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花诗集》晚安了木木三

3、春日里的麻烦

　　"花先生这么早？"

　　"是啊，要去照看花木。"

　　小厮笑道："先生真是敬业。不过，那些花也不会长腿跑了，何必这么早？"

　　花昭认真道："花也是要吃早饭的。"

　　"啊？"

　　"我是说...花要趁早浇水。"花昭连忙改口。他差点忘了，在人间不能说花会说话这种事。

　　来到后园，花昭仔细查看每一株花木。在天上时，他只消一个念头就能知道所有花的状况。现在却要一株株检查，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这株牡丹长势不错，就是有点营养不良......"他正嘀咕着，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神力了，"对了，得用凡人的办法。"

　　翻开《凡人生活指南》："第二十八条：园艺篇......"

　　正看得入神，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在看什么？"

　　花昭吓得差点把书扔出去："苏...苏先生？"

　　"我看你干活这么认真，"苏昭衣走近，"就来看看。"

　　"我...我在学习。"花昭把书藏到身后，"毕竟初来乍到，很多事都不懂。"

　　苏昭衣看了看他身后，似笑非笑："《凡人生活指南》？"

　　"啊？"花昭一愣，"先生怎么知道......"

　　"书脊上写着。"

　　花昭这才发现自己把书拿反了。

　　"这个是......"花昭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无妨，"苏昭衣却像没看见他的窘迫，"我来教你些实用的。"

　　说着，他从花昭手中接过水壶："浇花要浇到根部，水不要太急。"

　　花昭连连点头。这些在天上时都是一个念头的事，现在却要这样细致。

　　"还有，"苏昭衣指着一株蔫头耷脑的海棠，"这株需要松土。"

　　"松土？"

　　"对，土壤太实，根部透不过气。"

　　花昭蹲下身，学着苏昭衣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用铲子松土。忽然，一只虫子从土里钻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这是蚯蚓，"苏昭衣忍着笑，"对土壤有好处。"

　　"原来如此......"花昭若有所思。在天上时，他只管花开花落，却从未想过这些细微之处。

　　正说着，一阵春风拂过，落英纷纷。花昭下意识伸手，想要稳住那些花瓣。可指尖触碰的只有清凉的风。

　　"花谢是常理，"苏昭衣看出他的心思，"先生何必强留？"

　　花昭愣了愣："可是......"

　　"你看，"苏昭衣指着地上的花瓣，"它们落在泥土里，来年春天又是新的花。这不正是最好的安排？"

　　花昭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在天上时，总觉得凡间的花开得太随意，谢得太草率。现在才明白，原来这才是最自然的规律。

　　"先生说得对。"他轻声道。

　　"对了，"苏昭衣忽然想起什么，"今日我要去给学生们讲课，你要不要来听听？"

　　"我可以吗？"

　　"当然，"苏昭衣转身要走，却又停下，"只是......"

　　"只是什么？"

　　"别再把书拿反了。"

　　花昭看着苏昭衣远去的背影，摸了摸发烫的耳朵。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明明发现了什么，却又装作不经意。就像现在，分明是在关心他，却要用调侃的语气。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凡人生活指南》，翻到新的一页：
　　"第二十九条：凡人的心意，往往藏在话里话外。"

　　花昭："......"
　　这本书，怎么好像越来越意味深长了？

　　书院的课堂在一处宽敞的厅堂里。花昭躲在后排，看着苏昭衣站在堂前翻开书册。

　　"今日讲《诗经》，"苏昭衣的声音清朗，"'采采芣苢，薄言采之。'诸位可知这芣苢是什么花？"

　　底下的学生们面面相觑。花昭却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这个他熟啊！芣苢可是他在天上的老熟人。

　　"这......"一个学生犹豫着举手，"是一种野草？"

　　"不对！"花昭没忍住开口，"芣苢是车前草，春天开白花，不但好看，根茎还能入药......"

　　说到一半，他才发现全班都转过头来看他。苏昭衣也挑了挑眉："花先生既然懂得这么多，不如来为大家讲解一二？"

　　"我......"花昭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兴奋，连忙摆手，"我就是...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苏昭衣似笑非笑，"方才说得头头是道，怎么现在又不肯多讲了？"

　　学生们也起哄："花先生快讲讲！"

　　花昭无奈，只好站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想起《凡人生活指南》上说"凡人讲学要循序渐进"，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

　　"芣苢这种花啊，看着不起眼，其实很有意思。它总是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开，就像在提醒路人，美丽不一定要惊天动地......"

　　他本想装作普通的学究，谁知一说起花来就收不住。不知不觉，连当年自己是如何给芣苢安排花期，如何让它在春日里悄悄绽放的事都说出来了。

　　"......所以它才会在诗中被提到，因为采摘的人一定是懂得欣赏的......"

　　说到兴起处，花昭忽然发现教室里安静得出奇。他这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冷汗直冒。

　　完了完了，不会露馅了吧？

　　抬头一看，却见学生们都听得入神。倒是苏昭衣，嘴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花先生说得好，"苏昭衣开口，"不过，下次讲课还请先打个招呼。"

　　"是是是。"花昭连连点头，赶紧坐回位置。

　　他松了口气，却没注意到苏昭衣看向他的目光里，除了笑意，还有一丝了然。

　　下课后，学生们围着花昭不肯散去。

　　"花先生，您懂得真多！"
　　"是啊是啊，您说话真有意思。"
　　"先生能不能经常来给我们讲课？"

　　花昭被问得手足无措。在天上时，他只管花开花谢，从未想过要向人解释这些。现在被这么多人追着问，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了，"苏昭衣及时解围，"花先生还有事要忙，你们该去准备下一堂课了。"

　　等学生们散去，花昭才松了口气："多谢苏先生解围。"

　　"你倒是藏得深，"苏昭衣看着他，"连我都不知道你懂得这么多。"

　　花昭心里一紧："我...我就是平时喜欢看书......"

　　"是么？"苏昭衣似笑非笑，"那方才说到给芣苢安排花期是怎么回事？"

　　"这个......"花昭额头冒汗，"我是说...假如...假如我能安排......"

　　"行了，"苏昭衣打断他的解释，"去后园看看吧，刚才听说海棠开了。"

　　花昭愣了愣。苏昭衣这是...故意岔开话题？

　　来到后园，果然看见一株海棠悄然绽放。花瓣上还带着晨露，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真好看......"花昭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去触碰。

　　"小心。"苏昭衣突然出声。

　　"啊？"

　　"露水还没干，会打湿衣袖。"

　　花昭这才发现自己的袖子已经沾了水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手，心想在天上时从来不用担心这些。

　　"先生......"他忽然开口。

　　"嗯？"

　　"您说，为什么凡间的花开得这样...这样认真？"

　　苏昭衣看了他一眼："什么叫认真？"

　　"就是......"花昭斟酌着词句，"明明时日无多，却还是要开得这样好看。"

　　"正因为时日无多，才更要认真啊。"苏昭衣的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不是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能长存，所以才格外珍贵。你说是吗，花先生？"

　　花昭怔住了。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天上时，总觉得凡间的花开得太过匆忙。现在才明白，原来不是匆忙，而是珍惜。

　　"苏先生说得对。"他轻声道。

　　远处传来上课的钟声。苏昭衣转身要走，却又回头看了看他："对了。"

　　"什么？"

　　"下次上课，还请花先生多讲一些。"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神仙的故事就免了。"

　　花昭呆在原地，看着苏昭衣远去的背影。这个人，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逗他玩？

　　回到书房，花昭翻开《凡人生活指南》，想找找有没有"如何应对聪明过头的凡人"这一条。翻了半天，却只看到：
　　"第三十条：凡人之间，心照不宣有时胜过挑明。"

　　他合上书，叹了口气。这本书怎么总是说些意味深长的话？

　　正想着，忽听窗外传来喧闹声。原来是几个学生在争论什么。

　　"我觉得花先生一定是个隐士！"
　　"不对不对，我看是个游历四方的才子。"
　　"你们没发现吗？他说起花来，就像...就像在说自己的故事。"

　　花昭听得哭笑不得。他确实是在说自己的故事，只是不能告诉他们罢了。

　　"在听什么？"身后突然传来苏昭衣的声音。

　　"没...没什么。"花昭慌忙转身，"就是觉得学生们很有趣。"

　　苏昭衣看了看窗外："是啊，年轻人总喜欢猜测神仙鬼怪。"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花昭不敢接话，只好低头整理书册。

　　"对了，"苏昭衣忽然说，"明日城南的寺院有赏花会，你要不要去看看？"

　　"赏花会？"

　　"是啊，据说有不少稀罕品种。"苏昭衣顿了顿，"不过，还请花先生记住一点。"

　　"什么？"

　　"看到枯萎的花，也请忍住不要'救'它。"

　　花昭手一抖，差点把书摔了："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苏昭衣转身向门外走去，"就是提醒一下。毕竟...有些人看不得花儿凋谢。"

　　看着苏昭衣的背影，花昭突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这个人，似乎总能说些让他心惊肉跳的话。

　　夜深了，花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想起白天的种种，越想越觉得苏昭衣话里有话。

　　"难道他知道些什么？"花昭嘀咕着，"不会吧，我明明伪装得很好......"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案头的《凡人生活指南》上。花昭突然想起小仙官临走时的话：
　　"师兄啊，这人间最难的，不是生活，而是藏心事。"

　　他叹了口气，翻开书：
　　"第三十一条：凡人最难掩饰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无论是对花，还是对人。"

　　花昭："......"
　　这本书，真的只是本指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