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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擎天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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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佳回去的时候有一大桌子人正围着敬酒,张梅之飞了个眼神过来,示意他过去。
杜佳心知肚明这个眼神,张梅之在重要场合没法发作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来杜佳,这是你弟弟阳阳,还记得不?”张梅之一把扯过杜佳的胳膊。
这个名字杜佳自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张梅之一直在自己跟前念叨的名字,老爸再婚后生的儿子。
但对于眼前这个长相老气横秋,不穿着校服完全看不出来还是个高中生的“弟弟”,杜佳实在是没有任何印象。
“你好,你好。”杜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头发不错。”“弟弟”从那副厚厚的长黑框眼镜下瞟了眼杜佳。
不对,不对劲,这小子纯找事儿呢,杜佳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张梅之呵呵干笑了两声,“让他染回去也不肯染,大了有自己……”
“你也不赖,一看长相就知道你理科肯定厉害。”没等张梅之说完,杜佳率先拿起酒杯对着表弟用力一碰。
“是啊,”一个穿着大花旗袍的女人眼睛一亮“我们家阳阳这次考试年段前二十呢。”
杜佳乐了,这家人纯属听不懂好赖话。
“哎呦不得了啊这孩子,以后妥妥的清北的料啊!”一个顶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像是喝高了。
“没有没有叔叔,我以后还得靠您提携提携呢!”
这下杜佳是真有点绷不住了,他怀疑这阳阳是不是在官场呆过几年。
一群人互夸的火热,杜佳笑得有些疲惫,找了个角落的空地坐下。
张梅之还在那桌敬酒,气氛看起来热闹得很,前妻和现任在人跟前能处成这样,杜佳是真心佩服。
只为了外人口中的那一句“体面”,他忽然觉得张梅之有点可怜。
打开手机依旧没什么新消息,只有置顶的直播群有零星几个眼熟的小粉丝发了几个表情包活跃气氛,往下翻便是许野通过自己好友申请的系统消息。
杜佳鬼使神差的打开浏览器输入许野两个字。
一大串词条蹦了出来。
——许野全部作品
——许野抄袭
——许野朱同江
——许野飘雪的国度
什么情况?杜佳攥起袖子擦了一下手机屏幕,随意点进一个网页。
“热搜第一!许野漫画新作飘雪的国度疑似抄袭同公司画手朱同江旧稿,天才的陨落?”
杜佳没有细看,一直划到文底下的配图。
与半小时前的黑帽衫不同,作者应该是选取了一张许野正在接受采访的视频截图,一身正统西装。
现实比这年轻多了,杜佳小声嘟囔。
然后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是许野,这是刚刚对自己说“你还挺适合做模特的”的许野。
那么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第一次见许野时他全副武装,为什么他“没有礼貌”的起身就走,为什么自己在看到许野这个名字的时候会觉得熟悉。
文章的末尾是网友评论。
——上次签售的时候就耍大牌,果然翻车了哈哈哈哈。
——直接退圈算了,捞钱捞的也够多了。
——等回应。
——塌的好!早就不喜欢了,现在完全是商业的产物。
——他本来画的也就一坨屎,不懂为什么有人喜欢。
——楼上的能不能别直接下定论啊,有什么实质性证据吗?
……杜佳沉默了一会儿,又退出去直接点进百度百科。
“许野,漫画家,1995年2月18日出生,画有奇幻治愈类漫画《云的二次方》,冒险动作类漫画《无界行者》……”
“2022年2月,同公司画手朱同江发文控诉许野新作《飘雪的国度》涉嫌抄袭,许野对此尚未表态。”
杜佳擤了擤鼻子,室外冷风呼呼吹得他脑袋有些发懵,刚刚还充满神秘感的男人,就这样在网络下坦诚布公的袒露在自己面前。
抄袭是怎么界定的,他不知道,但他愿意相信许野。
因为一面之缘吗,他也不知道。
杜佳再次点开那篇文章,愤怒的敲下一行字,戳的屏幕一震一震的:“一群墙头草,姓朱的倒是放照片啊,没有证据就跟风?!”
杜佳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角落有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女孩一直盯着自己,瘦瘦小小的,带了个小马扎就那么坐着,也不说话,和身后一群高谈阔论的成年人格格不入。
杜佳突然觉得两个人同病相怜,对她笑了笑。
女孩一怔,慌忙转过头。
应该是一头黄毛又吓着小孩了,杜佳有些局促的摸了摸长度已经快留到锁骨的头发。
他不是单纯喜欢金发,杜佳捻了捻耳垂,这是他质疑这个糟糕世界的唯一方式。
宴席过后张梅之和杜明国在门口送客,敲锣打鼓的,而杜佳则被安排在里屋整理遗物。
看得出来爷爷生前是个节俭的人,衣柜里的衣服已经被处理了,只留下一个听戏用的收音机,一把蒲扇,两瓶药酒罐子和几板控制血糖吃的药。
还有角落里一个小木箱,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照片。
楼下还在迎来送往,杜佳闲的无聊,便盘腿坐在地上一张一张翻阅着。
照片很杂,基本都是爷爷年轻时候在化肥厂和同事的合照。
最下面是一个用白纸包着的信封,年代久远,边角都泛了黄。
是一个小男孩趴在滑梯前的照片,反戴着顶橘红色的小棒球帽,右手把一个擎天柱模型举过头顶,眼睛亮亮的,缺了颗门牙,笑得很开心。
照片背面有一行钢笔字:孙子杜佳,摄于2006年江滨公园。
原来我那时候还喜欢变形金刚啊,杜佳笑了。
笑着笑着就突然很想哭。
为什么收藏我的照片,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这一份迟来的感情,但好像也不用面对了。
杜佳胡乱抹了抹脸,照片上的小男孩依旧笑得很开心。
楼下传来张梅之催促下楼的喊声,杜佳站起来,将照片重新塞进信封。
对不起啊小佳,没能成为擎天柱。
抱歉啊,活成这个样子。
回程的路上杜佳情绪一直不高,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车窗。
张梅之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接着大声嚷嚷起来。
“杜佳!你摆脸子给谁看呢!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有多丢脸!”
“……”杜佳没有说话。
张梅之见状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竟在驾驶室凄凄小声哭起来。
“我命苦啊,一个人拉扯你这么个不成器的,隔壁丽娟儿子毕业一年月薪都快一万了,你就干你那破主播连人家零头都比不上……还指着你给我养老……我在人家面前头都抬不起来……”
杜佳忽然感觉很累。
“妈……”,他用尽全部力气喊了一声,“就在这儿放我下来吧。”
杜佳租住的是一个几十年前建成的小破居民楼,从街角七拐八拐的绕进去,得走不少时间。
下午的阳光很大,晃的他睁不开眼睛。
他闭上眼,世界是一片茫然的血红色,于是他终于落下泪来。
晚上杜佳照常开了直播。
“哈喽,我回来啦,想我没有?”金头发卡通小人张大嘴巴挥着手。
还是只有七八十人左右,但弹幕比以往活跃的多。
大多数都是一些“欢迎回来”的评论,夹带着一些“好久不见,想你宝宝”的飘评。
“我也想你们!”屏幕前的卡通小人咧着嘴笑着,语气却止不住哽咽。
弹幕里瞬间一片“怎么了”,“抱抱”,“我们一直都在”。
“没事儿”,杜佳坐在屏幕前胡乱抹了把脸,“就是太想你们了。”
也许就是这些瞬间能够留住他,杜佳这样想。
下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半。
杜佳洗漱完躺在床上,看着这几十平米的小房间发呆。
旁边的屏幕亮了一下,应该又是系统消息,杜佳叹了口气。
我去。
是许野。
许野连发了几张下午拍的照片。
杜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心砰砰跳,累了一天,他几乎忘了还有这事。
许野却记得。
自己一个无名小卒竟然有一个大画家的微信,这种事怎么想都不真实。
想到下午浏览的那些文章,杜佳盯着聊天框,想说点什么,删删打打还是发了句谢谢。
自己对许野来说只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应该是没有随意过问和安慰的资格的。
那边倒是回得很快。
——这么晚还没睡?
杜佳没想到许野还会回他,真是没有架子的人呢,他一边打字一边想。
——哈哈,马上就睡了。
刚发出去他就开始后悔,自己又把天聊死了……
那边果然没有再回复。
杜佳熄了灯,好像自己从小到大都这样,没什么亮眼的成绩,在学校就光学会怎么骂人打架了。
上一秒还沉浸在和粉丝聊天的喜悦中,下一秒忽然被一键抽离,杜佳觉得自己和世界的一切都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无法和亲人朋友建立长久健康的关系,甚至无法看着美景发自内心地感到美好。
他翻了个身,把烟摁灭在床边的碎纸堆里。余光瞄到桌前的电脑充电亮着的橙色小点,这电脑老死机,明天得早起跑去城郊那家店修修。
杜佳是被冷醒的。
窗户漏了个缝,冷风呼呼的灌进来。
楼下传来小孩子早起上学的吵闹声,杜佳裹了裹被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裹了件棉服出了门。
维修店在和杜佳家是两个方向,却是货比三家算下来最便宜的一家,从这边过去乘公交车加上换乘大概要一个半小时。
“呦来这么早,这次什么问题?”老板是一个留着络腮胡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看着还算面善。
“又死机了。”杜佳从背包里掏出电脑。
“我早说了,你这设备太老,像英特尔酷睿处理器这些基本都得要i5以上才能带动,”老板将一个吃剩的包子丢进垃圾桶,“像你这样一直反复修不是个事。”
“我知道……”杜佳搓了搓手,“这不是手头不宽裕吗。”
“行了”,老板从眼镜上方瞟了杜佳,“大概一个小时。”
“谢谢哥,我一个小时后来取。”
维修店旁边是一个小公园,一般没什么人,杜佳想着去坐坐,顺便消磨消磨时间。
小公园的中心有一个八角亭,穿过灌木丛有一条近道可以直达,杜佳还没完全钻出小道就看到一个人坐在一片绿荫里,前面摆着一幅画版,应该是在写生。
下一秒他就和一双眼睛对上了。
许野?