓣花瓣像水涡要把她吸进去。
额头猛地被什么重物一撞,眼花一瞬,周围景色转换,一个年幼又粗糙的童声响起。
“这是你的钱袋?”这声音像是吃了千百斗稻壳和碎石划破嗓子发出来的。
虞柳看了眼空无一物的手心,控制不住自己抬头看去,狭小的窄巷,一个瘦弱的小乞丐把她的钱袋往上一抛,接住后再抛。
像是已经掂量过钱袋,小乞丐把钱袋抛还给她,说:“现在米价可贵了,这两个铜板别说米,糙面饼子也买不了。”
虞柳听见自己淡淡说:“之前花掉一些了。”
“这年头战乱,乞讨都难,叫花子都要拿钱买吃的。”小乞丐打量虞柳一会,见她有眼缘,便说,“你和我一起去大酒楼要点吃的,两个人一起说不定会给点。”
虞柳知道结果是两个人被门口打手拿长棍打出去了。
“还说耽误他们生意,他们压根没生意吧,谁这个时候还上酒楼吃饭!”小乞丐蹲在巷口揉了揉被打到的胳膊。
虞柳不说话,小乞丐就推了把她道:“你说两句啊?”
虞柳指了指一大腹便便进酒楼的男人说:“有吃饭的。”
小乞丐目瞪口呆,“这要吃多少才能长这么大一圈。”
“也许一天要吃一整套鸡鸭鱼。”虞柳说。
小乞丐一听,咂咂嘴忍不住幻想起那些珍馐佳肴。
相逢的虞柳和小乞丐边凑到一处,在河边两小孩把脸一洗,对着互相的脸吃惊。
小乞丐绕着她说:“乞丐都长一个样吗?还是你亲娘把我落下了?”
小乞丐从裤子里掏出一块脏兮兮细缝带泥、被雕琢过的玉给虞柳看,“你眼熟吗?”
看虞柳摇头,她把玉塞回去,表情有些失望。
很快她又振作起来说:“我叫金儿,你叫什么?”
虞柳感觉自己嘴巴在一张一合。
“我叫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