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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宫宴重相见 ...

  •   他变了,和从前的他大不相同,和记忆中的他仿佛是两个人。他以前是闪亮的烟火,一举一动都要惹人注目,现在是雪地里的青松,有着被冰雪包裹的冷冽外壳。
      “越王殿下,本宫携太子敬你一杯,一路辛苦。”说完将酒饮尽。她特意把语速放缓,使人不至于听出声音里的紧张。她此刻眼神平静温和,面带微笑,看向他仿佛是一个陌生人。
      何济身旁的宫人又给他倒上一杯酒,他方才端起酒杯看向她。他眼神怔住,身体僵直,与他隔桌相望的女子实在太像故人,太像在四年前那场大火里死去的张梨花。不,不会是她,张梨花怯懦胆小,远没有眼前女子的明艳大方。这是六弟的皇后,是太后的内侄女,世间人长得相像的也是有的。他稳住心神,回之以微笑。
      何帜也开口道:“越王殿下辛苦。”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把杯中的水饮尽。
      听到清脆的童声,何济这才注意到张惜身边的稚童,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眼睛比西境夜晚的群星还要闪亮。他不自觉加深脸上的笑意,眼神中也泛起光彩。
      “多谢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他饮尽酒,随后三人落座。
      大臣们纷纷向何祺敬酒,女眷们则向张凤璃敬酒,张惜落得清闲,埋头和何帜两人慢慢吃菜。
      何祺给何济还有几位亲厚大臣赐菜赐酒。他不胜酒力,几杯下来,脸上已经泛起红晕,他的贴身大宫女秋月见状赶忙给他倒上一碗解酒汤。
      喝过那杯酒后,张惜彻底放松下来,从得知他回来的那一刻起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回归平静,心中大石头落地,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确信他没有认出自己,他的眼神在一瞬间震惊后随即平静。他们两人都变得太多,即便从前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如今也相望不相识。这样最好,她的秘密少一个人知道,对她和帜儿而言就少一分危险。
      何帜对何济倒是很好奇,说不上为什么他一眼就喜欢上这个英武的皇叔,他跟父皇很不一样,他很高,有院子里母亲才栽的那棵桂花树苗那么高。他频频朝何济的方向张望,看他同别人说话喝酒。何济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抬头看他,何帜对他扬起大大的笑脸,何济也笑起来,他还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招小孩喜欢。
      “娘,我喜欢三皇叔。”何帜对旁边慢条斯理吃着樱桃糕的张惜小声道。
      张惜闻言戒备地看向何济,他倒是长了副惯会骗人的好皮相,可惜美人皮下蛇蝎心肠。张惜心中冷哼,贝齿咬唇,冷冷看向他。何济恰好也抬头与她目光交汇,她面色红润,耳畔的珍珠衬得她脖颈修长,烛光下光彩照人。她的唇边还有红色的糕点碎屑,只是她的目光不善,像是对他和太子的互动不喜,他也就不再看向何帜的方向。
      何帜见何济不再看他,扯着张惜的衣袖,委屈道:“三皇叔怎么不看我了,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张惜怜爱地摸他的额发,温柔道:“怎么会呢,许是他觉得你们这样看来看去不庄重吧,听说他是最重规矩的人了,你看他坐得多端正。”张惜编着谎话骗何帜,何帜最不喜欢守各种规矩,这下总不会再喜欢他了。
      听母亲说完,何帜陷入纠结,他继续偷偷看何济,何济偶尔抬头,他就立马躲到母亲身后。张惜轻轻拍何帜的后背,心中不免自得,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慢悠悠地品着。
      又过去一炷香时间,何帜打起瞌睡,此时早过了他平常的就寝时间,全赖今晚他看见何济分外兴奋的缘故才支撑到现在。张惜唤来张嬷嬷和小豆子,让他们先带何帜回去睡觉。何帜走后,她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管州今年才进贡来的荔枝酒,比她刚刚一直喝的满殿香滋味要更清爽些,不免多喝了几杯。殿内此刻有司乐司的宫人奏曲献舞助兴,很是热闹。她继续慢悠悠吃菜,她的食量向来很大。
      14岁那年枝水泛滥,他们原本幸福的一家就此离散,父亲为救一只羊羔被倒下的一颗榕树砸死,尸首还来不及掩埋,滚滚洪水又至。他们本就是清贫农家,家中没有多少积蓄,粮食又全部被水浸泡,母亲领着她和弟弟拿着仅有的一两多银子和三个人能拿动的粮食随着村人外逃避难。村中的无赖见他们孤儿寡母,软弱可欺,抢走了银子和大部分粮食。弟弟又突发高热,饥寒交迫之际遇到来乡里趁乱买人的人贩子鲁二,鲁二骗她是去大户人家做丫鬟,她便用一两银子将自己卖了。将银子交给母亲的时候,母亲狠狠打她一巴掌,两人泪眼惜别,她只记得母亲抱着弟弟坐在地上痛哭的样子。
      鲁二骗了她,她被卖进中州城里有名的青楼翠芳楼,老鸨胡九娘把她锁在房里让她接客,不接客就不给她饭吃,她天生力气大,趁小厮来给她送水时,一把推开小厮,逃出去,一口气跑到了街上遇到了在街上买首饰的中州同知之女宋玉白。宋玉白花了五十两银子从老鸨手里买下她。
      她成了宋玉白的二等丫鬟,后来宋父调任回京,她随宋玉白也来到京中,宋母四十岁宴席,宋玉白的一等丫鬟春筝因为嫉妒她被宋玉白看重,故意冲撞她,让她把滚烫的茶水撒到宋玉白大伯独女宋玉衡的身上。宋玉衡自小备受宠爱,手臂当下被烫红,她当着众人的面被宋母使下人鞭笞二十下,又罚她到柴房中关上五天五夜,不准吃饭。宋母威严,府中没有人敢违抗她的命令,她整整饿了五天,自此后她对食物就分外看重,每顿都较寻常女子吃得更多,索性只是腰肢粗一些,体态仍然十分匀称。
      宋父迁任户部侍郎,对正和宋玉白议亲的人家单方面悔婚,将宋玉白嫁给当时京中的纨绔,克死过两任未婚妻的三皇子越王何济。宋玉白不情不愿地嫁进越王府,新婚当夜便和何济闹了矛盾,自此后两人再未同房。宋母得知女儿不得越王喜爱,便撺掇着要让女儿从丫头中选个伶俐的去服侍越王,一开始宋白玉选的是身材更为纤瘦的春筝,无奈春筝犯了何济的忌讳。机缘巧合下何济对张梨花还多看几眼,宋白玉便起了心,哄骗会帮她找家人,趁何济醉酒之时将张梨花送上他的床,成了他的宜人。宋玉白把她迁到离何济院子更近的竹香院,只是何济后来再没记起她。直到太子惊马重伤,何济因看护不利被皇上圈禁在宫内的寒阳宫,寒阳宫是一处没建完的宫殿,修得极小,皇帝原不许任何人去侍奉他,后来何济生母邵贵妃再三求情,皇帝才松口让去一人服侍。宋玉白是不愿意去的,她和何济两人两相生厌,便让何济跟前的管事太监常保领了张梨花往寒阳宫去。
      梨花去时惴惴不安,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下来,她却觉得何济没有外人说得那般纨绔可恶,她甚至一度倾心。可一日夜里醒来,迷迷糊糊听到何济的声音,他道:“总要有些伤亡才显得真切。”接着她便听到火声,呼呼啦啦,噼里啪啦,急急哄哄的黄色红色金色的火从屋外闯进来,把窗户纸烧个精光。她忙不迭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绕过床打开后间的门往外逃命。好在寒阳宫修得古怪,处处是门,她才有机会逃生。她逃到宫道上,见那火势迎着风愈烧愈烈,四周的宫人才赶忙来救火。
      她刚好遇到睡不着跟着自己殿中宫人出来的六皇子,六皇子宫里才来的打扫宫女梅香跟侍卫跑到寒阳宫中偷情,侍卫见势不妙拔腿就跑,梅香却白白死在这场大火之中。六皇子知晓梨花的来历,便让她顶替梅香在自己宫中任职。
      “娘娘,娘娘。”孔燕宜见张惜手垂在案上还扶着酒杯,身形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羽睫微动,似乎是睡着了。她怕一会儿在众人面前失仪,连忙唤醒她。
      张惜悠悠转醒,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她吩咐碧桐,“去给我端一碗醒酒汤来。”
      又问孔燕宜,“燕宜,我睡了多久时间?”
      孔燕宜道:“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碧桐很快端上一碗醒酒汤,张惜喝完,碧桐递上锦帕擦嘴。殿内仍然是人声鼎沸,歌舞升平,她环顾四周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放下心来。抬头又看见对面的何济,他正在被人敬酒,今晚他喝得酒不少,面上却没一点醉意,也是,他向来是好酒量。
      又过了半个时辰,这场宫宴接近尾声,台上的何祺突然又问何济:“越王,你此番想要什么奖赏?”
      何济连忙起身,恭敬道:“臣别无他求,惟愿能在召贤贵妃宫中住上一月,还望陛下应允。”
      张凤璃脸上一闪而过一丝鄙夷的笑容,抬头看下首躬身的何济。还真是邵贵妃的好儿子。
      “好,朕允了,今晚你便歇在宝安宫吧。召贤贵妃对先帝一往情深,一心追随先帝而去,如今也是登临仙境,三哥你切莫太过伤怀。”何济安慰道。
      “谢陛下。”何济道。
      宫宴结束,众臣恭送何祺,张凤璃,张惜三人离去。泰成殿侧门,何祺和张惜先送张凤璃离开。
      “皇后,你和我同坐轿辇,今晚我便歇息在永和宫。”何祺道。
      张惜笑起来,点点头,道:“好。”
      夜间,两人躺在床上,身上各自盖一床竹叶青色织金锦被,两人的墨发皆披散在枕头上。何祺心中有些好奇,翻来覆去睡不着,张惜侧向墙卧,双手交叠枕于头下。
      何祺最终还是忍不住,翻过身朝向她,小声问:“梨花,你今晚感觉怎么样?”
      张惜没有睡,也没有答话,她看着蚊帐上的蝙蝠纹,烛光被纱帐挡住,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何祺用手戳张惜的后背,“梨花,你不理我?”
      张惜闷闷道:“感觉,感觉如释重负。”
      何祺躺平身子,两手交叉支在颈后,“我觉得三哥变了好多。他这几年也过得不容易,听镇国公讲他也是几次三番死里逃生。”他说得有些感慨。
      张惜没答话,她闭上眼睛。死里逃生?他活该。
      见她不想谈他,何祺又想起另一桩事要给她说,他声音羞涩中带着喜悦,“梨花,前两日宋典给我送了一只纸鸢,他亲手做的。”
      “纸鸢?张惜翻过身也仰面躺着,“我记得宋大人家乡有春日放纸鸢的风俗。”
      “是呀,那日他来元和殿,我看殿前的桃花开了,说起来是放纸鸢的时候,第二天他就给我带来一个。”他的脸有些发热,用两只手的手背贴着脸降温,又继续道:“是蝴蝶样式的,淡蓝底,黑色的须,还有鸡油黄色的纹路。”他自顾自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张惜听他说得高兴,也为他开心,“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御花园里放?”
      何祺有些不好意思道:“拿到那天我就和秋月在永宁宫那个花园里试过了。”
      “怎么样?飞得高么?”张惜问。
      “飞不起来。”何祺小声道。
      “哈哈哈哈。”张惜忍不住笑出声。
      何祺也不恼她,飞不飞得起来他都不在乎,宋典送的东西他都喜欢。忽而,他又说:“要说纸鸢,还是我九岁那年在宫外集市上买的匠人做的喜鹊纸鸢飞得最高,那个纸鸢特别大,当时全场的小孩儿大人都没有我放得高。”
      听孔燕宜讲,何祺小时候有个方士说他身体不好,要少见外人,直到五岁开蒙前他都被皇后拘在永和宫中的竹影轩,开蒙后皇后也没让他去住皇子住的明粹宫,一直住在皇后宫里。他们成婚到入住东宫之前,甚至都还居住在那里。不过那时明熙太子病重,皇后长宿东宫,他们倒也没觉得拘束。
      “陛下何时出宫过?还去过宫外的集市。”张惜不由得有些好奇。
      “诶?我没对你说过吗?是三哥带我去的,那个时候他刚刚开府,有次来宝安宫看邵贵妃被我遇到了,他对我讲起宫外趣事,我央求他好久他才愿意带我去的。那时刚好母后陪父皇去安厚山祭天,一时回不来,我让秋月给我打掩护,痛痛快快和三哥在宫外玩了大半天,一直玩到宫门快下钥才回来呢,我回来的时候秋月都要急哭了。”他想起这件事,还是觉得很幸福。“这是我小时候最开心的一天了。”
      听他这么说张惜才知道何祺跟何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几天后,宝安宫里,何济躺在母亲生前最爱的躺椅上读书,他的贴身大太监常保来报有一个宫女偷偷摸摸来到宝安宫要见他,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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